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一言九鼎﹝善說﹞
秦昭王十九年,秦國的大軍圍住了趙國都城邯鄲,趙王﹝趙惠文王九年﹞派平原君趙勝﹝公元前?─前二五一﹞出國求救,專程往見楚王,請締合縱條約,一同抗秦以解圍。
平原君要挑選門下允文允武的賓客二十人隨行。卻只選出十九人,其餘的都無可取。這時門客中有位毛遂出來說:「主君選士,現在還缺一人,請讓我湊湊數跟去吧。」
平原君問道:「先生在我門下有多少年了?」
毛遂說:「已經三年了。」
平原君道:「大凡賢能的人處世,好比將一支錐子放在口袋裡一樣,錐尖馬上會戳穿口袋冒出來。如今先生在我門下三年,我沒有聽過你的名字,可知你並無特長,你還是留下吧。」
毛遂說:「我是今天才請你把我放入口袋裡,如果早就放進去,那整個錐身全會露出來,豈止尖端而已。」由於無人可選,於是讓他湊數隨行,但那十九人都覺得毛遂自不量力,互相用眼色譏笑他。
平原君到了楚國,向楚王提議合縱抗秦,陳述締盟的利益。早晨談起,到中午還沒有結論。毛遂登上殿階,問平原君說:「合縱的利害,兩句話就可決定。今天早上談起,到中午還未決定,癥結在哪裡呢?」
楚王不認識毛遂,問平原君道:「這位客人幹甚麼來的?」
平原君說:「他是隨我而來的舍下客人。」
既然只是個舍人,怎有資格上殿來插話?楚王對毛遂吼道:「還不趕快退下!我在和你主人談話,你敢擅自跑上來幹嘛?」
毛遂按著寶劍,走近楚王,義正辭嚴的說道:「貴邦楚國,國土廣達五千里,執戈帶甲的武士多達百萬人,這已經具備稱帝王稱霸主的資格了。但是、那秦國的白起,不過是個無能小子,也只帶領幾萬士兵,與你百萬雄師對陣,居然一戰就拿下你楚國的鄢鄕和安郢兩都,再戰就燒掉了你楚國先王的陵墓,這都是一百輩子的深仇大怨,我趙國都連帶感到羞慚,而你卻忘記了對秦國的仇恨。今天我主人來商請合縱結盟,也是為楚國著想,並非單是為我趙國。大王可要搞清楚呀!」
楚王聽了這番讜論,有似醍醐灌頂,頓然猛醒,馬上說道:「毛先生這才說到了問題的核心。此事已明白不過了,毋須再談。我就傾全國的力量,為合縱而效力吧!」
毛遂問道:「那麼合縱之約就說定了?」
楚王說:「說定了。」
毛遂當即吩附道:「請拿牛血馬血上臺來!」
毛遂高捧盛血的銅盤,跪著向楚王說:「請大王帶頭歃血,依次輪到我方,表示兩國定盟,合縱約成,互為信誓。」縱約就圓滿達成了。
定約後,平原君回到趙國,說道:「我趙勝觀察別人的智愚賢劣,多到千位以上,自認眼光準確,不會錯過才德之士,如今乃失之於毛遂先生。毛先生一言,而使趙國的聲望,比那禹鑄九鼎更珍寶,比那周廟大鐘還貴重。毛先生三寸之舌,比那百萬雄獅還強大。我趙勝自今以後,不敢再輕率的觀察別人而妄加評斷了。」即日起,奉毛遂為上賓。
【原文附參】:秦圍邯鄲,趙使平原君求救,合從於楚。約與門下文武具備者二十人偕。得十九人,餘無可取。門下有毛遂者前,自贊曰:今少一人,願以遂備員而行。平原君曰:先生處門下幾年矣?遂曰:三年矣。平原君曰:夫賢士之處世,若錐處囊中,其末立見。今先生處門下三年,勝未有所聞,是先生無所有也,先生留。遂曰:臣乃今日請處囊中耳。使蚤得處囊中,乃脫穎而出,豈特末見而已?竟偕。十九人相與目笑之。平原君與楚合從,言其利害。日出而言之,日中不決。毛遂歷階而上,謂平原君曰:從之利害,兩言而決也。成日出言從,日中不決,何也?楚王謂平原君曰:客何為者也?平原君曰:是勝之舍人也。楚王叱曰:胡不下!吾與而君言,汝何為者也?毛遂按劍而前曰:今楚地方五千里,持戟百萬,此霸王之資也。白起、小豎子耳,率數萬之眾,以與楚戰。一戰而舉鄢郢,再戰而燒夷陵,此百世之怨,而趙之所羞,而王弗知惡焉。合從者為楚,非為趙也。楚王曰:誠若先生之言,謹奉社稷以從。毛遂曰:從定乎?楚王曰:定矣。毛遂曰:取牛馬之血來,跪而進之楚王曰:王當歃血而從定。平原君已定從而歸趙,曰:勝相士,多者千人,自以為不失士,今乃失之於毛先生。毛先生一言,而使趙重於九鼎大呂。毛先生以三寸之舌,強於百萬之師。勝不敢復相士矣。遂以為上客。﹝見:《史記》、卷九十六、列傳第十六。又見:《資治通鑑》、卷五、周紀五﹞
【編者私語】:見事要透徹,才會抓住重心。說理須扼要,乃可不涉枝蔓。毛遂一番高論,明白而又順暢:楚國強大、一也;兩戰連敗、二也;合縱報仇、三也;盟約利楚、四也。一與二是賓,三與四是主。所謂「兩言而決」,乃是「合縱為楚,非為趙也」。要語不煩,有如春雷驚蟄;楚王頓然醒悟,縱約即刻成盟。此蓋胸蘊珠璣,必要時顯露錐尖,就會一針見血。若非平時之潛觀宏察,何能九鼎一言。鑑古以觀今,現代社會尤增複雜化與多元化;舊學不容荒廢,新知更待追求,一方面宜博採廣收,一方面要抽絲剝繭,條理既明,自可發為讜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