污點
灰色的雨水嘩啦嘩啦地落下,
眼前的景物都被雨水染成濛濛一片.
牛車在佈滿泥濘的路上緩緩前進, 除了左右兩旁長得比人還要高的甘蔗外,
跟本看不見其他東西.
[大哥, 你看.]
華龍指指路上一個灰濛濛的影. [前面好像有人呢.]
[好像是呢...... 待會便知道了.]
華龍和他的哥哥坐在搖擺不定的牛車上.
在雨水的遮蔽下, 他們隱約見到一頂竹笠,
一個背包和一件及膝的簑衣在路上前進.
[竟然在這種偏僻地方,
又在這種天氣下趕路, 真是少見呢......]
華龍自言自語道. 牛鈴和車軸的發出的聲音不斷接近,
但那趕路的人似乎對接近中的牛車毫不感興趣,
只是慢慢移到一旁, 讓出通道給牛車通過,
完全沒有回頭看牛車一眼.
牛車慢慢從後趕上,
和正在趕路的人平排而走.
華龍好奇的盯著路上那人,
想看看那人的面貌.
但因自己位置較高的關係,
只看到趕路人薄薄的嘴唇和尖尖的下頷,
其餘的全被圓錐形的竹笠所遮蓋了.
[嗯! 這種路是很難走的呢,
需要載你一程嗎?]
華龍的哥哥對正在趕路的人道.
那人微微抬頭, 從竹笠下瞟了兩人一眼.
華龍突然覺得全身雞皮疙瘩, 那雙紫色的眼神令他混身不自在.
趕路客沒有回應, 一邊望著車上的二人一邊走路.
[還要走大半天才會到達下一條村呢.
我家就在附近, 不嫌棄的話不如到我家避避雨,
停雨後再趕路吧.] 華龍和哥哥對望一下,
等待趕路客的回應.
[勞煩你們了.] 趕路客以低沉的聲線道.
牛車慢慢的停下, 趕路客躍上了牛車,
把華龍夾在中間的位置. 在沙沙雨聲和牛鈴的鈴聲下,
木製的牛車又再緩緩前進.
華龍鈄眼的偷瞄著趕路客, 只見那人有一頭啡紅色的長髮,
皮膚白晢, 瓜子形的臉龐, 筆挺的鼻樑,
一雙細長的鳳眼目光炯炯地盯著前方.
[喂, 不要那樣盯著別人, 很沒禮貌的.]
哥哥用手肘碰碰華龍, 輕聲地道.
[不要緊, 我早就習慣了.]
趕路客慢慢的道, 視線仍是望著前方.
[你是從外地來的吧.] 華龍的哥哥道. [很少外地人會來這種偏遠的地方呢.]
[其實我是來特地來尋人的.] 陌生客道. [你們有聽過歐陽劍輝這名字嗎?
]
[歐陽劍輝...... 完全沒有聽過呢.]
華龍的哥哥搔搔頭道. [那是很普遍的名字呢.]
[據我所知他應該是住在這附近的.]
趕路客道.
[附近幾條村落也沒有人姓歐陽的呢.]
華龍的哥哥搖頭道. [可能只是我想不起吧......]
[是那樣嗎......] 趕路客道.
然後牛車又再靜靜地前進.
[請問你有到過R地的S村嗎?]
華龍對趕路客道,
雙眼盯著從趕路客蓑衣中突出的刀柄.
[S村嗎?] 趕路客想了想, 然後點點頭. [有的,
那是一個不錯的地方呢......]
[難道你就是那個歐陽薰?]
華龍瞪大雙眼道.
[你在講甚麼啊?] 華龍的哥哥疑惑地道.
[大哥, 他就是那個在S村隻身擊敗百多名山賊的"冷面快刀
- 歐陽薰"呢.] 華龍興奮搖著他的哥哥道.
[我有那麼出名嗎?] 薰望望華龍,
搔搔頭道. [我記得S村的山賊並沒有一百多人那麼多呢......]
[傳聞必定是誇張的了.]
華龍的哥哥哈哈笑道. [但是你確實是把山賊擊退了吧.]
薰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這場雨下到今晚都不會停的了.
不如今晚就留在我家過夜,
待天色好轉才繼續趕路吧.]
華龍的哥哥道. [我想爸爸和媽媽都會很歡迎你這種俠客的.]
[這怎麼好意思......] 薰道.
[雖然我們住的房子比較殘舊,
但總比在郊外淋雨好吧.] 華龍搶著道. [不用多想了,
就那樣決定吧.] 說完便揮起手上的竹竿,
打在牛背上, 正在拉車的水牛抗議兩聲,
便加快腳步前進.
[我們回來了.]
薰一行三人來到一個很平凡的農舍,
在玄關脫下竹笠簑衣和沾滿泥濘的草鞋.
守門的狗不斷對著薰在吠.
[大嫂, 我們帶了個客人回來呢.]
華龍對一中年婦道, 然後把狗趕了出門外.
[啊, 原來是位相貌堂堂的公子呢......
鳳珊見到必定會很高興的了.]
華龍的大嫂對薰笑了笑, 然後繼續攜著水桶步向廚房.
[你們在講我壞話嗎?]
一名和華龍年紀相若的少女從廚房步出,
見到薰後卻立即退回廚房, 整理她凌亂的髮髻.
[怎麼不告訴我有客人到來?!] 鳳珊抗議道,
除了薰以外其他人都笑了起來.
過了好一會, 鳳珊才從廚房步出來.
[歐陽先生, 這是我的妻子.
這兩個是華龍和鳳珊.]
華龍的哥哥對薰介紹道.
[你們知道嗎? 這位先生就是人稱"冷面快刀"的歐陽薰呢.]
華龍興奮地道.
[是真的嗎? 完全看不出來呢....... ]
鳳珊懷疑的道.
[華龍, 帶歐陽先生到我的房間放下行李,
然後和爸媽見見面吧. 我要到外面抓隻雞回來煮雞湯.]
說完, 華龍的哥哥便往門外奔去.
華龍帶著薰穿過狹小的飯廳,
在一細小的房間放下背包,
然後再穿過飯龐, 來到另一間房間.
[爸, 媽, 這位是歐陽薰先生.
他會在這裡暫住一晚的.] 華龍道.
房內的一對年邁夫婦放下手上的工作,
對薰點點頭, 薰也點頭回應. 雖然那對夫婦年輕不過五十開外,
但因長期在田間日曬雨淋的關係,
外表已是老態畢現.
[打搞了.] 薰道.
[不, 怎麼會. 難得有客人到訪呢.]
老婦望望薰掛在腰間的刀. [原來歐陽先生是江湖中人嗎?]
[你不知道嗎?] 華龍搶著答. [他就是在S村殺退百多名強盜,
人稱"冷面快刀"的歐陽薰啊.]
薰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啊, 原來歐陽先生是有名的俠客.
有你光臨寒舍真是我們的光榮了.]
老婦對華龍道. [今天就宰隻雞, 好好招待歐陽先生吧.]
[哥哥早就有此打算了.] 華龍道. [來,
歐陽先生. 讓我帶你四處參觀一下吧.] 說完便拉著薰的衣袖往外走去.
薰禮貌性對老夫妻微笑示意,
老婦也對薰微笑點頭,
一直坐在一旁的老伯仍舊沉默地打量著薰,
沒有任何回應. 薰早就習慣那種懷疑的目光,
並沒有把這放在心上.
晚飯時, 農舍內只聽到雨點的淅瀝聲,
門外的狗吠聲和碗筷的碰撞聲. 華龍一家都嚴守當地的禮儀,
沒有作任何閒談. 晚飯完畢,
眾人才把一肚子的好奇吐出來.
[咦? 爸爸在哪裡?] 鳳珊問道.
[他說不太舒服, 想睡覺.] 老婦答道. [真不知他在搞甚麼的.]
[歐陽先生, 你的故鄉是在哪裡的?]
華龍的哥哥問道.
[是在米連哥域山南面一個小村落.]
薰呷一口濃郁的紅茶. [真是好茶.]
[米連哥域嗎? 實在是很遠呢.]
華龍的哥哥驚嘆道.
[米連哥域是甚麼地方來的? 很遠的嗎?]
華龍問道.
[是南方很遠很遠的一組山脈.
我聽別人說最少要走兩至三年才會到呢.]
華龍的哥哥道, 薰微微點頭和應.
[厲害.
那麼歐陽先生必定到過很多其他地方的了.]
鳳珊道. [但是為什麼歐陽先生會特地繞來這地方的?
這裡和連接城市的主要道路相距很遠的呢......
是迷路了嗎?]
[啊,
我記得歐陽先生說過他是特地來這裡尋人的.]
華龍的哥哥道. [名字好像是叫歐陽劍輝的,
是嗎?]
[那是很普通的名字呢......
這裡方圓十里也隨時會找到幾十個叫歐陽劍輝的人吧.]
鳳珊喃喃地道. [根本是大海撈針.]
[其實那人還有一個別號的.] 薰慢慢的道.
[他的別號叫"薰衣草騎士"]
華龍和鳳珊想了想, 同時搖頭.
華龍的哥哥和大嫂也是一臉汒然.
["薰衣草騎士"嗎?]
一直在靜靜旁聽的老婦嘆口氣. [已經很久沒有人提起那名字了.]
[媽, 那"薰衣草騎士"是甚麼人?]
華龍好奇地道.
[他是三十多年前名氣盛極一時的劍客. ]
老婦出神的想著往事. [他不但武功高強,
外貌又英俊. 當年B國入侵時,
他更率領一眾農民擊退入侵的士兵呢......
可惜當天下太平後, 他便消聲匿跡,
有傳聞說他得到急病死了.]
[是那樣嗎?] 薰輕輕地道. [但我聽聞他是故意隱姓埋名,
並在這附近一帶隱居的.]
[就算你找到他又如何呢?] 老婦嘆氣道. [他已隱居了這麼多年,
就算還未死的話, 也不會過問世事的了.]
[實不相瞞, 那"薰衣草騎士"正是我的生父.]
薰望著地板, 平靜地道. [我是特地來找他的.]
薰見老婦對他投以懷疑的目光,
便從懷中掏出一個古舊的香囊, 放在桌上.
[我有信物為証的.]
老婦見到香囊, 臉色立時變了,
薰把這一切都看在眼內.
[恕我冒昧一問: 你的母親叫甚麼名字?]
老婦問道.
[蒼鷹•邦妮坦.] 薰頓了一頓,
然後附加一句. [她和一般人是有點不同的.]
老婦呆了一會, 然後對眾人說: [我有事要和歐陽先生商量,
你們回房睡覺吧.]
華龍和鳳珊聽了, 都覺得莫名其妙.
[快去!] 老婦以命令的口氣道.
華龍和鳳珊都有點錯愕,
但也乖乖的回到房間中.
大哥和大嫂則離開農舍,
進了不遠處一間小木屋.
[歐陽先生, 我知道"薰衣草騎士"在哪裡.]
老婦見其他人都走了, 便慢慢的站起來.
薰也放下茶杯, 站了起來.
[請跟我來.]
雨下得愈來愈大,
淅瀝淅瀝的雨聲變得愈來愈頻密,
也愈來愈響亮. 四周也刮起大風,
吹得頭上的橫樑勒勒作響.
華龍拿起桌上的書本, 隨便的翻了幾頁,
又把薄薄的書本放回桌上,
開始在房內踱起步來. [母親好像知道些甚麼似的......
難道她和"薰衣草騎士"有甚麼關係嗎?]
華龍咬著指頭, 喃喃自語的道. 一道藍光劃破天際,
透過隙縫映在華龍那稚氣未脫的臉上.
轟隆的雷聲緊接著閃電從不遠處傳來,
震撼著他薄薄的耳鼓. 在風聲, 雷聲,
雨聲和木板聲的夾雜中, 一些極細微的聲音吸引了華龍的注意.
華龍屏著呼吸, 細細的聽著周圍各種聲音,
然後他急促地打開房門跑出廳外,
只見鳳珊亦從房門探頭出外, 兩兄妹對望了一下,
便同時穿過狹小的飯廳,
往老伯和老婦的房間走去.
當他們接近房門, 老婦的哭鬧聲便變得很清晰.
華龍一把推開沒有上鎖的房門,
只見老伯站在房的盡頭, 面向牆壁,
手放背後的站立著. 老婦卻倒在床上,
抱著被褥泣不成聲, 薰則轉頭望著剛闖進來的兩兄妹.
[快去照顧你的母親.] 薰對鳳珊示意道,
鳳珊見狀立即跑到老婦身邊, 詢問發生甚麼事.
薰乘著空隙閃身溜出房外.
[慢著!] 華龍對著薰的背影叫道,
但薰已抓起行李, 頭也不回的往大門走去.
[爸, 到底發生了甚麼事?!]
華龍轉頭對老伯問道.
[不要多事.] 老伯嚴厲的道,
目光仍舊放在牆壁上.
[激氣......]
華龍深知自己老爸使起脾性的話,
怎樣問都是不會有結果的, 便往大門的方向奔去.
[剛才發生了甚麼事?!] 華龍對薰問道.
薰披上簑衣, 戴上竹笠, 然後冷冷的道. [你去問你的爸爸吧.]
說完便打開大門邁步而出. 風雨急勁的越過大門,
狠狠打在華龍的眼睛上, 使他遲疑了一下.
當他想用身體擋著薰的去路的時候,
卻發覺他已走遠了. [歐陽先生, 請等一下......]
無數個疑團充塞著華龍的腦袋,
也不顧身上的衣衫會被雨水打濕, 華龍赤足追了上去.
[歐陽先生, 請你等一下......]
華龍從後趕上, 伸手拉著薰的蓑衣,
手卻一瞬間被用力甩開了, 人也失去中心的住後倒.
[不要碰我.] 薰狠狠的道. 這時,
一道藍光瞬間劃破天際, 在電光火石間,
華龍驚見薰平日目光柔和的紫眼,
突然變得像狂怒的野獸一樣,
瞳孔縮成一個小黑點, 眼神充滿怒意.
正往後倒的華龍踉蹌兩下, 總算保住平衡沒有跌倒,
但人已被剛才的景象嚇呆.
[我會再回來的.] 薰淡淡的道.
華龍定眼細看,
卻看見薰的神色和平常一樣, 像甚麼都沒發生過似的.
[在我再到訪之前,
麻煩替我好好看管你的爸爸.] 說完,
薰便在風雨雷電的襯托下, 轉身繼續走路.
華龍呆立在路上,
搞不清自己剛才是否看到了幻覺.
[管他的, 現在最重要的是先通知大哥.]
華龍總算回過神來. 然後冒著風雨, 往農舍旁邊的小木屋跑去.
天色漸漸泛亮, 雨勢亦已減弱了不少,
但陽光未能穿透厚厚的烏雲, 四周仍是一片灰沉沉的.
薰離開農舍已有兩天時間,
華龍和他的哥哥在附近鎮上的客棧找到薰後,
便再邀請他到農舍. 薰沒有詳問原因,
只是靜靜的跟著華龍兩兄弟離開.
原來老伯在薰離開後, 當晚也失蹤了.
一路上三人都各懷心事似的, 只是默默的坐著牛車,
沒有作任何閒聊. 薰再次踏足農舍,
屋內除了老婦, 鳳珊和大嫂外,
已嫁往鄰村,
人已到中年的大姊都在農舍等候著.
稍為安頓好後, 薰, 老婦和華龍鳳珊四兄弟姊妹便靠著桌子圍圈而坐,
大嫂則自行迴避. 淅瀝淅瀝的聲音突然又變得頻密,
天上又開始下起大雨來.
[薰, 你知道我們邀請你來的原因嗎?]
眼眶發紅, 淚已流乾的老婦問道.
薰沒有回答, 只是默默點頭. 老婦見了,
便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我有很重要的話要說, 你們四個聽好.]
老婦對四兄弟姊妹說, 四人立即屏氣凝神的傾聽.
[你們父親的真名是歐陽劍輝,
而這位歐陽薰是你們同父異母的兄弟.]
一臉倦容的四兄弟姊妹出乎意料的平靜,
只是呆呆地點頭, 沒有太大的反應. 其實他們早就從各種蛛絲馬跡中,
猜想到相同的結論.
這事從他們的母親口中說出,
只是証實了他們的揣測.
[薰, 麻煩你講述一下關於你母親的事.]
老婦道.
[這不要緊嗎? ] 薰望望旁邊的四兄弟姊妹.
[不要緊的.] 老婦道. [他們已不是小孩子了,
這種事他們也應該知道的.]
[好吧......] 薰半瞄一下眼睛,
深深的呼一口氣. [我母親的名字叫蒼鷹•邦妮坦.
她是一個鳳凰族人.]
[甚麼是鳳凰族人?] 華龍問道.
[簡單說: 是背上有翼, 腿部像鳥,
會飛的人種.] 薰道. 華龍,
鳳珊和大哥立時露出一副疑惑的樣子.
老婦和大姊則點頭和應.
[是真的, 我小時候也見過.]
大姊對她三名弟妹道. [只是我從不知她的姓名,
所以昨天沒有對你們提起.]
薰沒有理會仍在迷茫中的三人,
眼睛鈄望一下廚房的方向, 繼續說下去.
[我媽媽曾說, 她和我爸爸是在對抗B國的戰事中認識的.]
薰回憶道. [媽媽常說爸爸是人類中的極品,
只可惜他早已有了妻兒.]
華龍和鳳珊的臉容有點扭曲,
他們完全無法想像有人會用"極品"一詞去形容他們的老頭子.
只是礙於禮貌關係,
他們才強忍著沒有笑出來.
[你們兩個不要偷笑.]
老婦對華龍和鳳珊道. [你們老爸年輕時是完全不同的,
根本不能和現在的糟老頭相提並論......
薰, 你繼續說下去.]
[我媽媽說她和爸爸互相一見鍾情,
只是爸爸已是有婦之夫,
所以他們只能私下會面.] 薰嘆氣道. [在戰爭結束,
正要分別之際.
他們就在屋後的薰衣草田海誓山盟,
媽媽也在那時候懷了我. 因此媽媽讓我跟隨父親的姓氏,
而且不論我是男是女, 名字都會叫做薰.]
薰呷一口熱茶, 繼續道. [我媽媽知道我的身份是不會被承認的,
也無法獨力在人類的世界把我養大.
於是在互相交換信物後, 便隻身回去鳳凰山.
而我這次來的目的,
是為了取回我媽媽的信物......]
薰解下了掛在腰間的長刀, 放在桌上. [那是和這刀一模一樣的鳳凰族長刀.]
眾人默默的看著桌上的長刀,
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狹小的客廳中除各人沉重的呼吸聲外,
就只有呼呼的風聲和雨點灑落的聲音.
[完全是一派胡言!]
老婦和華龍四兄弟姊妹向廚房望去.
一道雷電過後, 只見滿身泥濘的老伯突然出現在廚房門口,
而且正緊握著他強而有力的拳頭.
[爸, 你到底去了哪裡?] 鳳珊問道.
[為什麼要瞞著我們......] 華龍的大哥道.
[事情根本不是那樣的.]
老伯的表情突然變了, 轉身對著牆壁.
薰正想開口說話, 突然他像明瞭甚麼似的,
把話吞口肚子裡, 轉身望著垂頭喪氣的老伯.
老婦見狀也慢慢站起來,
走到老伯身邊拍拍那濕透的肩膀,
然後半推半拉的把老伯拖到桌邊.
華龍和鳳珊見到老伯的樣子,
也不知如何反應. 十多年來,
他們都只見到父親板起臉孔的樣子,
從沒見過他淚流滿面, 一臉沮喪的模樣.
大哥讓出座位, 讓老伯坐下.
老伯伸手抹去臉上的眼淚, 深呼吸幾下,
便開口說話了.
[我從沒有愛上過那個鳳凰族女人,
更加沒有交換過甚麼訂情信物.]
老伯雙手交差胸前, 吃力的道.
[但是, 為何那香囊會在我媽手上的?]
薰問道.
[那個香囊是被搶走的.]
眾人聽了都一臉愕然.
[那麼......]
[我的確是你的父親......]
老伯偷瞄了薰一眼, 頭垂得更低了. [但我是毫不知情,
也不是自願的.] 老伯用手按著頭. [那晚你媽媽突然出現在我家,
她抓著我的手腳, 掩著我的嘴......
我當時很害怕, 不知怎麼辦...... 然後......
然後......] 老伯的聲音變得愈來愈緊張和顫抖,
聲音也愈來愈小. [她把我強姦了.] 說完,
便崩潰似的痛哭起來,
老伯緊緊的抓著老婦雙肩. [我可以發誓,
我從來沒有愛過那女人! 沒有!] 老婦不斷點頭,
把老伯摟入懷中.
身體壯碩的老伯此刻就像孩童一樣, 無力的倒在老婦肩膀上吮泣.
四名兄弟姊妹見狀, 也從旁摟著兩名老人,
默默無言. 又一道雷電閃過,
藍光映照在薰蒼白的臉上. 除了默默望著其他人外,
他甚麼都不能做.
良久,
雷聲和雨聲慢慢把老伯從回憶中帶回現實世界.
老伯忍住淚水, 再次挺直了腰背.
[華龍, 到後門把那木箱拿來.] 老伯道.
華龍和大哥跑進廚房, 把一只佈滿泥濘的大木箱搬到廳內.
鳳珊和大姊也沒有閒著,
替在顫抖中的老伯更換了上衣和蓋上毛毯.
老伯走近木箱, 一腳把連著銅鎖的部份踢開,
薰從座椅中站了起來. 箱子被打開後,
華龍見到裡面有一些衣物, 幾柄刀劍,
幾個木盒和一堆小瓶子. 老伯從箱底掏出了一柄刀,
拋到薰的手上.
[我知道刀對鳳凰族來說是很重要的東西,
所以才沒有扔掉.] 老伯輕輕的道. [為此邦妮坦也應該吃了不少苦頭吧.]
薰把刀抽出一半, 看了一眼, 便把刀回鞘,
掛在腰間.
[看來我怪錯你了.] 薰平靜的道. [在此我代替我媽媽說聲對不起.]
[算了吧. 那已經過去了.] 老伯揚手道. [那不是你的錯.]
[那麼, 你自己保重了...... 爸爸.] 說完,
薰便飛快的奔向大門. 也不理眾人的叫喚,
閃電似的穿上草鞋, 拿起草帽和簑衣飛奔離去.
大哥想上前追截, 卻被華龍拉住了.
[他只是來拿刀的, 沒有理由要留住他吧.]
華龍嘆氣道.
[你在說甚麼鬼話?!] 大哥怒道,
甩開了華龍的手. [他也是你的兄弟啊!
是你的親人啊!] 然後便轉身追出,
鳳珊和大姊瞪了華龍一眼, 也跟著追出,
只留下華龍呆呆的站在廳中.
三人在風雨中左顧右盼, 完全看不到薰的蹤影.
[激氣...... 在逃跑方面和爸爸一模一樣的.]
大姊忿然道. [想不承認他是弟弟也不行了.]
[爸爸叫我們到鎮上的客棧找他.] 不一會,
華龍也追出來了, 三姊弟互相交換了一個眼色,
同時牛欄走去.
牛車搖搖晃晃的在泥路上前進,
車上四人都滿懷心事似的沉默不語.
[我不明白.] 鳳珊率先打破沉默. [我不明白為什麼他要逃跑.].
[也許他覺得羞恥吧.] 大哥道. [他母親竟然幹出那樣的事,
我是他的話我會覺得無地自容呢.]
[剛才他完全被冷落在一旁呢......
也許他覺得我們家裡沒有能容納他的空間吧.]
大姊道. [突然要和陌生人成為親人,
不是一件容易接受的事呢.]
[我覺得是因為忿怒呢.] 華龍道. [當初老爸不肯承認自己是"薰衣草騎士"的時候,
他也是這樣跑掉的.]
華龍把身體捲縮起來, 把頭埋在膝蓋之間.
[我想當時他在怨恨他的母親吧;
不單被謊話騙了幾十年, 而且名字被用來記念當年的惡行......
是我的話必定立即把名字換掉,
免得觸景傷情.]
[但是忿怒也不代表要逃跑呢.] 鳳珊道.
[你們記得父親生氣時的樣子吧.] 大姊道,
其餘三人點頭回應. [我說他生氣的時候,
可能會比父親恐怖幾倍呢......
一個人冷靜一下總比對別人發脾氣好吧.]
鳳珊用力吞了吞口嚥,
她差點忘記薰經常帶著一把長長的彎刀,
而且他是有能力把百多名盜賊殺光光的快刀手.
萬一他控制不了怒火而拔刀的話, 後果必定不堪設想.
說到這裡,
四兄弟姊妹又再陷入一片沉默中.
[進來吧, 門沒有上鎖的.]
四兄弟姊妹推門入內,
薰正站在窗邊看雨景, 似乎在等候他們的到來.
[對不起, 我不應該那樣跑掉的.]
薰呆望著窗外. [但是不用費唇舌了,
我是不會回去的. ]
[不要裝起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 ]
華龍使出了激脹法. [你是在害怕吧.]
[害怕? 或者是的.] 薰望望華龍,
又再把視線放到窗外. [我已沒有勇氣再回去了.]
[爸爸也說這不是你的錯吧.]
大姊按著華龍的嘴, 防止他胡言亂語. [沒有人會怪責你的.]
[但是突然多了一位兄弟,
你們不會覺得奇怪的嗎?] 薰轉頭道.
四姊弟同時搖搖頭.
[這是常有的事呢.] 大哥道. [只是沒有人會故意向別人提起吧.]
[但我仍接受不了.] 薰咬著指頭. [當初我到這裡只是想碰碰運氣罷了,
完全沒想過會找到的.]
[無論如何,
爸爸和媽媽都想再見你一面呢.] 大姊道.
[我們都想知道多點關於你的事的......
當然, 不只是那些道聽途說的傳聞.]
薰摸著臉, 沉思一下.
[請給我一點時間.] 薰搔搔頭,
背著眾人揮揮手. [待我想通了後,
我自會再拜訪你們的...... 你們先回去吧.]
眾人立即露出失望的神色.
因不知要等待至何年何月,
他才可以接受現實,
也不知他想通後會否再到訪.
[我們隨時都歡迎你的.]
大哥上前拍拍薰的肩膀. [無論你認不認我是兄弟,
我都會以你為榮的.]
[現在你有點名氣, 更加要小心呢.]
大姊道. [俗語說: 明槍易擋, 暗箭難防啊.]
華龍只是一臉不滿的揮揮手, 沒有說話.
[薰哥哥, 你喜歡你的名字嗎?] 鳳珊問道.
[為什麼會這樣問?] 薰瞄瞄眼睛,
轉頭看著面前的少女.
[沒甚麼的,
我只是覺得這名稱和你很匹配,
不想你改名罷了.] 鳳珊被薰盯得有點不好意思,
慌忙把視線移開.
[我不會改名的.] 薰正色的道. [我很喜歡我的名字.]
[那我就放心了......] 大哥道. [我們也是時候走了,
爸爸媽媽在等著我們回去的.]
眾兄弟姊妹再與薰揮手道別後,
便默默回到牛車上.
眾人都目無表情的走著, 但仍然難掩失落的眼神.
畢竟就此一別, 也不知何時會再見.
而且人生無常, 到處都有無法預計的天災人禍,
也不知這是否他們最後的見面.
[給他多一點時間吧......] 大哥拿起竹竿,
準備開車. 一個條人影從客棧衝出, 閃身躍上了牛車.
[我已經想通了.] 薰在竹笠下半瞄著眼睛,
揚起嘴角, 望著四名仍在發呆的兄弟姊妹.
[你們還在等甚麼?
爸爸媽媽在家裡等著呢.]
雨季已到達了尾聲,
地面早就被花白的太陽曬得又乾又硬,
淅瀝淅瀝的雨聲亦被雀啼蟲鳴和藍天白雲所取代.
薰轉身望望遠處的農舍,
對站在門外的人揮揮手, 又再繼續走遠.
[來, 我們也要下田了.] 大哥對華龍道.
然後兩人往另一方向走去.
[你在想甚麼?] 走到半途,
大哥見華龍若有所思似的, 便問道.
[大哥, 女人真的可以強姦男人的嗎?]
華龍問道.
[唔...... 是可以的.]
拿著鋤頭和鐮刀的大哥邊走邊回應道. [你在想爸爸的事吧.]
[是的.] 華龍瞄眼道. [但是一般女人的氣力比男人差呢,
絕少男人會被女人強姦吧.]
[錯了錯了.] 大哥道. [強姦不一定要用暴力的;
用藥, 恐嚇, 威脅, 施壓都是常用的手段呢.
所以曾被強姦的男人會比想像中多.]
[是那樣嗎?]
華龍仍是一副不明所意的樣子.
[算了.] 大哥嘆口氣道. [當你結婚後便會明白的了.]
[怎麼了? 老爺又做惡夢了嗎?] 大嫂問道.
[是的. 近來次數好像頻密了.]
老婦拿起一個小瓶子,
把幾滴油倒在油燈中.
[是薰哥哥的香味呢.] 鳳珊望望小瓶子. [那種味道叫甚麼名字呢?]
[那是你爸爸最喜歡的薰衣草.]
老婦把油燈芯點燃. [也是你爸爸最怕的薰衣草.
] 說完便留下苦思中的鳳珊,
把油燈拿到房間並關上房門.
房間立時滿室幽香.
[怎樣? 覺得好一點嗎?]
老婦走近正在閉目養神的老伯. [還會覺得嘔心嗎?]
[不要緊的.] 老伯沒有張開眼睛,
微微搖頭道. 老婦在老伯身旁坐下,
伸手摟著老伯的手臂, 把頭依在肩膀上.
兩人就那樣靜靜的躺在床上,
薰衣草的味道勾起了老婦年輕時各種甜蜜的回憶,
但老伯的神色仍是悲喜交雜的.
[最近的夢好像沒有那麼可怕了.] 良久,
老伯輕輕的道.
[是嗎? 那是好事呢...... ] 老婦微微一笑,
把頭貼得更近.
一隻小鳥降落在窗邊,
牠好奇地望著房內正在依偎的年青男女.
只見男的氣宇軒昂, 俊朗不凡, 女的秀麗脫俗,
嬌美可人. 小鳥看了一會, 覺得有點沒趣,
便轉身飛走了.
<污點>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