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甚麼鬼地方?]
盜賊拖著濕透的身子,
緩緩地在沙灘上印出一個又一個的足印,
刀客歐陽薰則緊隨其後. [那些又是甚麼鬼東西?
]
在沙灘的盡頭有一座三面環山的城.
城的面積不大, 只可容納約一千人左右,
城牆用木頭和泥土建成, 看起來不甚穩固.
城牆只是一面牆, 一點基本的防禦公事都沒有.
城的四週被一條條的巨型石柱包圍著,
十多米高的石柱群在沙堆上崇立著,
顯得十分突出.
[從石柱的排列來看, 這是一個魔法陣.那個城市被魔法保護了的呢.]
[這個我當然知道啊,
但誰這麼無聊為這樣一個爛城佈這樣大規模的魔法陣呢?那些魔法師真的是想壞腦筋的了.]
沙子反射著陽光,
兩人在焯熱的沙子上默默地走.
[有人昨天在這裡上岸了.]
[甚麼?]
[那邊的足印啊.] 薰指著沙灘的遠處.
[對不起, 除了沙外我甚麼都看不見.]
盜賊瞄起眼睛來. [你還看見甚麼,千里眼君?]
[只有一個人的足印.]
[........]
兩人又在默默地走.
走近巨型的石柱 ,
盜賊停住了腳步.
[薰, 這個城實在很不對勁.]
[唔.]薰點點頭.
盜賊的兩眼不斷左右遊移, 四處打量. [一個座落在海邊的城市居然沒有人在曬網曬鹹魚,
難道沒有人出海打魚的嗎?]
薰一邊聽著一邊點頭.
[而且這城的四週沒有農地,
那這城裡的人靠甚麼維生呢?
城後通往山上的小路長滿了雜草,
很少人進出這座城吧. 哦! 我明白了!
這座城是荒廢了的呢! 我們要自己找食物了......唉!]
[也不一定.] 薰瞇起眼睛地說. [我嗅到烤肉的味道,
城裡面有不少塵土揚起.......
應該有不少人在呢.]盜賊聽了突然停住腳步,轉身打量著站在面前的年輕刀客,
一臉狐疑的樣子.
[你......到底是甚麼東西?]
薰沒有回答, 徑自往城門走去.
走了十數步, 幾十人從城門後面跑出來,
向二人奔去. 薰站在原地, 手按著插在腰間的刀柄,
盜賊亦把手伸入懷中. 從城裡跑出來的人團團的把二人圍住,
一人從人群中鑽出來, 走到二人面前.
"Hola! Amocoes!
歡迎來到翡利斯(Feliz)城!"
原來是在海上失散了的水手.
二人立即鬆一大口氣.
*
* * *
*
洗個澡, 換上新的衣服,
在一空置的屋中放下身上的行裝,
被帶領往參觀城內的一切,
參加了全城五百多人一同出席的迎新晚宴,
歐陽薰把身體浸在半身高的橧木筒中,
對他而言在群體中生活比在海上飄流令他疲倦.
現在他能夠做的就只有把身體泡在熱水中,
讓熱力把旅途中累積起來的疲倦帶走.
溶室的門在[卡啦]一聲後被拉開了,
站在門後的正是盜賊.
[怎麼了, 水夠熱嗎? 哎唷,
怎麼連洗澡也要帶著短刀? 把它收起來吧......你這樣信我不過嗎?]
說完便隨手把門關起來.
薰有話想說,
卻突然把話吞到肚子裡,
把臉別過另一方向, 視線在逃避盜賊裸露的身體.[你在幹甚麼?......
你不覺得害羞的嗎......?!]
薰一張臉都轉紅了, 聲音變得愈來愈小.
心裡雖然很不情願, 但為自己的安全著想也得看清楚盜賊的一舉一動.
[洗澡啊!似乎害羞的是你呢!
我對自己的身體很自豪啊,
並不會覺得害羞.] 盜賊在浴室角落洗刷自己的身體.
[南方人的思想都是這樣保守的嗎?]
盜賊向薰望去,
薰立即轉移視線往另一方向,
臉又漲紅起來. 盜賊和不少男人打過交道,
碰上這樣害羞的男人還是第一次.
平日這年輕刀客的言行舉止是老氣橫秋的,
現在則像是一個害羞的鄰家小弟弟. 看樣子他對女人的經驗很淺.
薰站起身想離開木筒,
突然像想起甚麼似的迅速地把自己沉回去,
面上一幅奧惱的樣子. 盜賊忍不住笑起來,
她從來沒有見過這樣有趣的男人.
她慢慢的爬進木筒中, 水的熱力慢慢沁透肌膚,
盜賊覺得很舒暢, 把全身的肌肉放鬆起來.
在筒的另一面,歐陽薰則像一隻受驚的小兔子一樣,
全身緊崩崩地縮在一角, 視線還是集中在浴室的地板.
[你討厭我嗎?]盜賊首先打破沉默.
[不!怎會!]薰驚覺自己失態了,
慌慌張張地把視線放到盜賊的臉上.[只是...不太習慣.
在我長大的地方......
男女共浴是一個大禁忌......
而且也不可以被人看到自己的裸體......我還是不大習慣你們東方人處事的方法.]
薰呼出一大口氣, 背部不再緊貼木筒的邊緣,
面上亦掛上一片笑容. [姬絲汀是個非常漂亮的女人呢!
雖然是禁忌, 但我剛才也要破戒多看幾眼.
能和你共浴實在是三生有幸呢!]
[你這口甜舌滑的傢伙......]盜賊輕輕地笑起來.
被比自己年輕的男子稱讚固然高興,
但她不喜歡那種[南方的笑容],
瞇起眼睛地笑實在看不清那笑容是自然流露還是假裝出來的.
尤其是歐陽薰瞇起他那對紫色的眼睛時,
根本沒法看透他在想甚麼.
[你對得這座城鎮有何看法?]盜賊問道.
[這是一個很奇怪的城.]薰正色地道. [城裡的人大都像是很空閒的樣子,
似乎沒有人從事生產的工作. 在今晚的宴會上,
人人都像不愁衣食的貴族般大吃大喝,
好像不擔心會浪費食物.
從其他人的衣服看就不像是這般富裕......]
[我是問你喜不喜歡住在這裡啊.]盜賊打斷他的話柄.[這個城的故事不是已經說明給你聽的嗎?]
[說明? 說明甚麼?]薰一臉迷惑.
[那遊吟詩人不是把這個城的一切都說明了嗎?]
[哪一個遊吟詩人? 金髮還是啡髮那個?]
[啡髮那個.]
[對不起, 我聽不懂他在唱甚麼,
只知他不斷唱著這個城的名字.]
盜賊露出一幅驚訝的表情,
一瞬間她就回復平常的樣貌.
[也是呢, 你是來自南方,
聽不懂北方土語也不是甚麼奇怪的事.]
盜賊抬頭望著天花板, 努力回想遊吟詩人所唱的每一個字.
"天之涯與海之角,
藏著一個美麗的城鎮.
(那裡)沒有飢餓, 沒有疾病,
沒有痛苦, 沒有仇恨,
沒有戰爭, 沒有死亡.
啊,翡利斯,啊, 翡利斯.
這就是她的名字.
親愛的旅人, 讓我告訴你她的故事.
黑暗籠罩土地,
泥土在飲血.
戰役緊隨戰役, 城鎮在燃燒.
離開了皇城, 攜帶著家眷,
偉大的魔法師們(在)找尋最後一片淨土.
啊,翡利斯,啊, 翡利斯.
這就是她的名字.
親愛的旅人, 讓我告訴你她的故事.
黑石造成雷霆塔,
白石造成雲霧塔,
法師施展和平法(術), 法師施展忘憂法(術).
法師施展倍增法(術), 法師施展還原法(術).
法師施展保護法(術), 法師施展消毒法(術).
啊,翡利斯,啊, 翡利斯.
這就是她的名字.
親愛的旅人, 讓我告訴你她的故事.
天之涯與海之角,
藏著這美麗的城鎮.
(那裡)沒有飢餓, 沒有疾病,
沒有痛苦, 沒有仇恨,
沒有戰爭, 沒有死亡.
啊,翡利斯,啊, 翡利斯.
這就是她的名字.
親愛的旅人, 讓我告訴你她的故事.
雷霆塔轟退入侵者,
雲霧塔掩護著城鎮,
和平法消減了邪念, 忘憂法消滅了不快,
倍增法倍增了食物,
還原法把生物起死回生.
保護法消除了意外, 消毒法消滅了疾病.
啊,翡利斯,啊, 翡利斯.
這就是她的名字.
親愛的旅人, 讓我告訴你她的故事.
# 啊, 翡利斯,啊, 翡利斯.
親愛的旅人, 這是她的故事.
啊, 翡利斯,啊, 翡利斯.
親愛的旅人, 歡迎來到無憂的城(鎮).
啊, 翡利斯,啊, 翡利斯.
親愛的旅人, 這就是你的家.
(不斷重複 #)
歐陽薰默不作聲, 瞇著眼睛,
緊鎖著眉頭. 良久才緩緩的說: [我們到了一個了不起的地方呢]他頓了一頓.
[不過這裡的氣氛很奇怪,
好像有甚麼不對勁似的. ]
[我也這樣覺得呢,
明天去偵查一下便會知道了,
今晚就好好的休息一下吧.] 盜賊開始細看著薰
[啊, 把頭髮放了下來,
就活像個女孩子一樣.你的皮膚很光滑呢,
像女孩子一樣, 羨慕死了......]
盜賊伸去手去摸. 薰嚇了一大跳,
一翻身從水中躍出了木筒,
水花濺得四處都是.
[呀......討厭! 刀客是不能碰女人的嗎?]
[不, 我喜歡女人.]薰已經穿上了浴衣,
在用毛巾弄乾一頭散落的長髮. [只是碰得太深入,
事後會覺得全身乏力.
被人偷襲的話便糟了.]
[你是不敢碰女人吧. 真是個懦弱的男人.]
[是嗎? 就當我是個懦弱的男人吧.]
說完便把浴室的門輕輕關上.
*
* *
* *
翌日早上,
初到貴境的刀客和盜賊穿著別人送給他們的新衣服到城中一座大堂用免費的早餐.
餐後兩人在街上閒逛了一會,
發現城中的人不是從事藝術創作就是學術研究.大部份人在從事手工藝品,
音樂, 詩歌的創作. 走到一所巨型的圖書館,
也有不少人在看書, 抄寫文獻,
兩人發現這樣收藏了很多極為珍貴的魔法書籍.
步過一個廣場,
兩個人在辯論這世界是一個圓球還有一個平面,
也有不少人在圍觀. 經過一個賭場,
盜賊就不捨得離開了,
薰只有一個人繼續走. 薰看到幾個人用木頭車把一筒筒的骨頭,
蛋殼, 冷飯推進一所細小房子,
然後一車車活的牲畜,
蔬果從小房內推出來.
一個路旁的人滔滔不絕地向薰解釋用魔法把食物[還原]的過程,
就像他是這魔法的設計者一樣.
薰走到一所廣場, 看見有十多人在用木刀練習對打,
就駐足觀看. 看了不久,
就有一個年輕男人向薰跑來.
[你是歐陽......]
[我是男性.]薰已經習慣了, 長長的頭髮,
細長的眉毛, 瓜子型的面頰, 長長的勃子,
光滑的皮膚, 纖瘦的身軀,
很多人都誤把他當是一個女子.
薰慶幸今天沒有不懷好意的男子上前搭訕.
[對不起, 歐陽先生.
我們得知你是一個刀客,
可否和我們討教幾招?]那男子盯著薰插在腰間的短刀.
[這個沒有問題. 叫我薰好了.]
薰瞇起眼睛,這些人的武功如何剛才他都已經看得一清二楚.
得知有人要比武後,
愈來愈多人在廣場聚集看熱鬧.
薰接過木刀,隨意的站著.
對方是一個十多歲的小子,
臉上還是一臉稚氣.
報過姓名後便立即舉到砍來. 這實在是魯莽的做法.
薰向外微一轉身, 避開垂直劈來的一刀.
手一反, 刀已抵住對方的喉頭.
本來在交頭接耳的圍觀者全都靜了下來.
[我輸了.]少年退下去,
另一三十多歲的男子隨即步前.
報過姓名後, 對方就雙手持刀,
擺出刀尖對準對方眼睛. 薰右手持刀,
將手垂了下來. 兩人的距離從三十尺縮短至十八尺.
那人在薰的安全距離進進出出,
薰假裝後退, 那人的刀子就朝肚子橫砍過來,
薰立即提刀迎上去, 旁人發出驚呼聲.
啪的一聲, 薰的刀子結實地打在對方的肋膀上,
薰以為對方的肋骨斷了, 但覺得手感不對,
刀子像敲打堅硬的石頭一樣,
看看手中的木刀,只剩下了半截.
[哈哈!我輸了!]
那男子笑了笑, 走了開去,
好像完全沒有受傷似的. 薰覺得大惑不解.
還未有時間去想, 另一人已在通報姓名,
薰立即接過另一把木刀繼續應戰.
*
* * *
*
夜,
薰在城內的酒吧找到了盜賊的蹤影.
[你們在這裡啊.]
盜賊和水手坐在酒吧的角落.
[原來是歐陽一刀齋先生, 請坐請坐.]
水手笑笑道.
[怎麼知道這名字的?]薰找個位置坐下來.
[在這城鎮情報流通得很快的啊.]
盜賊臉上紅紅的, 看樣子像喝醉了. [十多名對手都被你一招擊敗呢,
怎可能不出名啊?!] 盜賊伸手去摸薰的臉,
薰就拼命的往後縮.
[你喝得太多了.]
盜賊伸手摸薰不到, 就順勢伏在桌子上.
薰也不再管她, 視線轉向水手. 兩人相對無言,
沉默了好一陣子.
從侍應手中接過一杯啤酒,
薰終於開口道:[你還健在真是太好了,
其他人怎樣了?]
[不知道.] 水手嘆一口氣. [救生艇在被浪打翻以後,
我像你們一樣和其他人失散了,
只抱著一塊浮木隨水飄流.]
[最少......我們都還活著.]薰平靜地說.
[對......我們都還活著.] 水手和薰碰碰杯,
便徑自喝著啤酒. 兩人又沉默了好一陣子.
[在我十多歲便當水手,
還以為自己已經聽過不少傳說,
見識比別人廣博. 想不到竟從來都沒有聽過翡利斯這名字,
真是失敗.] 水手唊一口啤酒繼續道. [我還以為鳳凰族的人都是背上有翼,
態度傲慢, 怪型怪相, 不理其他人死活的.
想不到我又錯了,
原來鳳凰族也有像你一樣的人,
我實在是大錯特錯呢.] 水手繼續唊著啤酒.
[也不完全是你的錯.]歐陽薰把聲音壓低了一點,
眼睛在四處打量. 他不肯定有沒有人在偷聽他們的對話.
在陌生的地方還是小心一點比較好. [既然這是當年魔法師們的避世之所的話,
那就當然是愈少人知愈好.
其他人不知道並不是甚麼奇怪事.
而且住這裡不愁衣食戰禍,
根本沒有人會願意離開這裡, 那就沒有機會把這地方告知其他人.]
水手點點頭, 沒有作聲.
[而且, 我只是半個鳳凰族的人.]
這次水手瞪大了眼睛.
*
* * *
*
房間的門慢慢地打開,
薰正坐在窗邊, 用紙研磨著他的短刀,
眼睛望著街上.
[醒了嗎?]
[我根本沒有醉.] 盜賊按著頭,
坐倒在床上. [我想再喝一杯.]
盜賊裝起了一張可愛的笑臉, 在薰的眼中她現在像極了一隻喝醉了,
在找人撒嬌的小野貓.
[你好像很開心呢.] 薰把視線放回刀上. [今天贏了很多嗎?]
[全輸光了.] 盜賊換了個姿勢,
裷縮地伏在床上. [那沒有關係,
籌碼都是免費的.今天我覺得很高興呢.
很久沒有光明正大地在大街上四處走了.......感覺真好.]
[我已討厭四處躲藏的生活.]
盜賊小聲的說. 薰望望她, 嘆了一口氣.
[生活方式是自己選擇的.] 薰把長刀入鞙.
[現在就當作是渡假吧.]
[不! 我是認真的.] 盜賊坐了起來. [我想每天都像今天這樣快樂.
我想在這裡過新的生活.]
[那隨便你吧.]
[你會離開這裡?]
[是.]
[這裡不好嗎?]
[不好, 氣氛古怪得很.]
[要繼續上路磨煉劍術? 這裡不可以嗎?
一刀齋先生.]
[待這裡只會令劍術退步.]
[你要去哪裡?]
[睡啊. 你睡在我的床上,
我只有到你房間去睡.] 薰轉過頭來.
[倍我睡好嗎?]
[這.....這怎樣可以的啊!] 薰退後數步,
面色都白了. [你應該知道我是不會答應的吧!]
[笨蛋! 睡在一起便要做那種事嗎?!]
薰把桌上的燭光吹滅後,
盜賊就從後抱過來了, 薰感到香氣撲鼻.盜賊把臉貼著自己的背,
薰感到她的體溫從背部傳來.
[我喜歡這種味道.] 盜賊說 [很少男人身上會有香味的.]
[這是薰衣草的味道.] 薰輕聲地說. [薰衣草的味道可以駏趕蚊虫,
也可以駏走身上的汗味. 只是不能駏走海水的味道.]
[薰衣草...... 和你的名字有關的嗎?]
[這是我父母的定情花. 孩子生下來,
不論男女都叫做薰.]
[實在很浪漫呢......]
薰沒有再作聲. 他絲毫沒有睡意,
腦裡想著其他東西.
被年輕女子擁抱是其中一個原因,
但令他更困惑的是他剛才在窗前看到的和聽到的.
盜賊的聲音打算了他的思緒.
[我喜歡你, 薰.] 盜賊喃喃地說. [你很像我的弟弟.]
薰記起他們兩人在海上漂泊的時候,
她經常都擺出一幅大姊姊的模樣.
[他在戰爭中死去了.]
盜賊抱得更緊, 薰感到襯衫背部濕了一片.
*
* * *
*
歐陽薰隨著小路往山上走去,
昨晚那人從這方向走出城門.
而且薰看見地上有新的足印,
也看見地上樹枝的斷口是新的,
那就差不多可以肯定那個人是走上了這條路.
不過薰也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 山頂上其中一個地方有很多烏鴉在上空俳佪,
空氣散著一股內臟的味道.
薰一手按著刀柄, 一手掩著鼻子, 一步一步往山上走去.
一些較高的樹木把陽光遮蓋了,
一路上灌木和雜草叢生, 薰覺得很不舒服.
北方的氣候悶熱, 而且海邊的濕度很高,
令人不斷出汗, 而且蚊虫又多,
腳下又隨時會有蛇突然偷襲, 實在是一步一驚心.
慢慢走近了烏鴉聚集的地方, 薰遠遠望去,
看見烏鴉們正在啄食一個人形的東西.
薰一邊駏趕著烏鴉一邊走近, 屍體是新的,
有些地方還會流血,
雖然屍體已經被搞得一塌糊涂, 但仍可見有大型動物[光顧]過的痕跡.
頸部有齒印, 那是否致命傷就不得而知.
奇怪的是這人居然沒有攜帶任何行李, 或是被山賊殺害?
但又沒有其他人走動的痕跡.
薰突然大喝一聲, 轉身抽刀在手.
烏鴉們都被嚇得立即騰空而起,
樹叢間則有幾隻身型像獅子一樣的動物四散逃逸,
到底那些是捕食獸還是腐食獸就不得而知了.
殺氣可以嚇跑動物,
卻嚇不到漫天飛舞的蒼蠅. 確認屍體後,
薰掩著鼻快步向山下跑去, 內臟的氣味還是中人慾嘔的,
有時候鼻子比別人嗅多一點並不是一件愉快的事.
走到山下, 步過了圍著翡利斯城的巨型石柱,
薰感到空氣突然變得像秋天一樣清爽.
*
* * *
*
薰在圖書館一角找到這城的城主.
薰在迎新宴上見過那人的樣子,
從衣ぴ打扮薰看得出城主是一個魔法師.
這位城主在聚精會神地看書.
[打擾一下, 昨晚有人在後山被殺了.]
[是嗎?] 城主依舊把注意力放在書本上. [那真是太不幸了.]
薰沒有作聲, 站在原位動也不動.
[怎麼了, 我親愛的歐陽先生,
我要怎樣處理這件事才會令你滿意呢?]
[你關心住在這城裡的人嗎.]
[我只會關心城內居民的安全.
城外的人我管不了.]城主頓了一頓. [如果歐陽先生要繼續上路的話,
我可以在裝備上全力協助.]
薰頭也不回地走了.
薰走進酒吧, 盜賊不在,
水手亦不在.
薰就自己找一個位置坐下來深呼吸, 意圖平伏自己的情緒.
一個滿身酒氣的矮人(dwarf)向薰走過來,
在薰的對面坐下來. 矮人的年紀看來很大,
歷盡風霜的樣子, 左手和左眼都失去了.
[年輕人,心情不好嗎? 來喝一杯吧.]
[喝酒解決不到問題.]
[喝酒可以忘記問題啊.來喝吧.]
矮人叫了一杯烈酒, 把杯推到薰面前.
看著矮人熱情的態度, 薰也不好意思推卻,
小小的呷了一口烈酒. 看著薰喝酒的樣子,
矮人好像很高興的樣子. [有甚麼煩惱可以講給叔叔知道?
和女人有關嗎?] 薰心想矮人的觀察力不錯,
沒有把他當成是女性.
[昨晚有人在後山被殺了.]
[原來如此.] 矮人的眼神突然銳利起來. [為甚麼你會知道的?]
[我昨晚見到有人走出城門向山上走去,
今早隨著足跡找到了屍體.]
[那你就去找城主?]
[唔, 他不單不理, 還像要趕我離開似的.]
[到外面談可以嗎? 這裡說話不方便.]
[到我家中.]
兩人向門外走去.
[回來了嗎?薰!你看你看!]
盜賊從房中走出來, 在薰而前轉了一圈. [這條新裙子好不好看?]
薰整個人像被石化一樣動也不動.
[咦?這位先生, 未請教.]
[我叫荷夫, 美麗的小姐.] 矮人笑笑道. [連我這老傢伙也看得心動呢.]
矮人用手肘碰一碰薰, 把他從石化狀態解放出來.
[嘻! 荷夫先生很會說話呢.
叫我姬絲糽好了.]
[我和荷夫先生有要事要傾談.] 說完,
薰便徑自向房間走去. 矮人向盜賊笑了笑,
便隨薰走進房間.
[從人類的角度來看, 她很可愛呢!]
一關上房門, 矮人便忍不住說了. [看來她頗喜歡你呢,你真是好福氣.]
[是嗎?]薰自問沒有餘裕去應付女人,
他也不知道甚麼女人才適合他.
[不要一幅滿不在乎的態度啊,
你怎樣想我是知道的. 男人始終是男人吧.]
矮人奸笑起來.
[不, 現在的她不像是真正的她.
雖然我們不是認識了很久,
但在來到這城以前, 她並不是現在這般的.]
薰把眼睛瞇起來. [今早我對她說有人在後山被殺了,
她居然一點都不關心. 這實在是太奇怪了.
現在的她就像中了魔咒一樣, 變了另一個人似的.]
矮人良久沒有作聲.
[就像我的同伴們一樣.]
矮人的思緒埳入回憶中. [我年輕時是一個冒險者.
有一次船翻了, 我和其他還活著的同伴飄流到這裡,
我失去了左手和左眼. 在我康復後發覺同伴們都像變了另一個人似的,
每天只會吃喝玩樂, 志氣完全喪失了, 眼睛都失去了光芒.]
矮人拿出了酒喝起來. [薰!
你的眼神光采十足, 記緊不要失去這些光芒,
否則你就死定了.]
薰默默地點頭.
[失去了左眼和左手,
我已經不宜再出外冒險,
就待在這裡伴著我的同伴. 幾年後,
同伴一個接一個的消失了.
那班傢伙居然絲毫不在意,
那時我快要瘋了. 剩下最後一個同伴時,
我就寸步不離的跟蹤他. 有天夜裡,
他一個人離開這城和山上走去,
我立即緊隨. 想不到在山上遇到山獅襲擊,
我退回城裡, 我的同伴就逃不了.
隊伍中就只剩下我一人,
現在伴著我渡過歲月的就只有酒,
除了酒以外我已經沒有其他生存的理由了.
我這副身體已經沒有能力遠行,
如果有天我對酒生厭了,
也許我也會像我的同伴一樣去做山獅的食物.]
[為甚麼人會變成那樣呢?]
[人性的弱點啊!]矮人瞇著眼睛道. [最後我終於想到了,
城裡的人大都是旅行者和逃避戰亂的人.
受盡苦難,
在刀光劍影下生活的人來到這裡,
又怎會捨得離開? 人類飽食終日,
無所事事就會搞一些創作. 你看見圖書館裡的書大部份都是這裡的居民所寫的.
到靈感乾枯, 沒有能力再作突破的時候,
有些人便覺得自己活在世上再沒有意義,
便跑到山上尋死去了. 因為我不是人類,
沒有那種古怪的想法. 而且這裡又有免費酒喝,
所以我還有命在和你說話.]
[我還有一個問題.]
[是甚麼?]
[夜晚小孩子的哭聲和呻吟聲是哪裡傳來的?]
薰看得出矮人的面色轉了.
[有些東西不知道是比較幸福的.]
*
* * *
*
這是一個有兩個月亮高掛天空的夜晚,
實在不是夜間潛行的好時候. 兩條人影躲在影子中,
與黑暗溶成一體. 城內四野無人,
專業的夜行技巧顯得有點無謂.
其中一人翻身躍上牆頭,
另一人則靈巧地爬上牆壁,
越過一幅又一幅的高牆, 二人在建築物的外牆攀爬著.
[聽到了嗎?]
[一點點, 不很清楚.]
[聲音從那邊傳來.]走在前頭的是一身夜行打扮的刀客歐陽薰,
緊隨的是差不多同樣打扮的盜賊姬絲糽.
夜行入屋並不一定是盜賊才做得到.
盜賊本身也只是一個久經訓練的普通人.
[這裡.]
兩人聽得出哀鳴從一個小氣窗傳來.
盜賊向內窺視, 看見房間裡有一個年約七,
八歲的小孩被縛在一張床上,
全身散發著淡淡的紫光, 表情甚是痛苦,
有時候痛苦得不禁呻吟起來.
盜賊看了一會, 轉過頭向薰示示意,
兩人便消失在黑暗中.
[現在你相信了吧.
荷夫先生沒有說謊.] 薰蹲在沙灘上,
用一塊破爛的木片和路過的螃蟹格鬥起來.
白色的月亮和紅色的月亮在夜空中互相輝映,
盜賊坐在沙灘上默不作聲,
看著海面泛起的紫光, 紫色的光芒令她想起剛才看見的小孩.
卡的一聲, 螃蟹失去了一隻手臂,
瞬間就逃入海中, 薰拿起掉下的蟹鉗細細觀看.[如果被這東西夾中的話必定會很痛呢....]
薰喃喃自語, 他還是第一次看見[蟹]這種生物.
對於在內陸山區長大的薰而言海洋是一個完全陌生的地域.
薰一邊看著他的戰利品,
一邊窺看盜賊的面孔.
盜賊的表情變得冰冷起來, 不再如早上般可愛友善,
薰不知道這是因為她看到圖書館頂層那小孩,
還是因為離開了城的結界.
[我要把這地方毀掉.] 盜賊斬釘截鐵地道.
[這個病態的地方實在叫人受不了.]
[甚麼令人受不了呢?]
一把聲音在二人身後響起.
盜賊和刀客立即轉身抽出武器在手,
又隨即把武器收回,
因為二人都看到被稱為[雷電塔]的石柱開始有電光積聚.
[那就對了, 武力解決不到問題的呢 .]
說話的人正是城主. [有問題的話大家可以商量商量的啊.]
他身後還有幾位魔法師.
薰剛才完全聽不到任何腳步聲, 看來他們是用了傳送魔法.
[那小孩是無辜的,
他沒有犯過任何罪.
要一個無罪的小孩受這些不必要的苦,
單是這樣已經受不了.] 盜賊想踏前一步,
薰止住了她. 看來盜賊對這有很強烈的意見.
[容我解釋一下:] 城主深呼吸一下.[任何魔法都是有其有效期限的.
要維持源源不斷的食物, 水, 護城用的魔法,
單是依賴施法者的精神力是絕不可行的.
我的祖先發明了利用痛苦把精神力增值的方法
簡單來說只要使一個未成年的小孩受苦,
收集到的精神力就足以維持整個城的運作......只要一人受苦就可以令數百人生活無憂,
那不是很化算嗎?]
[依靠別人的痛苦過活,
你不會覺得不安的嗎?]
[你會嗎? 我就不會.
須知道那小孩是自願這樣做的,
他是為了大眾的利益著想犧牲自己.
又不是我逼他這樣做, 我怎會覺得不安呢?
無論你是否住在這個城,
那小孩一樣會為其他人的利益而受苦.
小孩又不是單為你一人而受苦,為何要覺得這麼困擾呢?
你沒有必要負上這種不必要的責任啊.]
盜賊想衝前, 又被薰阻止了.
[我們明天就會離開這裡,
請為我們準備一下.] 盜賊狠狠地盯住薰,
但薰不為所動. 現在最重要的還是把他們分隔開,
萬一盜賊和那班魔法師起衝突的話, 就只會對自己有害而無益.
[好的, 歐陽先生.我們會儘快準備.]
城主轉身對著盜賊. [不要意圖破壞這座城的運作,
我們絕對有能力去對付破壞者的.]說完後城主和其他魔法師慢慢的消失了.
*
* * *
*
薰一個人躺在床上看著天花,
盜賊因為薰沒有替她說話而生氣,
所以今晚並沒有和薰睡在同一張床上.
薰站起來走近窗前,
耳邊再度傳來小孩的呻吟聲. 聲音小得一般人聽不到的,
對薰而言卻是非常清晰.
除非能對呻吟聲置若罔聞, 否則在夜裡根本是無法安心入睡.
薰反復地在想盜賊和城主的對話.
夾在兩種不同的意見中, 薰覺得很是紛擾.
盜賊有其道理, 城主亦有其道理,
再來就是個人取向的問題. 薰在圖書館一本翻譯古代語言的字典上看到,
[翡利斯]就是快樂的意思,
翡利斯城亦即是快樂之城的意思. 薰想,
沒有戰爭, 沒有疾病, 過著物質豐富的生活便是快樂嗎?
如果這樣便是的話為何會有居民會選擇自殺呢?
在這城中長大的人知道甚麼是快樂嗎?
沒有經歷過痛苦的人又知道甚麼叫快樂?
每天都活在快樂中人會否變得麻木?
薰不知道甚麼叫快樂,
只知道這幾天他過得並不快樂.
早上, 一大堆人送來了衣服,
乾糧, 食水, 背包等遠行的必須品.
薰穿著新的衣服, 背著其他人送的行裝和到來歡送的居民道別.
盜賊穿著落難時的舊衣服一個人走得遠遠的,
什麼都沒有帶. 其他人問及為何盜賊兩手空空,
薰只有含糊的扯過去了.
薰覺得這裡的居民大都不知道小孩受苦的事,
而且薰覺得對他們而言,
有些事不知道的話會比較快樂一點.
矮人荷夫和水手並沒有來, 前者應該仍在酒吧中醉倒,
後者應該還在床上擁著他新結識的女伴.
薰離開了城門, 慢慢追上走在前面的盜賊,
步出了石柱形成的魔法陣,
熱帶潮濕悶熱的空氣立即包圍了薰.
在沙灘上,
薰和盜賊默默的走, 誰也沒有作聲.
走到山上, 薰拿出一把新的開山刀開路,
盜賊則握著幾把飛刀在後面警戒.
山上的屍體不斷發出臭味, 誰也不想在山上多作停留.
走著走著, 山上突然大霧起來,
薰不時要拿著魔法指南針才不至迷失方向,
普通的指南針在魔法濃霧的影響下都會失去作用.
盜賊看看身後,
一切的景物都籠罩在濃霧中. 爬上了山頂,
濃霧突然消散了, 在二人面前的是一大片平地,
地上佈滿著枯骨,
看來一隊軍隊在這裡覆沒了.
骨頭們全都焦焦黑黑的,
薰心想起了遊吟詩人所唱的歌.突然有兩隻山獅一先一後的從枯骨堆中跑出來向二人撲去,
薰和盜賊向左右兩方躍開.
兩隻山獅在兩人中間衝過, 跑了兩步便倒下,
第一隻頭上插著幾把飛刀,
另一隻身體被開了一個兩尺長的傷口, 腸臟都流了出來.
薰舉起手, 口中喃喃有詞,
手上其中一隻戒子在發出光芒,緊隨而來的十多隻山獅立即退得遠遠.
[不要管那些飛刀了, 快走吧.
我不知魔法會維持多久的.]
[不要緊吧.] 盜賊用力的拔出飛刀. [這些大貓弱得很呢.]
[唔......是因為沒有遇過會反抗的獵物吧.
還是快走吧, 牠們始終是山獅呢.]
薰看著面前的女人把沾滿血的刀子一把一把從山獅的頭顱上拔出來,
覺得實在很難相信這兇狠的人曾擁抱著他哭起來.
心狠手辣的盜賊和感情豐富的普通女子,
哪一個才是她的真正面目?
她說過想過新的生活,
讓她得知真相是最佳的做法嗎?
對她隱瞞的話她不就會留在翡利斯城過著安定的生活,
不用再在刀鋒上過日子嗎?
薰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對是錯.
[喂! 為甚麼在發呆啊! 走吧!]
看著面前的人,
薰開始懷念昨日溫柔可愛的盜賊姬絲糽.
二人快步的往北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