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他跟我

三個人的聖誕故事

~ 風鈴 ~

屬於你我他的故事

過去：他跟我

      這已經是我們今年第二十三次冷戰。可不要誤會我 “ 小器 ” ，每一次也記下年月日， “ 二十三 ” 其實只是一個平均數，是從大概每兩星期一次冷戰的數據中估計出來的。
      忘了從何時開始，我和你總停不了吵架和冷戰。朋友看見我們吵得厲害，都暗暗奇怪為甚麼我們還不分開。我也不太清楚，也許是我已習慣了這樣的生活方式，我不知道離開你後的生活會是怎麼樣，不敢冒險。
      何況，總有不吵架的日子吧。
      吵架的原因，在朋友之間被形容是 “ 每次新鮮 ” ，而今次的事發經過是這樣的：
      “ 後天我約了舊同學到酒廊慶祝，你陪我一起去好嗎？ ”
      “ 不要嘛，你們一班女孩子玩，我一個男人多出來 ...... ”
      “ 她們也會帶男朋友出席，不會只有你一個的。 ”
      “ 還是不好吧，我跟他們也沒有話題 ...... ”
      “ 說到底你也是不想見我的同學！ ”
      然後我一不留神，將你送給我的相架撥落在地上，你立即搶過去拾起。相架並沒有損壞，你已經發怒罵我怎麼亂發脾氣。
      我當然明白那個相架比我還重要。我從你的好友口中知道，你以前的女朋友很愛很愛紅玫瑰，而你從來沒有問我喜歡甚麼，卻送了我很多很多紅玫瑰圖案的擺設，包括那個相架。
      我二話不說，將你和你心中僅有的 “ 紅玫瑰 ” 推了出門外，還狠狠的關上了門。於是今天，十二月二十四日，我只有獨自一個來到酒廊，參加舊同學的聚會。

      那間酒廊是我和她們中學時代最常去吃午飯的老地方，當然現場樂隊是晚上才表演的。這樣的地方在香港已不多。
      “ 哎，為甚麼你的男朋友沒有來？ ”
      終於被問到這問題，我對著一班好同學，和她們的男朋友，很隨意地撒了個謊，說你還要工作。
      另一位同學立即很奇怪地說： “ 你的男朋友真的很忙啊！平安夜還要工作，你這樣也能忍受，真不簡單。 ”
      我一邊陪著笑，一邊暗罵自己，說謊也不懂得考慮日期。台上的國語流行曲停了下來，全場突然籠罩著一種期待的氣氛，我不明所以的望向我身邊的同學，她可是這兒的常客。
      她壓低聲音跟我們說： “ 這兒的老闆有一位唱英文歌好棒的朋友，每次他來，老闆都逼他上台和樂隊玩玩。 ”
      原來如此。我不大感興趣地低頭呷了口可樂，音樂已經響起，竟然是我很喜歡的一首歌。我的心開始劇烈的亂跳，禁不住回頭向台上望。終於看見了台上的他 ......
      第一眼看見他，他瘦了，顯得更高挑。一頭像軍人一般的短髮，藍色襯衣，黑色牛仔褲，黑色運動鞋，和從前一般模樣。
      You're my everything,
      The sun that shines above you
      makes the blue bird sing.
      The stars that twinkle way up in the sky,
      tell me I'm in love......
      他的歌聲也和從前一樣棒，我就這樣呆呆地等待他吐出每一個音符，直至歌曲終結，掌聲響起。他一直沒有向我這邊瞄過一眼，我想他並沒有看到我在這裏。
      如果他知道我在這裏，他會怎樣？
      他還會記得是他令我愛上這首歌嗎？
      他說了幾句謝謝，就下了台，我看到他直往大門離開了。
      轉身回到同學的話題裏，卻滿心裏都是我和他的一切。想起和他相處的甜蜜，想起他去美國前的不捨，想起被他背叛後的忿怒，想起忘記他的過程中的痛苦，想起 ......
      十分鐘後我終於再忍受不了，編了個藉口先離開了。
      出了大門，漆黑夜空下的街道沒有一點寂寞，到處都是狂歡慶祝的人。然而第一個進入眼簾的，竟然是他。
      他就站在門旁，微笑著向我說： “ 你好嗎？ ”
      我被嚇了一跳， “ 你是在等我嗎？ ”
      他還是那樣微笑著， “ 我一踏上台已經看見你了，可是裏邊的燈光很暗，怕自己看錯了，只好在這兒等你了。 ” 我的心情還是很緊張，不知道應該說甚麼，他已經又再開口說話： “ 很久沒有見面了，你好嗎？ ”
      他的笑容又再一次輕易地感染了我，我終於放鬆了心情，微笑著說了句 “ 還可以 ” 。

      我們開始在街上漫步，開始談談彼此的近況，氣氛竟然很輕鬆。我曾經幻想過許多次，與他重遇，我們會視如不見，還是展開罵戰。原來，不過是重遇一位老朋友的愉快。
      今年十二月的天氣好像特別冷，一陣風吹過，令我打了個哆嗦。他停了下來，解下圍巾圍住我的脖子，還輕輕將我的長髮抽出圍巾外。這動作，就像從前他對我做的一樣。等他動作停下，我們都禁不住笑了，他說： “ 原來曾經存在的習慣，根本不會忘記，等到遇上一樣的時間和情況，還是像反射動作般重覆。 ”
      我想起了你， “ 紅玫瑰 ” 是你改不了的習慣吧。
      我很久沒有說過那麼多話了。忘了從何時開始，我和你之間找話題變得很困難，然後你開始沉默。或許相處時間久了，當一切都不再新鮮，就會忘記最初的滔滔不絕。
      走著走著，又走回到從前常到的公園。初上大學時，我和他已經在一起，那時常常來公園一起溫習。
      我們就在長椅上坐下。他看了我一眼，嘆了口氣， “ 你長得漂亮多了，也懂得打扮了。 ”
      “ 上班總要化妝嘛。 ” 我微笑著將他細細打量了一遍，他和從前的分別並不大，倒是眉宇間，少了份孩子氣。
      “ 差點忘了告訴你，下月我會訂婚了。 ”
      “ 訂婚？我倒沒想過你那麼年輕就訂婚。未婚妻是甚麼人？甚麼時候認識的？ ”
      “ 怎算年輕，我比你年長兩歲呀！她就是我那時在美國認識的女孩。我打算三年後才結婚，但她的父母想我們先訂婚。 ”
      “ 竟然是她，我還以為你是看見一個就愛一個，你竟然認認真真地和她一起這麼多年！ ” 我確是很驚訝，曾經以為他們頂多一起走一年，他又會愛上別人，然後她會嚐到她給我的痛苦。
      “ 我從來都是認真的，以前對你也是一樣。 ”
      “ 是嗎？ ” 我的聲音開始冷，犯不著哄我了吧。
      “ 你還在恨我嗎？ ”
      我可以不恨嗎？我升上二年級時他已畢業，他決定到美國讀碩士課程，我留不住他。臨行前他答應常常給我電話，給我信，也答應聖誕假期回香港看我。
      結果，他的電話並不多，信也一直沒有寫，聖誕假期也沒有回來，倒是在新年時致電給我說他愛上了別人。
      然後我崩潰了，哭了躲了個多月，瘦了一圈。由於無法專心上課和工作，其中一科小考我無法合格。
      在父母和同學的苦勸下，我花了許多時間和精力才能慢慢振作。我決心忘記他。扔掉了所有和他有關的物件，掛掉了所有他的道歉電話，撕毀了所有他寄來道歉的信件。然後一直到大學畢業，我都沒有再談戀愛。就是這樣我結束了生命中第一個戀愛故事，連回憶也不想要。
      這樣的痛苦，這樣的傷害，我可以不恨嗎？
      “ 我沒必要裝大方，我真恨你！ ” 我直接說出自己的感受。

      他靜默了一會兒，似在盤算該說的話。 “ 我知道曾經傷害了你，對不起！那時我不斷找你，心想你要是不接受道歉，那狠狠罵我一場，我也會好過點。但你就是不肯再和我說話。現在再向你道歉，可以嗎？ ”
      道歉？我沒想過今天聽到他的道歉，我還是不為所動，畢竟有太多事情我始終忘記不了。 “ 我一直很想知道，她到底有甚麼比我好，令你一遇上她，就忘記了我，還為她放棄了我們的感情。可以告訴我嗎？ ”
      “ 不，其實你很多方面都比她好。你比她漂亮，比她能幹，你處理事情也比她成熟和獨立。我當時覺得你是完美的。 ”
      “ 如果我真的完美，你就不會選擇她了 ...... ”
      “ 是因為你太好，和你在一起，我總是要承受很多方面的壓力。你美麗能幹，太多人對你有好感，偏偏我並不突出。好像不管我怎麼努力，也沒法拉近彼此的距離。 ”
      “ 可是你知道我當時眼中只有你嗎？ ”
      “ 我知道，我知道你對我好。我只管工作不能陪你，你從來都沒有怨言，還在背後替我打點好生活中的一切，從來不用我費心。也許你並不該對我太好 ...... ”
      “ 原來，對你好是錯的嗎？ ” 我感到一絲悲哀，當你很愛很愛一個人，總會用盡力氣好好照顧對方，唯恐對方過得不好。怎會想到，這樣竟然變成對方說不出口的壓力。
      “ 你對我越好，我就越感到自己一無是處，越覺得我對你太差。有時想到你是我的女朋友，應該由我來照顧你才對，可是你又那麼獨立。那時就開始想去一個距離你較遠的地方，重新想想如何才能待你好點。所以我堅持到美國讀碩士課程，當時我以為完成課程能令你生活得好點。 ”
      他說話的時候，雙手不斷把玩著鈕扣，那是他緊張的表現。難道，當年他真的那麼辛苦，現在回想也放鬆不了？
      “ 到了美國，情況也沒有好轉。工作太多了，沒有時間致電給你。等到終於能和你通電話，卻感到彼此的距離真的太遠，我心裏的寂寞無法告訴你。本來沒有時間聯絡，我以為你會表示不滿，但你仍然一句怨言也沒有，我覺得自己在你心中並不怎麼重要。那時我開始找不到自己 ...... ”
      我的心開始抽搐，原來兩個人走在一起，心中的話一直不懂說出口，卻以為對方會知道，但同時自己也不知道對方的想法。
      “ 直到她出現，她用了很多方法，幫助我慢慢找回自己，慢慢肯定自己的能力，我覺得絕不能失去她。 ” 他的眼睛閃著一絲悅目的光彩，她對他的生命，竟然是那麼重要。
      我望著遙遠的燈飾，雙眼已經失去了焦點。一陣割心的痛，令淚水開始從眼角滑落。 “ 其實我很在乎你的冷淡，看不到你，感覺不到你，很失落。但是我不敢跟你說，怕阻礙你工作，怕你討厭我的依賴。 ”
      淚水還是不斷流，他顯得不知所措。怎麼我以前竟不曾在他面前哭過？即使背著他，我心裏那麼痛苦 ......
      “ 對不起，我不知道對你的傷害會那麼深。後來朋友告訴我你怎樣放棄自己，我很內疚，可是實在不能回頭欺騙你說我還是喜歡你，那才是對你最自私。 ”
      “ 其實，我也帶給你很多傷害吧。如果那時候我們都能夠坦白說出心中的感受，你猜結果會怎麼樣？ ”
      “ 也許能夠解決問題，即使不能，也能平和愉快地分開，不會讓你受那麼多苦。 ”
      心中還是很痛，受了不少折磨，怎麼竟然是自己做成？我哭得更厲害，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拉著我站起來，輕輕地說： “ 我可以擁抱你嗎？就為了從前。 ”
      我倒進他的懷裏，很久很久沒有和他擁抱過，他的懷抱比記憶中的更溫暖。我開始止住了哭聲。 “ 你還恨我嗎？ ”
      他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格外溫柔。我輕輕搖了搖頭， “ 很高興你遇上她，她能令你那麼快樂，比我更適合你。 ”
      “ 你有沒有試過遇上一個人，只是相處了一段很短的日子，已經感覺到他是你今生尋覓的那個？ ”
      我當然有，這就是我離不開你的原因吧，但是 ......
      “ 現在我常常都記著從前對你不好，好讓自己對她好些。她對我很依賴，我說過以後還要好好照顧她。 ” 我在他的懷中看不到他的臉，但仍能想像到他藏不住的微笑。
      “ 她很幸福！我還是你的好朋友嗎？ ”
      “ 怎會不是？我們那麼了解對方，失去這個知己怎麼辦？ ”
      他把我抱得更緊，我從未如此肯定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即使是從前相愛的日子。等到眼淚完全停了，我才捨得放開他。
      “ 很晚了，我送你回家好嗎？ ”

~ 待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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