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徵

    （一）虛實之間                             香 港 教 育 學 院 中 文 系 講 師 郭 思 豪                                            

    即 使 每 天 生 活 上 出 現 形 形 式 式 的 言 語 衝 突 ､ 文 字 糾 紛 ﹐ 人 類 仍 是最 善 於 表 達 的 生 物 。 實 物 如 山 如 水 如 金 錢 如 美 色 ﹐ 有 形 相 可 尋 ﹐ 供 人
享 聲 色 之 娛 ﹐ 洩 手 足 之 慾 ﹐ 傳 意 上 毫 不 困 難 。 至 於 抽 象 的 東 西 ﹐ 如 情
感 如 思 惟 如 理 想 如 風 骨 ﹐ 看 不 到 聽 不 見 摸 不 �� ﹐ 若 有 還 無 的 ﹐ 使 人 心
�� 很 不 安 穩 。 幸 好 人 類 聰 明 ﹐ 懂 得 以 實 示 虛 ﹐ 摸 不 透 愛 情 嗎 ﹐ 就 用 鑽
石 來 比 擬 ﹔ 看 不 見 理 想 嗎 ﹐ 就 用 三 千 呎 豪 宅 來 示 現 。 於 是 彼 此 的 溝 通
﹐ 從 此 有 了 可 以 量 化 的 科 學 基 礎 ﹐ 而 所 謂 理 想 與 愛 情 ﹐ 在 這 個 追 求 高
科 技 的 年 代 ﹐ 也 就 有 了 共 同 語 言 。

    象 徵 就 是 這 樣 一 種 以 實 示 虛 的 手 段 。 拜 它 所 賜 ﹐ 安 全 成 了 過 馬 路時 悠 然 亮 起 的 一 盞 綠 燈 （ 縱 使 隱 藏 �� 有 人 開 車 要 衝 紅 燈 的 危 險 ） ﹔ 自由 就 是 上 課 時 突 然 響 起 的 一 串 鈴 聲 （ 誰 理 會 緊 接 的 課 堂 會 不 會 更 沉 悶更 沒 有 自 由 ） 。 要 知 道 怎 樣 才 稱 得 上 君 子 ﹐ 到 蓮 花 身 上 找 答 案 吧 ﹔ 要體 會 堅 忍 的 情 操 ﹐ 傲 霜 鬥 雪 的 梅 花 ､ 歲 寒 後 凋 的 松 柏 ﹐ 一 定 不 會 讓 你失 望 。 總 之 ﹐ 舉 凡 抽 象 得 難 以 言 說 的 事 物 ﹐ 通 過 象 徵 還 原 它 一 個 肉 身﹐ 它 立 即 變 得 可 望 而 又 可 即 。 因 此 在 人 們 的 生 活 �� 面 ﹐ 處 處 見 得 到 象徵 的 影 跡 。

    在 我 們 學 院 圖 書 館 大 堂 左 邊 的 牆 壁 上 ﹐ 掛 �� 司 徒 華 先 生 一 幅 大 字﹐ 寫 �� 「 余 既 滋 蘭 之 九 畹 兮 ﹐ 又 樹 蕙 之 百 畝 」 。 這 是 屈 原 《 離 騷 》 的文 句 。 屈 原 在 政 治 上 受 到 沉 重 打 擊 ﹐ 幸 好 文 窮 而 後 工 ﹐ 在 「 憂 愁 幽 思」 之 下 寫 成 的 《 離 騷 》 ﹐ 不 僅 沒 有 瘋 子 罵 街 式 的 呼 號 ﹐ 還 充 滿 了 「 善鳥 香 草 ﹐ 以 配 忠 貞 ﹐ 惡 禽 臭 物 ﹐ 以 比 讒 佞 」 的 象 徵 技 巧 ﹐ 千 百 年 來 讓人 再 三 尋 味 。 「 蘭 蕙 」 比 喻 青 年 才 俊 ﹐ 「 滋 蘭 和 樹 蕙 」 也 就 暗 示 了 屈原 「 為 國 育 才 」 的 心 願 和 專 業 ﹔ 於 是 打 從 屈 原 開 始 ﹐ 種 植 蘭 花 成 了 培養 新 一 代 的 象 徵 。 十 多 年 前 ﹐ 有 人 把 胡 適 詩 譜 成 歌 曲 ﹐ 名 字 叫 《 蘭 花草 》 ﹐ 詩 中 有 「 我 從 山 中 來 ﹐ 帶 �� 蘭 花 草 ﹐ 種 在 小 園 中 ﹐ 希 望 花 開 早」 等 句 子 ﹐ 寄 托 的 是 跟 屈 原 相 近 的 心 意 。

    胡 適 是 五 四 人 物 ﹐ 借 蘭 花 讓 國 人 嗅 得 到 德 小 姐 （ 為 什 麼 一 定 要 稱先 生 ） 和 賽 小 姐 的 體 香 ﹔ 司 徒 華 是 六 四 人 物 ﹐ 借 蘭 花 表 達 出 對 國 家 發展 教 育 的 期 許 。 他 們 跟 屈 原 一 樣 ﹐ 都 能 夠 在 實 象 之 中 ﹐ 提 煉 出 深 層 的本 質 意 義 ﹐ 成 為 人 生 一 個 雖 無 形 影 卻 又 實 在 的 信 念 。 只 可 惜 世 間 上 多的 是 二 一 四 人 物 ﹐ 只 懂 得 圓 點 領 帶 代 表 細 心 ﹐ 紅 色 玫 瑰 代 表 熱 戀 ﹐ 借情 意 之 名 ﹐ 行 物 質 之 實 ﹐ 抵 不 住 無 休 止 的 眼 看 耳 聽 的 催 眠 式 宣 傳 攻 勢﹐ 紛 紛 成 了 商 品 的 俘 虜 。 也 許 ﹐ 人 這 兩 足 的 無 毛 生 物 ﹐ 本 來 就 是 物 慾的 象 徵 。

一九九九年 五月四日 星期二

（二）象徵與借喻                                      香 港 教 育 學 院 中 文 系 講 師 郭 思 豪

    象 徵 有 點 兒 像 借 喻 。 象 徵 利 用 具 體 形 象 來 暗 示 抽 象 事 理 ﹐ 辭 格 ��
本 體 不 出 現 ﹐ 只 由 具 體 的 物 象 負 起 傳 意 任 務 。 比 如 王 維 《 渭 城 曲 》 ﹕
「 渭 城 朝 雨 浥 輕 塵 ﹐ 客 舍 青 青 柳 色 新 。 」 「 柳 」 是 離 別 的 象 徵 物 。 詩
句 表 面 寫 景 ﹐ 其 實 借 依 依 楊 柳 ﹐ 暗 示 一 場 「 黯 然 銷 魂 的 離 別 」 將 要 發
生 。 借 喻 是 比 喻 的 分 支 ﹐ 運 用 時 隱 去 本 體 和 喻 詞 ﹐ 只 用 喻 體 來 表 達 。
比 如 《 世 說 新 語 · 言 語 》 記 載 孔 融 被 殺 前 ﹐ 他 九 歲 的 兒 子 對 父 親 說 ﹕
「 大 人 豈 見 覆 巢 之 下 ﹐ 復 有 完 卵 乎 ﹖ 」 其 中 「 覆 巢 」 和 「 完 卵 」 ﹐ 都
是 喻 體 ﹐ 本 意 指 父 親 被 害 ﹐ 孩 子 們 失 了 護 蔭 ﹐ 斷 乎 沒 有 生 路 。

象 徵 和 借 喻 （ 尤 其 那 些 喻 抽 象 事 理 的 ） 相 似 的 地 方 ﹐ 在 於 都 用 了
「 發 言 人 」 的 制 度 ﹐ 口 齒 不 伶 俐 的 老 闆 不 出 場 ﹐ 高 薪 請 一 個 會 說 話 的
人 做 緩 衝 。 句 子 只 見 徵 體 或 喻 體 ﹐ 背 後 的 真 正 意 義 要 讀 者 猜 度 ﹐ 其 含
蓄 處 ﹐ 提 供 了 一 定 的 想 像 空 間 。

可 是 ﹐ 兩 者 名 稱 既 不 相 同 ﹐ 旨 趣 自 然 各 異 。 借 喻 中 的 本 體 和 喻 體
﹐ 貫 連 的 基 礎 在 相 似 性 ﹐ 即 「 覆 巢 」 跟 「 家 破 」 相 像 ﹐ 「 焉 有 完 卵 」
跟 「 人 亡 」 類 同 ﹐ 孔 氏 一 家 同 時 被 害 ﹐ 天 地 不 仁 ﹐ 人 跟 禽 鳥 的 命 運 ﹐
沒 有 兩 樣 。 至 於 構 成 象 徵 的 基 礎 ﹐ 則 往 往 在 於 本 體 和 徵 體 的 相 關 性 。
比 如 鴿 子 與 和 平 ﹐ 表 面 上 不 太 相 似 。 只 是 據 《 聖 經 》 記 載 ﹐ 挪 亞 在 大
雨 止 住 後 ﹐ 放 了 鴿 子 出 去 ﹐ 鴿 子 回 來 時 叼 �� 橄 欖 葉 ﹐ 挪 亞 便 確 知 洪 水
已 經 退 走 ﹐ 一 場 浩 劫 快 要 過 去 。 從 此 ﹐ 人 們 看 到 鴿 子 ﹐ 假 如 肚 子 不 餓
﹐ 會 悠 悠 然 興 起 光 明 與 和 平 的 盼 望 。

相 似 的 關 係 往 往 直 接 而 表 面 ﹐ 只 須 看 看 上 文 下 理 ﹐ 即 可 探 悉 。 因
此 ﹐ 即 使 孔 融 的 孩 子 身 陷 絕 境 ﹐ 有 心 情 拐 一 個 借 喻 的 彎 兒 來 表 白 ﹐ 聽
起 來 還 是 與 直 述 無 異 。 至 於 象 徵 的 本 體 和 徵 體 ﹐ 關 係 比 較 間 接 模 糊 ﹐
不 容 易 感 知 ﹐ 有 時 候 ﹐ 必 須 透 過 掌 握 整 個 作 品 （ 例 如 挪 亞 方 舟 的 故 事
） ﹐ 來 鎖 定 它 的 意 向 。

多 年 前 看 過 一 套 叫 《 黑 太 陽 》 的 電 影 。 某 國 總 統 給 行 刺 喪 生 ﹐ 男
主 角 伊 扶 蒙 丹 奉 命 調 查 。 他 抽 絲 剝 繭 ﹐ 發 覺 幕 後 主 腦 的 身 分 ﹐ 殊 不 簡
單 ﹐ 偵 查 的 阻 力 愈 來 愈 大 。 就 在 他 一 步 步 接 近 真 相 ﹐ 立 刻 要 揭 開 兇 手
面 紗 的 一 剎 那 ﹐ 竟 一 槍 遭 人 擊 斃 。 兇 手 在 暗 角 獰 笑 ﹐ 真 相 永 遠 沉 埋 。
「 黑 太 陽 」 到 底 有 什 麼 寓 意 呢 ﹖ 直 至 劇 終 ﹐ 方 知 道 （ 其 實 是 猜 想 ） 「
太 陽 」 象 徵 真 理 ﹐ 「 黑 」 象 徵 危 機 ﹐ 電 影 的 主 題 是 ﹕ 追 求 真 理 ﹐ 只 能
以 悲 劇 告 終 ﹔ 因 為 愈 接 近 真 理 ﹐ 愈 會 被 太 陽 的 烈 燄 燒 成 灰 燼 。 這 是 夸
父 逐 日 的 西 方 版 本 。 但 假 如 有 人 說 ﹐ 「 太 陽 」 象 徵 絕 對 權 力 ﹐ 「 黑 」
象 徵 邪 惡 ﹐ 並 無 不 可 。 象 徵 給 人 的 模 糊 感 ﹐ 能 提 供 比 借 喻 更 廣 闊 的 想
像 空 間 ﹐ 正 是 它 最 引 人 深 思 之 處 。 事 實 上 ﹐ 不 管 人 們 怎 樣 詮 釋 「 黑 太
陽 」 的 意 義 ﹐ 那 從 黑 暗 處 射 來 的 最 後 一 槍 ﹐ 使 我 對 於 一 些 不 明 來 歷 而
又 高 高 在 上 的 權 力 ﹐ 至 今 猶 有 莫 名 的 畏 懼 。

英 文                                                              一九九九年 五月十七日 星期一明報

　　（三）鴿、蟬、紅豆　　　　　　香港教育學院中文系首席講師　潘銘燊

　　成語有「百詞莫辯」一語，下面的故事是一個很好的例子。

　　今年三月，特區行政會議成員請民主黨首腦進餐，有燒乳鴿菜式一道。主人見鴿，似乎也感意外，其中方黃吉雯連忙解釋，說菜單是辦事人員所寫，與行政會議成員無關�謘I

　　 為什麼要費唇舌解釋呢？因為民主黨黨徽是白鴿，故該黨俗稱「白鴿黨」。 請民主黨人吃燒乳鴿，其效果等於把剪破了的星條旗送給美國總統做抹桌布。其實，用白鴿代表民主是不大貼切的。民主的徽號應該是掙脫枷鎖的手，或是投票箱。不過前者太激烈，後�秅茪勴W，所以都不獲垂青。

　　眾所周知，白鴿是和平的標誌。典故源出《舊約，創世紀》第九章，經過上帝懲罰人類的毀滅性大洪水之後，揶亞開了方舟的窗戶；放出一隻鴿子（鴿子回來，嘴�堨p著橄欖葉子，挪亞就知道水退了。所以，叼著橄欖葉的鴿子便代表人神和好，又引
申為代表和平。

　　 鴿子代表和平，國旗代表國家，這種作用叫做象徵．教育署建議教的十七種侈辭格中有象徵一格。但是象徵能否算做辭格是有爭議的，現在修辭學界的傾向是不把它視為辭格。是辭格也好，非辭格也好，象徵手法反正是重要語語文技巧之一，尤
其詩人更為密集地運用。不懂象徵，我們就無法讀懂詩歌。

　　駱賓王《在獄詠蟬：「西陸蟬聲唱，南冠客思深。那堪玄鬢影，來對白頭吟。露重飛難進，風多響易沉。 無人信高潔，誰為表予心？」蟬棲高樹，飲清泉，象徵高潔。
王離《相思》「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願君多採擷，此物最相思。」傳說中，紅豆是痴情女子相思絕命死後所變，故歷來用以象徵愛情。

　　領略象徵手法要有文化背景，儲備足夠的典故和文獻知識。象徵客體在不同文化中引發的是不同的聯想。鴿子在古代中國，通常來往傳遞書信，跟和平無關。在西方，蟬、紅豆並非熟悉的事物，所以都沒有象徵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