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1月
很多人m不會對黑澤明的《七俠四義》(1954)及史達區(John
Struges)的《七俠蕩寇誌》(1960)感到陌生,但是大家可知道香港導演唐基明,曾拍過一套港產片《忠義群英》(1989)呢?這三部電影情節類近,因為後兩齣都是以《七俠四義》作故事原型。故事描述俠士怎樣義助農民,保嶽a園,抵抗山賊。無可否認《忠義群英》是三部中質素最低的一部,可是每部電影都或多或少留下了當地文化的特色。如今正當香港經濟低迷,神話不再,重看八十年代香港電影,可能別有一番體會。
《忠義群英》是一部典型的港產片,武打動作連場,故事情節則很弱,相比上述兩部外地電影,彷彿沒有主題,要跟其他電影,才可知道它的主旨。
眾所周知,黑澤明的《七俠四義》,主題是團結,個人英雄不受推崇。導演在電影媞c成很多的圓型圖案,與及安排三船敏郎冒險往敵陣奪取火槍,成功後卻遭責薄A要那位武藝高強,但只顧自己修練劍術的武士,結尾突然成為槍下亡魂等等,都是為了強調合作團結的重要。
美國片《七俠蕩寇誌》的主題,是「只要相信自己,沒有事是做不到的」。甫一開場,尤伯連納跟史提夫麥昆就挑戰自己,挑戰別人,做一些別人不敢做的事,送一名外地人上白人墳場。故事最後,村民能夠戰勝山賊,全因他們相信自己,不再依賴槍手,拿刀棒親自抗敵。全片配樂以鼓聲及空洞笛聲為主,慷慨激昂,襯以遼闊的天空大地遠景,使人看後產生一種天空大地在我腳下,愚公真可移山的感覺。
至於港產電影《忠義蘊^》,抄襲別人故事時,沒有複製別人主題。《忠義蘊^》堙A七俠沒有多少合作,卻可打敗二百土匪,每個主角武藝超群,例如莫少聰吊架懸空拋炸禪一場戲,一人就殺了二三十個土匪。觸釵b戲堙A只能成為刀靶槍靶,任人殺戮。此片完全不重視團結,但L調個人主義的同時,卻不像史達區的電影般有「民粹主義」的色彩,反而有一種教人不必努力,只要貴人相助或天生異稟,就萬事可成的意味。《七俠蕩寇誌》中的槍手,成名前m有艱苦滄桑的過去,人人m要常常鍛練,才能槍法如神。《忠義蘊^》的主角則個個英明神武,雖云征戰無數,軍服卻光鮮過人,平時不用操練,但是短兵相接時,終日昏昏醉夢的鄭少秋和久疏戰陣的成奎安,卻一樣可以殺敵無數。相反日夜操練的村民,一起把賊首羅烈包圍後,也只會被羅烈屠殺。
《忠義蘊^》中的觸釵b戲中最不重要,戰鬥中沒有什麼功勞。《七俠四義》結束時,武士會說勝利不屬於他們,農民才是真正的勝利矷C《七俠蕩寇誌》末段,村長也只會以暴風喻槍手,是解救農民,銷除蝗蟲的救星,他們來時匆匆,但去也匆匆,不用惋惜他們離去。《忠義群英》末段,我們只會見到農民不斷歡呼多謝以一敵百的英雄,戲在一遍喧鬧聲中結束。農民百姓彷彿只適合被打救和歌功頌德。
《忠義蘊^》的主角受到歌功頌德,可是他們的行事方法,卻較兩齣外國片的主角輕率和缺乏組織。日本電影《七俠四義》中,由於村民貧困,付出的酬勞很少,加上工作辛苦又危險,武士決定幫助村民前都掙扎了很久,用了很長的時間挑選伙伴、訓練村民及備戰。
美國片《七俠蕩寇誌》,槍手領袖尤伯連納也花了很多時間找尋伙伴,槍手參戰都經過深思熟慮,加入的原因雖然各異(分別是逃避仇家追殺、避債、厭倦江湖、想安居樂業、想賺錢及成名)不過他們也用心訓練村民,行動時能做到共同進退。
港產片《忠義群英》堙A俠士參戰都只是緣於一時義憤或技癢,完全不用審度形勢,也沒片刻猶豫。首領鄭少秋願意幫忙村民,全因很久沒打仗,心堣ㄤ峈A。他的同僚莫少聰成奎安也有類似反應,知道有戰鬥時,就像小學生收到旅行通告般雀躍,立刻連生意也放棄,馬上出發。鄭少秋雖然是首領,深得各人信賴,卻缺乏組織能力,平常不用帶領訓練各人抗敵。面對敵人時,也不用調和各人的矛盾,當山賊來了,只需在一張簡陋的地圖上指一指,嚴肅地問一句:「那個去?」,彷彿一切都會順利完成。
《忠義蘊^》的人物,做事都草率魯莽,但他們卻被極端神化。
《七俠四義》中,黑澤明喜歡在主角遇襲垂死時,配上低沉音樂或把聲音靜止,用慢鏡、凝鏡以全景拍攝。史達區則喜歡以半身近景拍攝主角中槍姿態,配上單調拖長的小提琴聲,雖然槍傷位置清楚可見,卻沒有半絲血滲出。
《忠義群英》主角犧牲時,卻異常悲壯,如成奎安身中機關槍,然後推倒村屋主柱跟敵人同歸於盡那場戲,導演就用了高昂配樂,以超低角度鏡頭,在強烈背光的的情況下拍攝成奎安正面,就有神仙下凡的效果。張學友以土製手榴彈,向對敵方機槍陣進行自殺式攻擊那場戲,張學友中槍時,導演更用了慢鏡拍攝,甚至大特寫受傷部位。另外飛刀好手茅遭羅烈斬死後,仍屹立不倒,神態自若,也是有意神化角色的表現。
《忠義群英》的主角被極度神化,但這批英雄,竟沒什麼同情心。外地片《七俠四義》和《七俠蕩寇誌》二片,都有刻劃農民慘況,尤其是《七俠四義》中的武士,真的俠義過人,充滿了人道主義精神。當他們明白農民款待自己的白米飯是靠吃稗子剩下來時,就立刻不計較代價,願意為農民賣命。武士知道自己的酬勞是農民一家老少挨餓餘下來的時候,更寧願自己挨餓,把米派給老人小孩。《七俠蕩寇誌》的槍手,雖然對農民的了解和關懷沒有《七俠四義》深,但也有派飯給小孩的情節。《忠義蘊^》則把農民因害怕槍手而躲藏及槍手向村民分糧二節刪除了,低下層的慘況完全沒有描寫,英雄變得只會討好漂亮村女的色鬼,對村民甚至同伴戰死,都沒什麼痛癢。
比較了上面三部電影的主題、人物形象、攝影技巧及故事內容,我們不難發現今日香港經濟失敗的禍根,如人人只顧自已,不理大局,凡事依賴運氣,眾人都沉醉在自己的幻夢及想象中;領導人只會誇大自己的功績,卻缺乏高瞻遠足的視野和組織統合的能力,不重視草根階層的生活等等,早在八十年一部港產片中,巳略見端倪。雖然此文不乏故事今判的動機及有事後孔明的嫌疑,不過在經濟蕭條的今日,多一個反思的方向也不是壞事。況且打落水狗也是中國文化的一種實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