襯托

（一）襯托的奇詭                       香 港 教 育 學 院 中 文 系 講 師 余 婉 兒

    從 南 非 回 來 的 老 鄉 帶 來 了 個 人 創 業 的 故 事 。 他 款 款 談 及 在 遙 遠 彼岸 的 營 商 之 道 ﹐ 他 在 南 非 某 小 城 的 一 片 專 售 蛋 類 的 小 店 生 意 滔 滔 ﹐ 理由 是 他 永 遠 讓 妻 子 幫 顧 客 挑 選 雞 蛋 ﹐ 每 隻 蛋 在 他 妻 子 小 巧 的 手 掌 上 都顯 得 很 大 ﹐ 買 的 人 往 往 高 高 興 興 地 拿 走 由 女 店 主 幫 他 挑 的 大 蛋 ﹐ 以 為女 店 主 特 別 優 惠 他 。 其 實 ﹐ 女 店 主 沒 有 特 別 優 惠 這 些 顧 客 ﹐ 雞 蛋 的 大小 也 從 沒 改 變 ﹐ 只 是 她 小 巧 的 手 反 襯 了 雞 蛋 的 大 。

    事 物 大 小 方 圓 本 來 有 客 觀 的 標 準 ﹐ 但 人 偏 愛 相 信 自 己 的 眼 睛 ﹐ 所以 即 使 有 標 準 的 量 度 工 具 ﹐ 有 時 也 不 管 用 ﹐ 大 小 長 短 在 眾 人 眼 中 自 有概 念 ﹐ 孔 子 「 登 泰 山 而 小 天 下 」 ﹐ 並 非 天 下 真 的 小 了 ﹐ 而 是 人 的 主 觀意 志 改 變 了 。 怎 會 改 變 ﹖ 若 掌 握 能 改 變 人 主 觀 意 志 這 法 門 ﹐ 相 信 大 抵你 也 能 掌 握 天 下 了 。 襯 托 手 法 的 運 用 便 是 魔 法 之 一 。

    南 非 小 商 人 固 然 善 用 襯 托 ﹐ 其 實 商 人 的 智 慧 何 止 小 手 和 大 蛋 ﹖ 他們 的 巧 慧 可 說 觸 目 皆 是 ﹕ 推 銷 減 肥 的 「 健 美 套 餐 」 ﹐ 往 往 找 來 一 個 打扮 雖 不 至 蓬 頭 垢 面 ﹐ 但 一 定 很 不 清 爽 的 老 土 胖 女 子 拍 照 一 張 ﹐ 然 後 又有 一 張 打 扮 俏 麗 入 時 ﹐ 身 型 苗 條 的 女 子 相 片 ﹐ 展 示 減 肥 前 減 肥 後 的 差異 ﹐ 一 眾 愛 美 女 士 ﹐ 看 後 當 然 信 以 為 真 ﹐ 立 刻 坐 而 起 行 ﹐ 報 名 參 加 「健 美 套 餐 」 了 。 要 令 人 相 信 洗 髮 水 真 能 去 頭 皮 ﹐ 找 來 半 個 泛 滿 頭 皮 惹人 厭 惡 的 頭 ﹐ 與 經 過 洗 髮 水 處 理 後 的 清 潔 的 頭 比 較 ﹐ 美 醜 好 壞 相 形 ﹐沒 有 人 想 過 是 否 真 是 洗 髮 水 的 效 力 ﹐ 也 認 為 自 己 該 換 換 洗 髮 水 了 。 苦媳 婦 要 為 惡 婆 婆 熬 湯 煎 藥 ﹐ 而 現 在 只 須 在 超 級 市 場 的 貨 架 取 下 各 種 盒裝 的 湯 與 藥 ﹐ 有 誰 再 願 作 苦 媳 婦 ﹖ 昔 日 重 甸 甸 的 帶 �� 十 兩 金 走 天 涯 ﹐今 天 只 用 一 卡 傍 身 ﹐ 當 然 要 棄 「 金 」 投 「 卡 」 了 ﹗ 凡 此 種 種 ﹐ 商 人 為突 出 商 品 效 應 ﹐ 會 利 用 種 種 比 較 。 不 分 國 界 ﹐ 不 論 古 今 ﹐ 手 法 一 樣 通行 ﹐ 可 見 襯 托 的 效 果 。

    燈 在 黑 夜 中 才 發 揮 它 的 作 用 ﹐ 「 野 徑 雲 俱 黑 ﹐ 江 船 火 獨 明 」 ﹐ 杜甫 令 人 多 麼 震 撼 ﹗ 豆 大 的 光 在 黑 夜 �� 仍 能 照 明 ﹐ 探 射 燈 在 白 日 �� 卻 喪失 它 的 尊 貴 。 在 一 片 紅 色 花 海 中 楓 葉 要 突 圍 而 出 ﹐ 談 何 容 易 ﹖ 除 非 它不 是 紅 色 ﹐ 但 萬 綠 叢 中 的 一 點 紅 便 分 外 耀 眼 。 「 蟬 噪 林 逾 靜 ﹐ 鳥 鳴 山更 幽 」 ﹐ 王 維 便 深 深 體 會 到 這 種 情 �G 。 「 只 聽 見 鋼 筆 在 紙 上 沙 沙 地 響」 是 為 襯 托 教 室 的 寂 靜 而 安 排 的 聲 音 ﹐ 在 極 靜 的 環 境 中 寫 字 之 聲 也 能清 晰 可 聞 ﹐ 若 在 鬧 市 中 ﹐ 即 使 你 在 敲 鑼 打 鼓 也 未 必 有 人 聽 到 。 你 說 ﹐筆 在 紙 上 的 聲 音 大 還 是 鑼 聲 鼓 聲 大 ﹖ 都 德 的 《 最 後 一 課 》 告 訴 你 ﹐ 筆在 紙 上 的 「 沙 沙 」 較 大 。

一九九九年 四月九日 星期五

（二﹞美之為美                             香 港 教 育 學 院 中 文 系 講 師 余 婉 兒

    「 大 登 科 金 榜 題 名 ﹐ 小 登 科 洞 房 花 燭 」 ﹐ 結 婚 與 個 人 功 名 榮 寵 相提 並 論 ﹐ 確 是 人 生 大 事 。 如 此 大 事 只 屬 於 男 子 此 等 濁 物 ﹐ 女 子 並 沒 把人 生 美 事 與 功 名 俗 事 掛 �u 。 結 婚 是 她 們 生 命 的 浪 漫 樂 章 ﹐ 作 為 婚 姻 記號 的 婚 禮 ﹐ 特 別 受 他 們 重 視 。 新 娘 子 會 精 心 挑 選 她 的 婚 紗 ､ 頭 飾 ､ 花球 ﹐ 還 有 她 的 女 嬪 相 。 聽 說 ﹐ 她 會 選 擇 最 美 的 婚 紗 ､ 頭 飾 ､ 花 球 ﹐ 把自 己 裝 點 得 最 美 。 當 然 ﹐ 她 也 會 選 一 個 令 她 最 美 的 女 嬪 相 ﹐ 於 是 ﹐ 女伴 中 最 不 漂 亮 的 會 當 選 。

    看 來 ﹐ 新 娘 子 深 諳 襯 托 之 道 ﹐ 她 選 擇 最 美 的 婚 妙 ､ 頭 飾 和 花 球 是正 襯 ﹐ 利 用 美 麗 的 事 物 把 她 烘 托 得 更 嬌 媚 。 她 的 女 嬪 相 是 反 襯 ﹐ 利 用女 嬪 相 的 不 漂 亮 襯 托 她 的 美 麗 絕 倫 。 婚 紗 ､ 頭 飾 ､ 花 球 無 情 ﹐ 固 可 無憾 ﹐ 女 嬪 相 雖 有 情 也 可 無 憾 ﹐ 因 為 ﹐ 她 總 會 找 到 另 一 個 女 嬪 相 。 宗 宗人 生 大 事 就 在 這 相 輔 相 成 中 成 就 。

    與 女 嬪 相 同 調 的 是 法 國 小 說 家 左 拉 的 《 陪 襯 人 》 ﹐ 小 說 中 工 業 家老 杜 朗 多 辦 了 一 所 「 陪 襯 人 代 辦 所 」 ﹐ 目 的 在 滿 足 貴 婦 人 的 虛 榮 心 ﹐他 專 僱 用 醜 女 子 ﹐ 每 天 伴 �� 長 得 不 太 美 的 貴 婦 人 在 街 上 蹓 躂 ﹐ 使 貴 婦人 看 起 來 很 美 。

    美 沒 有 絕 對 ﹐ 世 上 許 多 美 就 在 這 種 襯 托 中 體 現 。 襯 托 是 利 用 主 體事 物 有 相 似 或 相 對 ､ 相 反 特 徵 的 事 物 作 陪 襯 ﹐ 從 而 使 主 體 事 物 突 出 ﹐達 到 形 象 鮮 明 的 目 的 。

    劉 鶚 《 老 殘 遊 記 》 寫 明 湖 居 聽 書 時 ﹐ 黑 妞 的 表 演 已 是 「 觀 止 」 ﹐
但 白 妞 的 好 處 「 沒 有 一 個 人 能 及 她 十 分 �� 的 一 分 」 ﹐ 白 妞 之 佳 便 不 比尋 常 了 。 他 寫 說 書 技 藝 也 是 借 助 聽 眾 感 受 和 反 應 ﹐ 初 為 「 鴉 雀 無 聲 」﹐ 其 後 「 屏 氣 凝 神 」 ﹐ 最 後 「 轟 然 雷 動 」 ﹐ 沒 有 正 面 誇 讚 ﹐ 說 書 技 藝之 高 已 巧 妙 呈 現 。 正 如 歷 史 上 最 美 麗 的 女 子 從 沒 正 式 露 面 ﹐ 她 的 臉 容如 何 ﹐ 後 人 不 得 而 知 。 試 看 樂 府 《 陌 上 桑 》 的 羅 敷 ﹐ 沒 有 人 知 道 羅 敷怎 樣 美 ﹐ 但 從 旁 人 不 能 自 己 的 行 為 和 心 理 反 應 ﹕ 行 者 下 擔 捋 髭 鬚 ､ 少年 脫 帽 �� 帩 頭 ､ 耕 者 忘 犁 ､ 鋤 者 忘 鋤 ﹐ 以 至 「 來 歸 相 怒 怨 」 ﹐ 也 是 「觀 羅 敷 」 所 致 ﹐ 她 之 美 可 見 。 而 被 譽 為 四 大 美 人 的 西 施 ､ 昭 君 ､ 嬋 和楊 貴 妃 ﹐ 能 令 魚 沉 ､ 雁 落 ､ 花 羞 ､ 月 閉 ﹐ 這 用 的 全 是 襯 托 中 的 旁 襯 ﹐不 直 接 寫 美 人 的 美 ﹐ 以 描 繪 其 他 人 物 或 事 物 來 表 達 她 們 的 美 ﹐ 製 造 了一 個 想 像 空 間 ﹐ 言 已 盡 意 無 窮 ﹐ 令 人 不 可 捉 摸 ﹐ 恍 如 鏡 花 水 月 ﹐ 使 美的 更 美 。

    襯 托 不 但 合 用 於 古 代 和 女 子 ﹐ 現 代 男 子 也 可 用 ﹐ 趙 樹 理 《 小 二 黑結 婚 》 ﹕ 「 說 到 他 的 漂 亮 ﹐ 那 不 只 是 在 劉 家 蛟 有 名 ﹐ 每 年 正 月 扮 故 事﹐ 不 論 去 到 哪 一 村 ﹐ 婦 女 們 的 眼 睛 都 跟 �� 他 轉 。 」 在 眾 婦 女 眼 中 已 清楚 呈 現 小 二 黑 的 漂 亮 。 旁 襯 就 是 不 直 接 寫 主 體 事 物 ﹐ 而 以 間 接 的 筆 墨多 方 渲 染 ﹐ 以 突 出 特 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