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
天色已經泛白,
清晨的空氣仍然十分冰冷.
薰走出破落的寺廟環顧周圍, 四方都是白茫茫一片;
看不到遠處的山, 看不清遠處的草叢,
連腳下的山徑都是模糊一片. 薰伸個懶腰,
戴上竹笠, 背起背包提著刀,
慢慢向山谷中走去. 雖然山上的雪已經完全溶化,
露出青綠色的草,
但矮樹的樹枝上仍掛著一串串的冰.
薰在濃霧中前進,
感覺就像在半空騰雲駕霧般奇詭,
但感覺也像在海上迷失方向的舵手,
因看不清前方而有點忐忑不安.
山徑的泥土鬆軟軟的, 而且濕滑得很,
非常不好走. 薰小心翼翼的走下山坡,
一路上除了自己的腳步聲外,
他聽不到鳥兒的歌唱,
也聽不到昆蟲的嗚叫,
只有偶爾傳來的風聲, 和遠處傳來的流水聲.
走到山腳, 雲霧稍為減退.
薰把冰冷的河水潑到臉上,
洗去臉上的泥垢, 再拿出木梳子整理一頭長髮.
薰看見不遠處有一小舟在河邊擱淺,
走近一看, 發現小舟上空無一物,
但艇身有十多個弓箭所造成的痕跡,
木製的座位上附近也有幾片已乾涸的血跡,
也許附近一帶並不如他所想像般平靜.
薰把小舟推往深水處再躍上小舟,
任由小舟隨水飄流. 薰打開背包,
掏出昨天從農戶買來的麥餅細細咀嚼.
小小的麥餅略嫌不足,
他又從背包掏出一個雞蛋,
用河水洗過後整個吞下.
薰不擔心糧食的問題, 他從農戶處得知只要三天的腳程便能走到達附近的小鎮,
乘小舟的話可能明天早上便能抵步.
就算乾糧吃光了, 他仍有很多在山上覓食的方法.
吃飽以後, 在艇上無事可為,
薰便拉下竹笠, 打瞌睡起來.
正午時份, 濃霧已完全退散,
但天色仍是昏昏暗暗的.
小舟從廣闊的山谷駛到狹谷中. 河道窄了,
水流也漸漸急促起來.
薰察覺狹谷兩邊有物體在移動, 四周都有樹枝互相摩擦的聲音.
是動物? 是在山上玩耍的小孩?
還是劫殺路人的強盜? 薰解開竹笠上的繩,
用手按著竹笠, 另一隻手握著刀柄,
身體徵徵俯前, 竹笠下的一雙眼睛四處探射.
聽到左右兩旁的草叢中傳來弓箭拉弦的聲音,
薰禁不住把眉頭皺起來.
春天並不是殺人的好季節.
天空已半年沒有下雨,
地面是灼熱的. 大群蒼蠅在空中舞動,
它們正因為有充裕的食物而高興. 原本是沼澤的地方現在已變成了乾涸的陸地,
腥臭的味道佈滿四周,
薰看見地上躺著一尾尾的死魚 心想除了蒼蠅以外,
沒有東西會對那些死魚有興趣.
但是他錯了,
那些魚的魚身都有被動物咬過的痕跡.
薰跟隨著水牛群移居已有兩星期的時間,
薰遠遠的跟隨著牛群, 牛群也並不討厭他.
薰不知道牛群們會帶他到甚麼地方,
只知道牠們能協助他繼續生存, 幸運的話甚至能引導他離開這個草原.
水牛們總是知道這大草原中何處會有食物水源,
何處會有危險, 何時出發, 何時休息.
薰也因此不用四處尋找水源, 節省了不少體力.
只是, 牛群們每天行走的時間愈來愈長,
猛獸襲擊的次數愈來愈頻密.
食水都是泥黃色的,
水中又隨時會有一張大嘴巴撲出來咬人頸項.
最危險的倒是天空中花白白的太陽,
正午萬里無雲的時候,
空氣都被曬得像火焰般燃燒起來.
樹上只有稀疏的樹葉, 看起來像枯枝一樣,
躲在樹下根本無法避過狠毒的陽光.
不少牛隻就是抵不住日光,
在旅途中暈倒死去.
假如薰不是用牛皮和樹枝造成一個小小帳篷去抵擋陽光,
恐怕他早就被陽光曬暈,
變成大草原上另一具乾屍.
百多隻水牛在河床的旁邊聚集,
靜悄悄地等待過河的機會.
河中的水並不深, 但鱷魚群早就在水中等待著.
突然牛群向河的對岸衝去,
一時間河中水花四濺, 岸上也揚起一大片塵土.
幸運的牛隻順利的游泳到對岸,
不幸或離群的瞬間便被鱷魚分屍,
沒有半點掙扎的機會.
但身為獵食者的鱷魚也會不小心被牛群踐踏而死.
薰騎在牛背上順利過河,
但到對岸時已渾身濕透, 好不狼狽.
越過了河流, 四周的樹木變得茂密起來,
牛群們也放慢了腳步. 走過一座小山丘,
翠綠的青草和蔚藍色的湖泊立即映入眼簾,
又餓又喝的牛們立即衝到湖邊喝水吃草.
薰環看四周,
草原中各種形形式式的動物都聚集在湖邊,
連攻擊性最強的獅子也只是懶洋洋地躺在草地上,
完全無視在牠身旁走來走去的動物們.
薰把水袋盛滿, 洗淨了身上的黃泥,
就在附近拾了一些柴枝生起火來.
然後薰便在火堆旁邊坐下歇息.
黃昏時份, 雲層越過遠處的山嶺,
把太陽遮蓋起來, 天空黑壓壓一片的.
薰一邊看著天空一邊烤蜥蝪, 他已經有兩星期沒有吃過熟食.
習慣了熟食, 生肉便變得難以入口,
更不要說是腐壞的肉了. 這兩星期趕路的時候,
抓到的蜥蝪都是活生生的放進口中,
根本沒有閒暇去生火煮食.
熟食實在是一種奢侈品. 薰看著遠方的山,
山的頂峰被雲層遮蔽了,
那地方正是他的目的地.
一團團灰白色的雲在低空飛快地移動,
雷電從遠處慢慢迫近, 空氣是靜止的.
突然一道紫紅色的電光劃破天際,
把天空分成兩半, 正在熟睡的動物都被驚醒了.
緊接而來的幾個閃電,
把天空照得如中午一般光亮.
雨開始一點一點的落下, 然後便嘩啦嘩啦的下起來,
小火堆立即熄滅了.
薰淋著雨一邊看著雷電交加的天空,
一邊拿著烤熟了的蜥蝪, 大口大口的咬著.
突然他覺得能夠在雷雨中吃烤蜥蝪,
實在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
這場暴雨為草原帶來新的生機,
也標誌著夏季的結束.
和風吹過金色的稻田,
山邊的小麥草像海浪般擺動,
農夫們正在努力收割, 汗水反映著金黃色的陽光.
薰推著滿載小麥的手推車,
背後跟著幾個小孩, 輕快地在山路上前進.
在麥田的不遠處有一農莊, 因為薰的關係,
農夫們終於有機會修理被風暴打壞的穀倉.
薰已在農莊住上了三天,
日間薰在田間幫忙, 農戶則為薰提供三餐一宿.
田間的工作是刻苦的體力勞動,
但薰覺得這是老實的工作, 比起利用刀鋒謀生計踏實得多.
農戶一家十口, 一對夫婦三子五女,
年紀最大的女兒十八歲,
年紀最少的兒子不足半月大,
因此勞動力略為不足. 農戶對薰的工作能力十分讚賞,
從收割, 清潔, 餵飼家畜, 炊事到剪羊毛,
針灸, 木工, 織布無一不精.
而且薰像有無限體力似的永不言倦.
農莊各人都不敢相信一個自稱職業是[刀客]的人能如此適應農民的生活.
今天農戶的晚餐是麵包和水鴨.
在薰的指導下水鴨成為了次子首次打獵的戰利品.
飯後農戶一家十口圍在火爐旁邊聽故事,
薰如以往一樣放下他一頭啡紅色的長髮,
一邊以飛快的手法織毛衣一邊說故事.
薰有永遠講不完的故事, 各地的人物風俗,
歷史傳奇讓農戶一家眼界大開,
只是他永不會談及自己的身世, 也會避開任何關於刀客的問題.
農戶的長女看著這位紫瞳刀客時,
眼睛會閃出異樣的光芒, 次子也興致勃勃的說要到外面的世界見識見識.
這一切農戶夫婦都看在眼內.
午夜, 農戶夫婦探訪了在馬槽睡覺的薰.
他們把一袋麥餅和一件毛衣交給薰, 並對他耳語了幾句.
薰接過禮品, 默默的點頭, 苦笑一下,
便把刀插在腰間, 背起背包和弓箭,
靜悄悄的離開農莊.
微涼的秋風吹散了天上的雲.
銀白色的月亮在億萬年間照耀著大地,
也見證著人世間的各種冷暖.
繁星燦爛地在空中閃爍,
暗紅色的月光把雪地映照得一片通紅.
乾燥而冰冷的氣流在山間流竄, 把動物們都趕到幽閉之處.
在寂靜的森林中只有一人冒著嚴寒,
在山岩的雪地間踏出一個個深深的足印.
薰全身蓋著厚厚的斗篷, 只有一雙紫色的眼睛在黑暗中閃爍著.
白天的陽光倒映在雪地上, 刺眼得令他無法睜開眼睛,
於是他只有在夜間走動.
對薰而言夜間的氣溫和家鄉差不多,
並不覺得特別寒冷. 薰突然抬頭,
呆望星空.
他覺得冬天的星空是最清晰最美麗的,
只是一般人在這情況下都只會冷得發抖,
根本無暇去欣賞天際.
傳說天空是神祇們居住的地方,
孤身站在高山上,
令他覺得神祇們非常接近. 薰覺得諸神都在低頭看他,
不時對他眨眨眼. 薰抬著頭呆望良久,
口中慢慢噴出一股熱氣, 精神重回人間界.
薰看見一縷炊煙從遠處升起, 直達天際,
炊煙背後有座山, 山上有一堡壘,
薰相信那就是他的目的地, 於是他又再一步一步的踏雪前進.
一頭銀白色的狼從森林中走出,
吸引了薰的注意. 狼大多是聯群結隊,
鮮會單獨覓食. 然而那頭狼一直遠遠的和薰並排而走,
似乎對薰充滿著好奇. 薰慢慢的走,
狼也放慢了腳步. 薰加快了腳步,
狼也奔跑起來. 薰從背包摸出一隻烤過的兔子腳拋向遠處,
白狼也不客氣的上前把兔肉一口吃掉.
當白狼回過頭的時候, 薰已經跑得遠遠,
白狼立即快步追上前去.
突然薰定定的話著不動, 白狼急忙停著腳步.
這時薰向白狼走過去,
白狼立即往旁邊奔逃.
薰和白狼就在積雪的山頂上,
像一對頑童般互相追逐, 兩者你追我走,
我走你逐, 十分快活似的. 不經不覺兩者都走遠了.
突然薰感到地面在移動,
白狼也露出恐懼的神色.
他們所站的雪地正急促向山下滑降,
白狼和薰奮力向山上走,
但雪的下降速度實在太快,
兩者都無法保持平衡,
漸漸被像洪水般擁至的雪所圍困,
雙雙消失在一大片白色的瓦礫中.
今夜的星空格外美麗.
因窺探神祇們生活的人已沉默下來.
<四季>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