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optosis (凋亡)
—悼「我的九一一」一週年
(2003/06/15)
先來一首歪詩,沒心情,詩只有更歪﹕
《五月無情》 2003/06/15, 16:30
四月夢醒人未見,可憐一語成讖言。
星河愛意付流水,點滴無緣潤浮萍。
這篇文寫遲了一個多月,因為「我的九一一」發生於四月的最後一日。這個日子,我不想記起,也未能忘記。但功課實在太忙了,直到現在,我才有時間記下這幾個月來的感受。
再早的時候,也打算要寫,但最終也沒有寫,因為不想再觸及這個傷口。但近日又隱隱作痛(雖然痛楚本來就沒有停止過),之前還可以哭,現在連哭也哭不出來。就像胸口作悶,卻嘔吐不作,只有更難受。只希望哭不出,但寫出,能有點發洩。至少讓我有力氣繼續面對這個世界。
現在的我當然有時間,因為我正在面臨失業。
如果這三個月內找不到教職,之後就不知道那裡找錢來還給香港政府。
(早說了父親的錢也要還,而且他的催還速度比香港政府更快……)
今年的情況,大家都是知道的。之前剛剛跟朋友談過,她已經得到聘任了。我還只面試過一次(沒有結果)。(當然比起那些連一次也沒有的同學,我也不夠膽說甚麼不幸了)
(註﹕正在觀看的「八卦」朋友不用亂猜了,這個「她」是有男朋友的—可惜不是我。早就說了,運滯如我,自小好事就沒我的份。)
心裡頭很不舒服。當然不是妒忌別人有工作(我當然希望她有),而是痛恨自己太不濟。
命運不得我挑選,前途生死自已難斷。
茫茫歸根是家園,人如滄海柳葉船。 (陸小鳳—決戰前夕,鄭少秋)
自知英文差勁,怎料給朋友一看,竟然錯得那麼離譜。
也許是為了「拯救」我的自尊,朋友隨即補上﹕我覺得你的中文很好。
(我絕大部分的求職信用中文寫,不一樣沒有回音﹖)
妳看不通我的文言文(用心與用腦),其實不是因為妳不懂,是因為我寫得太差吧﹖
她說我要給人家知道我想做甚麼、可以為學校做甚麼……原來我沒有說過嗎﹖
很努力去想了一些東西出來……但怎麼想也不對頭﹕我想不到這些東西跟老校有甚麼關係。
還是要靠朋友幫我「潤飾」(「作大」﹖)。
以前的我,總以「雖無知人之智,唯有自知之明」而自喜。
為何現在的我連自己都不知道呢﹖
人越大越蠢。
想我小時了了(確實大未必佳),志向遠大。直至高中,陳老師還對家母說﹕
這個人(我)其實文理皆可,不過他的意向很堅定,堅持要走理科的路。
就算研究院不要我,我也很清楚要做老師(因為就算研究院要了我,我之後也會當教師)。
但自從「我的九一一」之後,所有的方向,開始模糊。
原來的世界,黑白分明﹔所有的東西都很清楚。
現在我有太多問題,卻沒有答案﹔事事都看不清,甚至變得討厭。
由於初時的她「太善良」,令我搞不清狀況。在分手的形勢明朗化後,我想了幾個問題﹕
1. 究竟她愛我甚麼﹖
2. 我有甚麼如此討厭,令她一開始關係,就不愛我了﹖(根據後來得到的資料)
3. 如果她一開始就不愛我,為何還要開始﹖(那不是開玩笑嗎﹖)
4. 若說不愛我,為何表現得那麼親密﹖(我完全不認為那是裝出來的)
一年了,這些問題,我想破了頭也想不到答案。
更傷心的,是朋友的態度。
我們有一些互相認識的朋友。自己想不到,自然去問朋友,也許當局者迷,朋友會清楚。
可是,問朋友,又問不出所以然。朋友們還有一貫作風,叫你不要問便算。好像只要不問,問題就會自動消失似的。(這個對基督徒朋友來說,更為嚴重。宗教在他們身上,完全變成讓自己放棄心智的藉口。)
自小所受的教育,總是要我做一個誠實、批判的人。
這我可是自小力行的,甚至因此而放棄了我的宗教信仰。
可是到近年卻發現﹕人們其實不太喜歡誠實批判的人。人們會說﹕凡事誠實、凡事批判的人沒有情趣。
其實是說實話和批判暴露了人們的偽善和無知。就像蘇格拉底一樣,成為雅典人的馬蠅,十分討厭。(所以他最後被雅典人送往死刑去了……)教出一個誠實的人,對其他人可能是好事(因為這人只可能被大家騙,而不會騙大家),但對他自己而言,卻不一定是好事。
然後不知怎的惹怒了她(我沒追問過她,只煩朋友,大概是朋友告訴了),說出令我更痛心的話。
自始,見到她也不敢說話,生怕講錯一言半語,又再自討無趣。ICQ見到,直到臨走才傳去一句「再見」,空前的膽小窩囊,連自己也受不了。
但我再受不起傷害了。
到另一位朋友離奇分手(至少他的分手理由讓我不敢苟同,於我看來近乎「無聊」),朋友爭相慰問。
朋友們找了他出來喝酒談天,這看來是女孩子面對失戀的方式﹖
我也跟他談了一會,但我不喜歡纏著問人家的事,他愛說我便聽。最後只著他有需要便找我,我隨時幫忙。
我是不是看起來有點冷血﹖但真的要那麼「熱心」嗎﹖
有一位朋友跟我道歉,說因為認識雙方,不能幫助太多。我明白。
但我也忽然明白了為何如此傷心﹕在當時,朋友都站在對方去了。所有人都為她設想(總之叫我不要想),我卻沒人幫助。當時我完全沒有查覺這一點。
原來我介意嗎﹖
我不是一向服膺於唐君毅先生的說法﹕「人生是孤獨」的嗎﹖(雖然我這樣想的時候根本不知道有這個人)
為何從小孤獨一人、只靠自己的我,會對朋友有寄望﹖而且在我明明知道他們不會站在我身邊的時候(他們跟她當然比跟我好,誰都知我比較「孤獨」,通常都沒有應酬),還對他們有寄望﹖
就如決定跟她開始一樣,這不是自招的嗎﹖﹗
我是否該學會消滅期望﹖
自小也有點「少無適俗韻」(雖不愛丘山,吾樂水),甚至有點「憤世疾俗」,但總沒有現在那種感覺。(有個比我更「憤世疾俗」的同學老看不起我,自然也不會認同我「不適俗韻」。不過他看到的只是被群眾排擠「社教化」(socialized)後異化的我﹔他不了解原來的我,其實也不關我的事。)
現在每天也不願起床,因為每一天的生活,令我討厭。甚至連鼓勵醫護抗炎這種「溫情洋溢」的節目,看在我眼裡,也討厭。最好政府把所有垃圾蟲抓起來掃街,也許我會拍爛手掌。
如果以前那種叫「憤世」,現在應該叫做「厭世」才是。
我早解釋過,有些朋友也知道。我的人生哲學,人生是一種慣性,人有生存的義務,卻無自殺之權。
可是,我想,如果不是因為家母,我實在想不到留在世上,究竟對甚麼人有益。
無論如何,為了母親,我至少也要支撐到她百年歸老。
分手之後不久,她就勸我回到「第一個她」的身邊。
對我來說除了一種被當成「人球」的憤慨外,還有一份悲哀。
問我是否懷念「第一個她」﹖當然。就像懷念她一樣。我喜歡的人,就是喜歡,不會因為分手而變成不喜歡的。
可是,對於「第一個她」,我欠她太多。我辜負了她。
我怎可能無恥得搖著尾巴走回去,要求她的原諒﹖(雖然我知道她從沒恨我,還當我是好朋友)
我憑甚麼向她保證,我可以對她更好﹖不令她再受傷害﹖
我不可以這樣不明不白的陷害她。(單憑一股愛意就胡來,難道遇上問題又分手不成﹖「第二個她」也許相信這種浪漫「激情」,我可不信。)
同樣的,我也不可以這樣陷我和其他女孩子於這種傷害之中。
有朋友出於好心,勸我﹕都一年了,不如去找另一個她吧。這只證明了朋友根本不明白我的痛苦所在。
找女朋友難,但最難的,不是找。
軍事上有一種概念叫「損害管制」,商業上也有「風險管理」。我實在不敢說,如果再傷一次,我還可以撐下去。按照理性,這種險,我冒不來。(當然,你可以跟我辯,那只是因為未有人令我願意去冒險……我不知道。)
如果我沒有把握去愛,那就不要去愛了。
我只知道,這叫做責任,責任才是我做人處世的宗旨。
人生可敬之處,在於儒家「知其不可為而為」的高尚情操。
但人生痛苦之處,在於「知其不可欲而欲」的本能衝突。
還能愛嗎﹖
《洗冤錄》主題曲 (梁漢文,續集由陳亦迅主唱) 得一個人,單身一個我昂然獨行。 得一個人,竟也不孤單,作伴有,我夢我影我身。 用我一闋歌,一個心,來為我未來一一探問。 是否願意今生,陪我一陣,橫豎你也是得一個人。 用我一闋歌,一個心,來為一生永遠鑄下印。 |
虛虛實實 (《少年張三丰》主題曲) (張偉健) 假如我可以再生,就像太極為兩儀而生。 任澎湃巨力來打我,牽動我四兩撥千斤。 在虛虛、在實實,現實中, 你還是,這樣天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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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克阿瑟有一句說話,我最喜歡用來形容圖書館和學生會的「老餅」﹕
「老兵不死,只是逐漸凋零。」(Old soldiers never die, they just fade away)
確焉﹖
還是麥帥不認輸﹖
我也可以說﹕愛情不死,只是逐漸凋零。(Love never die, just under apoptosis)
凋於有計劃的新陳代謝。
落紅可以護花,心碎大概也可以養草了吧﹖(「甘」草﹖還是斷腸草﹖)
天命最高
(《尋秦記》主題曲) (古天樂)
誰求誰,春秋都只聽天地號令。 別高興,別以為叫始祖,萬歲千歲都會依你意願來營造。 誰贏誰,不需一兵半卒便命定。 別高興,別以為叫始祖,萬歲千歲都會依你意願來營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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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 這次的手法,是否有點兒太「頭條新聞」了……﹖)
後記﹕
她問我可不可以忘記前事,繼續做朋友。
做朋友可以,但事情不可能忘記,也不可能像以往一般相處。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
當我為失戀不知所措,想問過究竟的時候,不希望打擾她,而去纏著朋友問。但竟然被她以為是在「唱」她。
我有很多事情不能明白,但最不明白的,是為何她會這樣看待我。
(她跟我一起,不是應該知道我的本性嗎﹖還是在她眼中我是一個這樣的人﹖是不是我不了解她,她也不了解我﹖)
最痛的不是分手,是被所愛的人誤解啊﹗
再次面對她,我怎可能不害怕,因為說錯一句說話,而被一刀插進胸口﹖
我永遠記得,原來在大眾眼中,只有女人可以做怨婦,失戀的男人卻連提問的權利都沒有。
就好像大陸的死囚,同時被剝奪政治權利終身。
這個群眾壓力,難道不是每天新聞都有人失戀成狂的原因嗎﹖
我越來越不明白,究竟我是不是活錯了﹖
看來當年「不肯出世」,才是正確的決定。
唯一可惜的,是我沒能回到那一刻。
(2003/06/23, 12: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