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用
（一）蝐·水·皮毛
香 港 教 育 學 院 中 文 系 講 師 梁 佩 雲
近 日 高 等 法 院 裁 決 入 境 處 可 以 遣 返 無 居 留
權 證 明 書 ､ 非 法 留 港 的港 人 內 地 子 女 ﹐ 引 起 各 界 不 同
迴 響 。 「 居 權 證 」 應 否 回 國 內 申 請 見 仁見 智 ﹐ 但 法 官
數 次 引 用 典 故 的 判 詞 卻 成 為 一 時 佳 話 。 據 三 月 三 十
一 日《 明 報 》 港 聞 版 的 報 道 ﹐ 判 詞 內 引 用 的 典 故 有 三
﹕
一 ､ 「 法 官 指 香 港 與 華 南 地 區 『 一 衣 帶 水 』 ﹐ 如 容
許 任 何 人 留 在
香 港 申 請 居 權 證 ﹐ 會 引 發 偷 渡 潮 ﹐ 令 蛇 頭 得 益 。 」
二 ､ 「 六 十 年 代 香 港 需 要 新 移 民 帶 來 投 資 ﹐ 但 『 水
能 載 舟 ﹐ 亦 能
覆 舟 』 ﹐ 現 今 大 量 新 移 民 來 港 只 會 對 教 育 ､ 醫 療 ､
住 屋 ､ 福 利 造 成 不能 忍 受 之 重 創 。 」
三 ､ 「 法 官 引 用 古 語 『 皮 之 不 存 ﹐ 毛 將 焉 附 』 ﹐ 指
申 請 人 『 不 應
自 私 自 利 ﹐ 將 個 人 利 益 放 在 香 港 整 體 利 益 之 上 … …
』 。 」
以 現 代 修 辭 學 而 言 ﹐ 這 種 表 達 手 法 稱 為 「
引 用 」 。 引 用 的 目 的 主要 是 借 現 成 的 話 或 與 話 題 有 關
的 事 例 說 明 道 理 ﹐ 闡 明 觀 點 ﹐ 加 強 說 服力 。 引 用 的 內
容 可 以 古 今 中 外 ﹐ 無 所 不 包 ﹐ 所 以 引 用 效 果 的 優 劣
完 全視 乎 是 否 貼 切 。 要 引 用 得 宜 ﹐ 當 然 要 認 識 典 故 的
原 來 含 義 。 所 謂 「 一衣 帶 水 」 ﹐ 其 實 是 「 像 一 條 衣 帶
那 麼 寬 的 河 流 」 的 意 思 。 隋 文 帝 楊 堅當 年 決 心 攻 伐 江
南 的 陳 ﹐ 統 一 全 國 ﹐ 曾 對 大 臣 說 ﹕ 「 我 為 百 姓 父 母
﹐豈 可 限 一 衣 帶 水 ﹐ 不 拯 之 乎 ﹖ 」 我 們 法 官 引 用 「 一
衣 帶 水 」 ﹐ 顯 然 只取 了 其 中 「 一 水 之 隔 」 的 意 思 ﹐ 如
果 連 「 救 民 於 水 火 」 的 含 義 也 一 併採 用 ﹐ 可 能 會 扭 轉
整 個 裁 決 。
至 於 「 水 能 載 舟 ﹐ 亦 能 覆 舟 」 的 原 意 是 水
能 讓 船 航 行 ﹐ 也 能 讓 船傾 覆 。 相 傳 孔 子 曾 說 ﹕ 「 夫 君
者 舟 也 ﹐ 人 者 水 也 ﹐ 水 能 載 舟 ﹐ 亦 以 覆舟 。 君 以 此 思
危 ﹐ 則 可 知 也 。 」 以 船 比 喻 統 治 者 ﹐ 水 比 喻 百 姓 ﹐
國 家的 興 亡 ﹐ 由 民 心 的 向 背 決 定 。 判 詞 中 的 引 用 ﹐ 只
能 算 是 一 種 「 轉 用 」﹐ 以 水 轉 喻 新 移 民 ﹐ 舟 轉 喻 香 港
。 這 樣 一 轉 ﹐ 論 點 便 更 具 體 ﹐ 形 象 也更 鮮 明 ﹐ 但 判 詞
中 的 用 法 並 沒 有 包 括 原 來 民 心 向 背 的 因 素 。
「 皮 之 不 存 ﹐ 毛 將 焉 附 （ 安 傅 ） 」 則 源 自
春 秋 時 代 秦 ､ 晉 兩 國 之間 的 恩 怨 。 《 左 傳 · 僖 公
十 四 年 》 記 載 ﹐ 秦 國 發 生 饑 荒 ﹐ 向 晉 國 求 助借 糧 ﹐ 晉
國 不 借 。 晉 大 夫 慶 鄭 認 為 不 對 ﹐ 但 晉 惠 公 舅 虢 射 卻
以 「 皮 之不 存 ﹐ 毛 將 安 傅 」 勸 惠 公 袖 手 旁 觀 。 虢 射 的
理 由 是 晉 國 既 然 早 失 信 於秦 ﹐ 積 怨 已 深 ﹐ 即 使 拒 絕 援
秦 也 沒 有 什 麼 大 不 了 。 皮 本 來 比 喻 大 事 ﹐毛 比 喻 小 事
。 這 典 故 後 來 才 被 轉 喻 為 事 物 失 去 根 本 而 無 所 着 落
。 如 果法 官 引 用 的 「 皮 」 是 香 港 整 體 利 益 ﹐ 「 毛 」 是
申 請 人 的 個 人 利 益 的 話﹐ 按 典 故 原 意 詮 釋 ﹐ 豈 不 變 成
了 「 香 港 整 體 利 益 尚 且 可 以 不 顧 ﹐ 何 況申 請 人 的 個 人
利 益 ﹖ 」
中 國 典 籍 浩 如 烟 海 ﹐ 引 經 據 典 無 疑 是 一 門
高 深 學 問 。
一九九九年 四月八日星期四
（二）鸚鵡學舌 香 港 教 育 學 院 中 文 系 講 師鄧城鋒
以前讀書，一看見精警的方言、俗語、俏皮話，巴不得馬上就堆砌進自己的文章裏，讓全世界奇文共賞。還沒有好好兒消化就現買現賣，結果當然是張冠李戴者有之，楚材晉用者有之。口之於味，有同嗜焉，文章看多了，發現與我同好�秅ㄓ痋A大家都喜歡從全知全能的角度去使用幾句一知半解的俏皮話，結果免不了高山上滾鼓一一一不通不通又不通了。
讀報看見一篇文章盛讚影星嘉芙蓮丹露在一部電影裏「美得冒泡兒」，另一篇文章說一個小孩「有一搭沒有一搭的把碗裏的食物送進口裏」。作者文筆頗佳，只可惜兩個想錦上添花的短語都出了紕漏，反而是孫悟空變山神廟一––露出尾巴了。
「美得冒泡兒」雖然有個「美」字，可惜是「臭美」的那種「美」，有點兒「自鳴得意，沒有自知之明」的意思。套用一句內地流行語，就是「自我感覺良好」。要諷刺一個人，你可以說：「你別「螃蟹照鏡子」一一美得冒泡兒了，得獎的不是你。」說嘉芙遼丹露「美得冒泡兒」實在唐突佳人，罪過罪過！
「搭」是連接之意，把兩岸連接起來是搭橋，把竹子連接起來是搭棚。「話」也可以連接，別人說一句」，你接一句就是「搭腔」。所以人們常說：「我跟你說話，你怎麼不搭腔呢？」「有一搭沒一搭」裏面的「搭」，常指搭話、搭腔（當然還有其他引申用法），用來形客人們不專心』地聊天兒，例如：「她們一邊看電視，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小孩兒吃東西就算接不上嘴巴，吃得天
一半」地一半，也不可以說（有一搭沒一搭地把食物送進口裏」。
「文似看山不喜平」，有時候拋幾句精警的俗語和逗趣的俏皮話，的確能使文章顯得活潑，讀者精神也會為之一振，看得更加津津有味；可是這一招用得不當，卻會適得其反。在全神貫注地閱讀的時候，冷不防蹦出一句似通非通的俏皮話，弄得人似懂非懂；定一定神，才發現「似懂非懂」的原來是作者自己。結果是看完了一篇文章，只記得那一句似通不通的俏皮話，作者寫了些什麼？對不起，全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