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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过生死线的查良镛

      盛夏午後，查良镛吃著燕窝，边道出一句令人震撼的话 — —
      「我的心，部份已经死掉 ┅ ┅ 」
      什麽？
      年多前，查良镛突然心  病发，急送医院，他自签进行了个八、九小时的大手术。心被拿出来，修修补补一轮，再放进去，像修理冷气机、雪柜一样！越过生死关头，他带点侠气，带点傲，说：「死，我不怕。」

文：潘丽琼

对祖国　没怀家恨

      查良镛生於浙江海宁的书香世家。查家的名产是大官和文字狱。

      雍正年间，轰动一时、株连甚广的维止案（当年有一主考官查嗣庭在科举之中，以「维止」为题，被认为等於「雍正」去头，一干人等被拉去斩头），惨案主角就是查良镛的先辈。

      查良镛对於这些  没有太大感受。反而，童年时代，他很记得海宁老家有个大牌匾，是康熙皇帝送的。无论经历多少文字狱，这个牌匾还是好好地挂在大堂中央、直至後来战祸才掉失。

      到了五十年代，父亲被指为大地主，在反右运动中被迫害死，查良镛也能看破。他说，这是国家大灾难，不是针对他查家而来的。对祖国，他没怀家恨。

第一次和死神打照面

      查良镛感受死亡的可怕，  非来自他家族，而是来自他小学时代的好同学。当时抗日战争爆发，瘟疫如野火般蔓延。中国人且战且走，根本无力去拯救染上瘟疫的人，疫区既要用烈火清洗，疫民呢，只能无情地弃而远之。

      查良镛也顾不得传染不传染，把这个染上瘟疫的同学，送到江边，生离，就是死别！只能眼巴巴见同学仔踏上死亡之船。上船之後，就是被隔绝，等死。

      船离他远去，生死成一线，他没有亲眼见到死亡，但死亡之无奈，离别的痛楚他记住一世。

暴动时期成暗杀目标

      查良镛人很沉默，但沉默背後有一股傲气。

      早在《明报》创办初期，他在社论中批评中共「宁要核子不要裤子」，就已惹怒中方，成为左报群起而攻之的目标。左报高层甚至公告，不  员工和查良镛来往。要知道，查良镛在《新晚报》出身，第一部武侠小说《书剑恩仇录》也在《新晚报》连载，而一举成名。如今娘家口诛笔伐，还予以感情上的打击，查良镛一於顽抗：「不来往就不来往吧！」

      但笔战、绝交只是序幕，到了六七暴动，查良镛竟成为暗杀目标，不断有炸弹寄到《明报》，写明查良镛「亲启」。报馆中人一见形迹可疑，便报警拆弹。

      当时《明报》情况很险峻，字房工人、印刷工人有些也是左派工会，不知道他们何时会掉转枪头，内外夹攻。警方要派秘密警察贴身保护。他也承认：「当时有点惊。」後来还到了新加坡避祸几个月。硬性子的查大侠补充说：「顺便到新加坡巡视业务，那边有张《新明日报》。」

两岸封杀金庸小说

      查良镛命硬，安然度过暴动危机，但在两岸冷战期间，他的小说却难逃两岸封杀的命运。

       湾要禁他的小说，因为他是《新晚报》员工，是对头人，大陆也要禁，因为他在《明报》社论批评中共政策，也是对头人。结果呢，  湾方面，把他的小说改头换面，以不同的书名和笔名暗渡陈仓，大陆则是地下传阅。愈禁，书愈多人看。难为查大侠损失多年来巨额的版税。

      七、八十年代查良镛应邀访问  湾蒋经国、大陆邓小平，从而发现两岸之间一个天大的秘密 — —

      「你猜邓小平和蒋经国的共同读物是什麽？《三民主义》？马克思主义？这些他们早已不看。答案是金庸小说。」

      当查良镛覆述这个听回来的「秘密」时，他笑得格外灿烂。

      两岸领导人是特权阶级，因此成为金庸的特级 Fans ，查良镛说，中国天津市是第一个突破禁令印金庸小说的地方，因为他们的市长是个活脱金庸迷。

一生最大遗憾　丧子之痛

      当问及一生之中，最大的遗憾是什麽时，查良镛毫不犹豫地说，是丧子之痛。他记得差不多是二十年前那一天下午，突然收到哥伦比亚大学校监的电话，告诉他，其儿子已经自杀死了。

      「什麽，你们有没有查清楚？是否搞错了？」查良镛当时无法相信，後来证实，他长子在电话中，和远在美国另一处读书的女朋友闹翻。儿子一时想不通，自谥而死。死时只有十九岁。

      查良镛深爱这个儿子，但当日还得强忍悲痛；他说：「我没有停下来，直至写罢社评为止。」一直撑至凌晨二、三点，他才容许自己崩溃下来。朋友说：「从未见过他如此沮丧，以为是《明报》要关门，还劝他从头来过，谁知是 ┅ ┅ 」

      为了抚平丧子之痛，查良镛晚年肩心佛学。  相信儿子的死，「可能和他前生有关。」

想于品海发达

      若果长子没死，现在的年纪应该就和于品海差不多（于品海三十九岁）。查良镛坦承，于品海可能下意识令他想起自己的儿子。

      第一次查、于相见，是于品海代表一间日本公司来和查良镛接洽生意。他觉得于品海这个人对办报有热诚，人也能  。而且他极不愿《明报》落在外国财团手中，遂决定把《明报》卖予于品海。

      对於後来发生的事，他觉得是「看错了人。」但幽默地说：

      「全香港最想于品海发达的人就是我，他发达，就可还债给我！」

死门关前捡回生命

      七十三岁的查大侠，在去年经历一次死亡的威胁。那一天，他和太太相约朋友吃午饭，突然感到很不舒服，由太太单独赴宴。

      谁料独留家中，心  病发。他在危急之际，急电当医生的女婿。他的秘书向我忆述：「幸好是他的女婿开车，知道要开得很慢。如果开得快一点，查先生就很危险了。」

      到了医院，医生建议一是动个「开心」手术，一是用小气球令血管畅通（彭定康就是用这种方法，叫球囊扩张血管手术）。前者相对危险性较高，但更彻底。

      「我决定动大手术，医生问：『你不用和家人商量吗？』我说不用了。」

      这是一个很漫长的工程，一动八、九小时，查良镛说，医生把他的心  拿出来修修补补後，再放回去。然後缝针，经此一役，查大侠的心，有部份已经死了，而且有一条手术疤痕，「  」在胸前。

      但查良镛那内在活泼好动性格如一，欧洲澳洲中国大陆飞来飞去。查太太说：「他这个人最锺意飞。」

      边吃著蟠桃，查良镛边说：「其实我像孙悟空，想偷吃王母娘娘的仙桃。」说罢，望一望自己，自嘲说：「其实，我更似猪八戒呢！」

感情路一波三折

      大诗人徐志摩是查良镛表哥（舅父之子），但因年纪相差太远，查良镛对这个表哥印象很模糊。只记得徐志摩後来弃元配，另娶陆小曼，遭到全家反对。

      「家人始终不原谅他，因为他太太人很好。这是比较封建的思想。」

      不写诗而写小说的查良镛，感情生活也充满波折。他自认是个感情重於理性的人。他说：「年青时，喜欢一个女孩子，明明知道不合适，或者没机会，也照追可也。」

      「现在不怕讲，我第一任太太 Betrayed 了我。」

      查良镛旧同事罗孚记得，这位太太人长得挺美艳，他们又住在湾仔，所以戏称她为「杜老  」。她离开他後，返回大陆再婚。

      至於第二任太太，助他建立《明报》的朱玫，查良镛  没有直接谈及，只说：「我有对唔住女人。」

      和现任太太相识了十五、六年始能结合，中间聚散聚散，历尽考验。本身就是动人的爱情故事。

为写武侠小说而创《明报》

      查良镛写武侠小说，始於偶然。

      小时候锺爱看武侠小说，但始终没料到自己会成为一代武侠小说大家。一切缘於一九五四年，白鹤派掌门人陈克夫和太极派高手吴公仪比武，但因香港禁止打擂  ，所以比武被迫在澳门举行，掀起一场武侠热潮。《新晚报》总编辑罗孚灵机一触，但见副刊同事梁羽生讲比武讲得眉飞色舞，就叫他天天写武侠小说，一人难撑一局，於是查良镛就动笔写《书剑恩仇录》，主角陈家洛家乡海宁，也正是查良镛的家乡。

      《书剑恩仇录》一纸风行。但期间查良镛一度进长城当编剧和导演，作品包括《王老虎抢亲》。他很快发现，在长城创作自由受政治限制，难作终身职业。

      查良镛办《明报》，本来是想找个空间来连载武侠小说，新闻是点缀。其後，一九六二年偷渡潮新闻，及与左报笔战，令《明报》声名大噪，曾有一段时期，查良镛午後写武侠小说，晚上写社论。由於写社论，总要留意最後事态发展，「几十年来，我没有一餐晚饭吃得安乐。」

      《明报》的字房领班，到时候便来敲门，笑问他：「你的『粉肠』搞掂未？」一催迫之下，查大侠知死线当前，便挥笔直书，大功告成。

      在三十年的《明报》生涯之中，他感到最孤立的，是双查方案推出，《明报》有同ㄆ不同意他的政治立场，对他不瞅不睬。

      「不睬就罢，但我确实有点心灰意冷。」双查方案，触动他淡出《明报》，卖报的决心。

      时局常变，始终是小说，最能牵动人的心，他最希望小说能传世，一代一代，金庸迷永不止息。

查良镛与中英关 

这一方尊重他的逍遥　那一方对他很客气

文：俞千峰

记：以你对中国的了解，如果邓小平去世之後，对中国影响有多大？

查：邓小平威望高，对中国有很大的影响力。但现在他的改革开放政策已推行得相当彻底，得到全中国绝大多数人民拥护，肯定不可能再逆转。他去世对中国不会有异乎寻常的不利影响。但我们当然还是愿望他健康长寿，这对中国和香港都有利的。

记：中方这些年来有找你担任某些职务，或请你提供意见吗？

查：（半开玩笑地） ┅ ┅ 中国尊重我的逍遥。公务我不会做了，但朋友式的倾谈则仍然有。

记：英国人对你又怎样？

查：英国人对我也很客气。不过英国也不会找我去做些什麽。我与麦理浩、尤德、卫奕信交情都不错，朋友式的。到现在我仍与麦理浩有来往，可惜尤德逝世了。
但与彭定康则无来往。当初我劝他对中国不要  取那种态度，他不听，之後就少来往了。

记：中英的争拗会否继续？

查：机场方面，应可以解决，没有问题。其实也没有什麽可争拗的了。英方开始慢慢低调，中方也不再那样强硬，你降温时我也降温。不过合作方面就比较困难，其实也不需要合作了。
九二年十月，彭定康先生提出了他的「新政建议」後，我在十月九日的社评：《是否既能『定』，又能『康』？》一文中，对於彭督的「新选举建议」作了一个结论。现在整整隔了两年，请你去明报资料室查一查旧报，看我当年的判断有没有错。

对爱情忠心的人很少

记：很想听你说说自己的小说。究竟你小说的所有女主角，你最喜欢哪一个？

查：（似乎颇为难地）很难答你。各有各好。黄蓉、盈盈、双儿、小昭、郭襄、阿碧各有各好，但全部都是想像的，现实中没有这种人。男主角也是。

记：（促狭地）你的小说，由初期的男主角只锺意一个女人，到後来锺意许多女人，为何有这样的转变？

查：不是初期或後期之分，而是每部小说中人物性格不可能只锺意一个人。他根本无爱情，自然也决非从一而终。这是中国旧社会普遍的男人心态；即使现在，对爱情忠心的男人也很少。

记：那未在生活中，你觉得理想的女人应该是怎样的？

查：现实生活与理想肯定不同。我写小说，是为写得开心，令读者投入。小说有许多派别，有现实主义的，写些  恶的、不开心的东西；而我则  张了生活，写得理想一些，令读者享受多一些。理想的女性在现实中很少有，男性也很少有。小说中的情形，是寄  一种希望。不过实际上，我小说中的男女主角，以及所有人都还是有缺点的。
就以夫妻之间、情侣之间而言，一样不可以要求对方十全十美。一个人享受爱情，你爱他（她），他（她）爱你就可以了，个性好不好不重要，标准根据你自己去定的。
比方说这个女孩子很自由活泼，那个女孩子却规矩贤淑，哪个好些哪  差些没有标准。有人嫌前者放任；又有人嫌後者好闷。互补优缺点才开心。

记：你觉得自己的缺点在哪  ？

查：（想了好一会。记者插话说：「我觉得你就算认为我们做得不好，却从不直接说不好。」）我好像是不够直爽，是吗？说起来，我做事也  非很有条理。而且时常到最後一刻，才写完稿子，令字房的人等著我排稿。工作的缺点是懒了一些，有人八十岁还做事，像邵逸夫先生、何文法先生，而且做得极好，但我七十岁却想退休。

投资明报饭堂不化算

记：在家庭、爱情、事业、对国家贡献方面，你将哪一项放在最前列？
（查先生没有立即回答，他请我们几位访问者饮茶、吃蛋糕，然後又带我们到他的书架旁边，告诉我们，大陆翻版他的书，他自己也搞不清楚有多少，有人甚至大胆地把翻版书寄一套给他「留念」，说到这儿他真有点不知好气还是好笑的无奈。就这样子在书架前匆匆浏览一会儿後，大家再坐回沙发上。）

查：（主动接回刚才的问题）家庭、爱情、事业等是属於不同范畴的东西，没法子排次序，而且彼此不  突时，也不需要排次序，只是  突时才要排。（反问我们其中一位记者）那麽你又是如何排列次序的呢？丈夫与孩子，哪一样最重要？
（记者回答丈夫与孩子同列在相等的位置）

查：（接著话题）爱情与家庭，不  突时最好；但若有婚外情，哪一方重要就要看当时情形了，视乎你觉得家庭重不重要；爱情重不重要。另一方面，理智和感情也常常矛盾 ┅ ┅

记：（插问）那麽你有否接受过这方面的考验？

查：（十分坦率地）有。

记：能不能管得住自己？

查：通常管得住。

记：请问哪个阶段你觉得最开心？

查：在香港几十年都几开心，除了大儿子死亡，与前妻离婚，以及许多好朋友去世之外，其他都没有大的不开心。在小学、中学、大学读书时本来也挺开心，只是抗战期间，物质生活艰苦些，但精神生活也很愉快。

记：除了出版社外，你现在有其他投资吗？

查：有些股票、债券、地产。我在这  买了一万四千　办公楼，自己只用四千多　，用不完的就用来收租。
（说笑地）前些时候，我的财务顾问建议我买明报工业大厦做饭堂那一层楼收租，回报率很高。我没答应。因为假如收不到租，那只好收楼，明报同事一定会说我连饭堂都收回了，不给他们饭吃，那怎麽对得住人啊。（大家一起笑起来）

查良镛在访问中告诉我们说，他日後的退休地主要当然是住在香港，他的女儿、外孙、好朋友都在香港，在外国会常去英国和法国。当然杭州也是另一个退休的「桃源」。那是他的家乡，有一股不问可知的情意结，而他也这麽做了。大约在明年的春天，西子湖畔柳绿花红的时候，他就可以常去杭州住了。
查先生这样说：「假若我对香港无信心，对杭州就更无信心了；而如果我感觉到杭州不安全，我还会在那儿花钱起楼吗？」
而查大侠在香港半山的房子，也在重新兴建。那是否告诉我们，他对九七後的香港，也颇为放心。

大侠小子
师承蔡澜八「袋」弟子
查传倜

懂得吃的人，或许，都有一副食相，或许没有。
但懂得吃的，就应该能吃出许多生活的美妙来，男女如是，亲情如是。
查传倜师承美食天王蔡澜，食的品味当然差不了；遇上好吃的，定必回家告诉父亲查良镛，  相约家人一同品尝，每周如是。饭桌上，热哄哄的菜，家庭乐。
因著查大侠喜爱吃东坡肉，查传倜也吃遍中港的东坡肉，找到最香味四溢入口融化的，与老父去吃，父子情又岂不会在东坡肉  满溢。
人说，名门书香之後，总有压力，但查传倜说没有，他有自己享受生命的天空。

文：黎明辉

（  於网主正忙於修改此网址的其他部份，访问查良镛二公子查传倜的专访，将延於九月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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