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秋天的晚上，夜涼如水，連月亮都顯得格外皎潔明淨，藍月依樣在那河邊等著成風翔，也許是衣衫單薄的的關係，竟開始發抖。窈窕的身影，像傳說中的小花仙，每走出一步都會生花。 翔拼命的自軍部那邊跑過來，比原來約定的時間遲了許久，月亮都掛得那麼高了，小姑娘也許已走得遍地如春了。 終於都到河邊了，他氣喘如牛的駐足小斜坡上，一時間看不見小姑娘，焦急的東張西望。
「飛將！」月在橋下輕招手。
他笑著奔下去，急不及待的，就像他的名字一樣；乘著夜風飛翔。
「準將軍，軍務繁忙了。」月拿著手帕替他擦汗，笑意盈盈的。
「對不起！」他握著她的手。「這麼冷！」連忙脫了外衣，叮叮噹噹的將自己的榮譽披在她身上。「怎不來找我，硬生生的在吃秋風。」一把再撫小臉蛋，都是冷的。
「過來到底不方便，免被閒話。我倒沒所謂，因為人家還怕爺爺。但這陣子，警察部和東旗軍那邊都對你有微言。」年紀雖小，但她早已學懂階級、權力、利害衝突的可怕。「跟我一起，已令你受盡白眼。」一低頭，眼裡閃過一絲失落。
「幹嗎？」他心頭一緊，把她抱入懷內。「是灰眼睛在發作嗎？」
「別以為你不說，我就不知道。每個人都針對你；晉陞的事遇到很多阻撓。」她將說話留在他的胸膛上，是要他記在心上。
「你不是快樂女神嗎？何事叫你突然憂鬱起來？」他按著她的頭。「定是冷得語無倫次了。都是我不好。要好好的給你暖一下。」他用下巴底著她的頭頂。「要是總司令知道你因我而哭，定會要了我的頭。」說著用下巴輕撞她的頭。「他那雙藍眼睛，都是一種殺人的武器。」
「爺爺才沒你說的那麼兇。」她昂首呶呶嘴。「他只是個想休而不能的愛靜老頭罷了。都怪你們這些後輩不中用，無人能接班，才要他工作至今天。」
「他才不像老頭。只要看見那雙深藍眼睛一瞪，又有誰敢多吸一口氣。」他放開了她。「總司令最溫和的臉孔，只對著你。」這一次又避過了。「至於晉陞的事，對手十分強，絕不是酒囊飯袋；我也只能盡力，卻不敢保證。」
「你要努力，藍月的下半生全在你手中。」她牽著他的手，沿著河畔向前走，大約比他走前半步。「不許有一絲半分的差錯。」
「這麼大的責任！真有壓力呢！」他深深的吸了口氣，吐出這真心話。「說不定要麻煩總司令多照顧你幾年了。」
「要是在二十一歲生日那天，你不來娶我，我就跟方向走，從此不回來。」她眼睛一轉，咬咬唇，得意地向他仰鼻；假揶揄，真激勵。
「方向？」他失笑。「還有別個嗎？還以為我的對手成千上萬？說來說去，才得一個方向。首先，人家喜不喜歡你，已成疑問。再者，你才捱不住他那種木訥。 他可不懂跟你談奧菲斯是真情深，還是太沒信心；佛洛伊戰爭誰該負最大責任。甚至最簡單的，誰是雅媞蜜絲；誰是波賽頓；盤古是怎麼樣的長相；甚麼是高天原；他都沒頭緒。」
「只管在這些小事情上逞威風。」月不服氣。「看見你捱了我哥的拳都能生存下來，誰不怕你是撒旦再世？你還在大庭廣眾前說不會將我交給別人，誰又敢在瘋子手中搶寶？只是方向宅心仁厚，才肯當你朋友；現在還嫌棄人家起來，枉人家稱兄道弟的。說到兒女私情，生死之交都能詛咒。男人大丈夫原來僅如此。」
「我還以為你也這麼想！」他停步。「原來我並不了解你，真的委屈了佳人。那麼，只好請你跟他去吧。」他狡滑的微笑著。「男人大丈夫不僅如此！」
「要是你敢棄我，必遭天譴。」她眼一瞪。「這裡是……」
「這是『誓約之河』，在此起的誓必要實行。」他立即搶白道。「連諸神之神，宙斯也不能例外。衪甚至因此害死了自己所愛的女人。」他搖頭笑女孩的天真。「那是神話故事。這裡只是一條無名小河，哪裡有強大法力？」
「神話故事是人類心中企盼的投射。」她突然感懷地甩開了他。「因為有太多不守承諾的人，所以才出現『誓約之河』。連被視為最強大的神祇都不能例外。」身背向著他，在怪他說得太現實。「無論在哪裏，任何地方都可以是『誓約之河』。只要在意，『誓約之河』的法力可以跨越地域、時間，但要是不在意的話，那……」他一把從後抱著她，輕微地搖動了纖美的身體。因他知道說錯了話，將她潛藏心裡的憂怨引發了出來，想制止，卻找不到說話，唯有希望用身體的觸感來叫她平靜下來。「那毫無疑問地是真正的神話了，一千年以後都會只是神話；遙遠得高高在上，失卻原來動人、至心的感染力；完全違背了它的真意義。」她不期然抽了一口冷氣。「成風翔，」他將臉埋在她肩上。「世上是真有『誓約之河』的。爸爸心裡有，媽媽的心裡都有；」再次轉過身來，視線落在他的襟上。小手掌輕按在自己的心房上。「我這裡有。」另一隻按在他的心房上。「你這裡有嗎？」
他沒說話，只按緊小手。一下又一下的心跳，有點急。
「我這裡的奔流，一生都不會停止。這裡就是你我的『誓約之河』，為著你而長流不息。」他肯定地說。「要是停了，生命亦會隨之結束。」他都不能肯定將來會怎樣，只可盡能力將她留在身邊。沒有了她，他當然不會死。可是，那種活著空虛無奈，寂寞孤獨的感覺，好比失去了靈魂。這個他是可以肯定的。
她抬頭看他，再也掩飾不了的微笑：「誰人的心跳停了都會死。只管取巧。」
他愛她，跟生命一樣長。
記得在初見面的那天，藍月盈盈的站在父親藍懷天將軍身後，機靈慧黠的眼睛不避嫌疑的欣賞著傑出軍校學員的英姿，一個又一個的搜索著。自第一次來參觀畢業式開始，所見的優秀生都是高大英挺，軍服都是貼在身上沒虛位的，帽子在眉上半吋，帽舌為眼睛做了最好的陰影，鼻子幾乎是一式一樣的秀挺，唇都是一般的薄且稜角分明，頸後都露出青色的髮渣子；標準的軍人模樣。雖然很整齊，但卻很乏味。
正覺無味之時，卻無意中發現了一個比較矮瘦的，連身上的軍服也不能填滿。 軍帽未能隱藏腦後的小馬尾，微微的搖動著，唇有點豐；折然不同的感覺。 因此特別注視起來，伸著脖子，想看襟前的名牌，怎知那人卻突然抬一抬下巴，看見了她；凌厲的眼神，沒有嚇怕她，反而引著了，竟斗膽的跟他對眼神。
「男的都有這麼大的眼睛，水汪汪的，有點女兒家的美，怎看都不像軍人世家，卻要受盡苦頭的捱出幾個勳章；那些與付出代價不符的虛榮。 」這是她對他的第一個印象。
站在階下的那個，對藍將軍的一子一女已有所聞。都是聰明勇敢，男人的冷靜頑強，體格和鬥志都是軍中史上第一人，比父親更出色，徹頭徹尾的一個英雄勇士。
而這位大小姐，沒有太多具體描述，人們都只管說她長得清秀磊落，養得溫柔爾雅；還有受寵女孩任性的通病。 可是眼前這個面孔，自信中帶點高傲，眼裡有著藏不住的孩子氣的求知欲。 一個神態都有勇者的氣質，柔中帶剛，蓄一頭爽朗的短髮；還有，雖然隔得那麼遠，但可以清栻的看見，那一藍一灰的瞳孔；據說，深藍色眼睛是代表勇悍戰意和無比的力量，越深色，就越強悍；而灰眼睛就是純良慈悲和過人的智慧，越淺色，就越聰明。那麼這位大小姐，有著父親的戰意，母親的慈悲，就是個可愛的矛盾了。 外間對她的形容似乎有點不盡不實。
「似乎想得太多了！」成風翔跟自己說。
於是立即修正了視線，但卻修正不了心神，爭扎了一會，還是想再多看一眼，每個曾被她面孔吸引著的，都沒可能一下子放得下；於是又再抬頭，發現女孩還在看著他。還偏著頭，如櫻的嘴角微微的牽起。「你的笑是對我的嗎？」他不禁用眼睛去問；立時間覺得自己幼稚，這小男生的心態，無端由心生了，於是不禁笑自己，一下子笑得過了火，連牙齒都露了出來，完全不能收拾。
「笑的這麼孩子氣，更不像個軍人了。」藍月覺得他很有趣。她的祖父、父親和兄長都是軍人，他們從沒這樣的笑過。「那兔子般的大板牙，是假的？還是天生的？ 男生真會像他那樣嗎？怎麼從前沒見過的？」她十分好奇，因從前圍著身邊的大都是軍人，都刻意掛著一副冷酷故作神氣的臉。在她印象中，除了家裡的幾個外，軍人們都全是木頭。
那麼整個畢業式，二人都在不住的對望，時而我對你偏頭咧嘴，時而你用眼睛去問候；整個畢業式二人都心不在焉。就在頒獎儀式開始時，女兒跟母親先行回家，因為要準備晚上的舞會；那麼就無緣知道那軍人的名字了，實在可惜。
到了這個年代，人還是很注重外表，千年不變。 還有永恆不變的，是舞會中身分稍為嬌貴的，都會成為中心，所有人都會圍著來說話。 藍氏就是其中一個「黑洞」，無論親疏，甚或從沒來往，都來寒暄幾句，打打關係。
「大小姐長的越來越美了！」一位副將軍的太太說著，一把撫著月的臉頰。「幾歲了？」
「十六歲。」月微笑著點頭道。
「十六歲了嗎？」另一位太太說。「你父母結婚的喜宴我都有去，好像就是昨天的事！一轉眼你也十六歲了！」
「還在唸書嗎？」一個胖胖的太太又問。
「在唸大學，國家大學，要上學堂的。」雖然覺得不自然，但月還是答的得體耐心，這是從小養成的。
「唷！了不起呢！」胖太太誇張的叫道。「這個年頭肯花時間上學堂的年輕人真不多呢！像我的女兒，跟她一個年紀，還不到三個星期，就完成碩士課程了，上星期車子壞了，連截公車回家統共花了十個小時，因為說話人家不明白。這麼年紀，連說話的高低音調都有問題，更惶論說話的藝術，鑑貌辨色的能力了，到底電腦或是機械人這個教不來。」
「我兒子都是這樣，」副將軍太太又說。「平素跟女朋友是用電腦來通訊，來往了三年多才第一次見面，見面時卻發現那人有嚴重的口吃，還生的一把男聲，嚇得他夾著尾巴走。」
「對！對！對！」胖太太附和著。「那些電腦可以傳聲，但也同樣可以將句子和聲音修飾。假得很！」
「其實我和藍將軍也沒有強迫他們的。」藍夫人輕拍月的手說道。「都是他們自己的選擇。 月看見哥哥這麼幹，便不想比下去了，這刁蠻的大小姐，好勝心比哥哥還要強十倍呢！」眾太太立即嘖嘖的讚她了不起。 月恨不得立時失聰，或是失去知覺等等，好讓身心得到休息。
「唸什麼科目？」突然有人問道。
「那個……神話研究……」月猶豫了一會才輕聲的答道。
「神話……」胖太太不敢反應得太大，只覺得很古怪。
「月，去替我找點吃的，我餓了。」藍夫人刻意替女兒開釋。
月從心裡笑了出來，咬一下唇，點頭就走開了。 跳離了那些煩人的成人，她得回自己；歡喜地走往舞池那邊，看人家跳著古老的舞步。男的穿著黑色的禮服，女的一身美麗鮮艷性感的晚裝，一圈又一圈的轉著，還換舞伴，一下子換來陌生人，要經過好幾回才見回原來的人。下一圈又會再換上別人，很是有趣。這是每年舞會，她的唯一節目；因為她年紀小，還未有跳的資格；傳統以來，只有十八歲以上的才可以在這個地方跳這舞。然而她卻看得十分留心，甚至要將每個舞步都熟記，因為兄長給她下了一個承諾，在她十八歲後的第一個舞會，會和她跳這個舞，為著可以表現得完美，所以很用心地記著。
她的用心，那份尊注，形成了強大的吸引力，將一個無心過路，卻是曾經巧遇的人留下了腳步。打從她站在那裡的一刻開始，這個陌生男子就在另一角留意著她。令本來是觀眾的她，無意間成為了另一個人的焦點。
纖美的身形，穿一條粉藍色的簡單連身長裙子，足上一對半跟鞋，簡單清新，臉上沒任何化粧，月牙兒般白晢皮膚，透著誹紅；專注的瞳孔跟著目標在轉動著，一下又一下的從沒遺漏過，音樂停了，人們欠身拍掌，她才鬆了一口氣。頭一轉，發現注視的目光，又是比眼神的時間；她記得這雙眼，那個瘦瘦的軍人，那種特別的好感叫她不肯走開。
成風翔沒等待的耐性，進取的他，吸口氣，拉拉衣領就走至她跟前。既然有機會遇上了，就得好好珍惜。他告訴自己，這個女孩決不能落在別人手上。
「藍……」翔輕欠身。
「月。」月續上。
「藍月小姐，記得我嗎？」這樣的說法似乎有點怪，到底二人不曾認識。
「記得！」月記得是他的眼神和有趣的笑容。「沒穿軍服，好看得多了，那種衣服不合你穿。」他穿了白襯衫配黑西裝，但沒結領帶，襯衫的首三顆鈕扣都沒扣好，露出了胸口；一頭長髮放了下來，有點不羈放任的意味。
「我也這麼認為！」他低頭笑道。
「可是沒名牌了。」她一心想知道他的名字。
「成風翔。」
「成風翔？」連名字都有趣，令她笑得更燦爛了。
「乘風飛翔的意思。」他直看著她的雙眼，那種顏色，像寶石般剔透。
「你拿幾多點畢業的？」她對這個很有興趣，因為優異畢業生中，很少像他這樣體型；也許在體格評分上，只有三百來點。
「我的評分，對你來說，真的這麼重要嗎？」他對她的認識還不很深。其實她只是有興趣想知，而並不是在意。他亦只是太過坦白，無意傷害她的自尊。
「要是你認為我是那種看重評分的人，你是可以選擇不說的；我絕不會介意。說與不說，全是你個人的事，別以為我有心為難。」她有點不悅的向他昂鼻，然後退後了兩步，這種身體語言，叫他不其然的急了。
「九千一百二十點。」他立即說。「有三項是滿點。」
「三項滿點？」她意外，但笑了。
「我的體型評分是最低。只得二百八十點。」他開始捉摸到女孩的性格了。「要不是其他方面努力多點，就拿不到優異獎了。」
「優異獎是為女朋友而拿的嗎？」她想知道，但又不好直接的問；因為覺得那太沒禮貌，也太明顯，所以才繞了個圈。她記得母親說過，女孩要有矜持的。
「為自己而爭的。」他明確地。
「女朋友……沒來嗎？」她故意四處張望，心跳有點不規律，因為緊張。
「從來沒遇上過，但現在……」他試著說白。「好像剛遇上了。」
「你說你是會飛的人？會飛得很高的嗎？」她發覺自己的唇在抖，聽著男生跟自己說這樣輕佻的話，還是第一次；突然腦內有一秒的空白，但又怕不說話他就會走開了，於是隨口就問了這有點傻氣的問題。
「一定會很高的。」他會心地笑了。
「可以到阿波羅那裡去嗎？」
「要是你愛到的，我會冒險陪你一試。」他認真地。
「你在哄我。」她一垂頭，在可惜。「本以為你跟其他的不同，原來只是外表。」
「其他的是怎樣，我可沒有頭緒；」他嚴正地。「但要是你真的要我陪你飛到太陽裡去，我是不會說不的。因為我不想違背自己的心。」
「在說謊！」女孩輕蹙眉。「不要以為我小，就容易騙。」
「不！我是不懂說謊的。 」煞有介事的表情，很有男子氣概。「我絕不會騙你。」
「這麼認真的！」她笑了，清清楚楚地是心動了。「這樣的向女孩表白，丟臉不丟臉。」頭一偏，有心不看他，因為女孩的嬌羞。
「要是失敗了，就是百份之一百的丟盡臉。」看見女孩笑，他都輕鬆了。「相反……」故意留有空間。
「奸計得逞了……」
「真的嗎？」
「嗯﹖」她不明的偏著頭。
「我的奸計真的得逞了嗎﹖」他是有心要她掉進陷阱的。
「你……」她方才會意，臉頰立即漲紅了。
「真的行了嗎﹖」他特意探頭過去。
「你是天底下第一號狡滑男人。」她不能掩飾那份喜歡。男生於她而言，還是個陌生的對手，幸好她的首個對手是成風翔。「以後要戒掉了。」含蓄地接受了。
「剛才在那邊看你看了很久。你一直都在看剛才那些人跳的舞。」他當然意會。「那舞古老得連名字都失傳了。」她偏著頭留心的聽著。「只知道，每段音樂都要換一次舞伴，開始時是自己熟悉的，之後就一直在轉，有時候會轉到你根本不想共舞的人面前，有時候又會遇上些意想不到的驚喜，更有時候還會不消兩三下就回到本來那個的前面。理想是在音樂完結時得回自己的伴侶；沒有人會給你保證，唯要信任那人，信任自己，還得好好努力；當然，亦有人會中途變了心，不想再要原來的那個，而在一直逃避。」她完全聽懂他的說話，一下子就被吸引著了。「我是不會輕易棄舞伴那流人，亦知道這種舞蹈的最終目的，重要的是相信自己能夠做到。」
「讓我看清楚你。」她閉上了藍色的眼睛，定了睛的看著他，那灰色的瞳孔，逐漸變淡。
「幹嗎要這樣的看我？」他奇怪地問。
「你一定要領著我好好的跳這舞才好。」她沒有回答，只微微伸出了小手。
「嗯﹗」他肯定地點點頭，然後一下子握緊柔軟的小手。「信我就好了，一定不會叫你擔心。無論去到哪裡，我都會盡辦法回到你身邊。」他牽著她的手，領她到陽台那邊去。
舞會的場地，是全國最古舊的建築物，用花崗石而建，像洋人的古老大屋，共有十二個陽台，每個陽台都是個直徑兩米的半圓形，都有落地玻璃門和布簾。
「好美啊！」她脫開了他的手，一把走到石欄前，雙手攀在石欄上，雙足離地的在搖著。「這月亮好美。」這天剛是是滿月，那顏色是清亮的白。「這個地方，是全國最美的地方。」
「因為古老，有點耐人尋味的氣質，所以特別吸引。」他拉好了布簾，將玻璃門關好，隔絕了外間的騷擾，然後走到她身邊。
「知道誰是羅密歐嗎？」她跳了下來，轉身靠著石欄。
「怎不知道？」他笑笑。「一個愛得糊塗的小子。一個動人的愛情故事。」
「你試試走出去隨便找個人問問。保證找不到十個可以告訴你整個故事。」她低頭看著鞋尖，有點不開心。「現在的人，都不看這種書，都不關心這種故事。不屑花時間去聽別人的故事。以為只有白癡才會浪費時間去讀這種書。」然後靜默起來。
「喂！」他突然在她的跟前蹲下來，探頭看她。「我不是知道嗎？要是那算得上是白癡，我都是其中一員，你可不會孤獨。」她笑了，他才起來。
「你才是白癡，我可不是！」她抬頭向他擠五官。「你的嘴巴，是怎樣生的？怎麼可以說這麼多的輕佻話？」她笑的合不攏嘴，樂的用手指夾了他的唇一下。
「你笑的很美。」他定睛的看著她，小小的嘴唇亮澤而鮮美；小手柔軟但帶點冷；連眼睛都好像盛滿了星星，一副毫無機心的樣子，剛才那個小動作單純而直接，不禁讚嘆道。「你真的叫我失魂了。」這句話，他想說好久了。
「少來。」她的臉突然急紅起來，又轉了身，不要看他。「看見這樣的陽台，就想了羅密歐偷偷去見茱麗葉那幕。她就是伏在這樣的陽台上，跟自己的情人說話。」
「要說話，我們這個距離不是更好嗎？」他在她背後說。「我們的結局，該比他們好。」他並不是隨口說說，而是真希望那樣。
「不要那麼早有結局。」她再次轉身過來，一點嬌羞的看著他的衣領。
「你聽。」隱約的傳來了音樂聲。
他一語不發，走上前牽她的手。
「這麼冷。」他握著冰冷的小手，嚇了一跳，那冷不是一點，而是十分。然後脫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身上。「冷得這樣，怎不告訴我。」他怪責道。
她甜蜜的吐吐舌，然後將衣服穿上，雖然他個子不算高大，但那衣服對她來說，還是有點小孩穿上成人衣服的模樣，淘氣的她在揮動著過長的袖子。他看見這可愛的舉動，就口中唸唸有詞的，拉著她的手摺起袖子來，一邊又一邊的，非常認真。
「你在嘮叨甚麼？」她偏著頭看皺著眉頭的他。
「來！」他沒答她，只自然的一手輕抱著她的腰，一手握著了她的小手。「現在就開始教你跳這舞。」
這樣的接觸，叫她有點害怕。可以他的動作，一點都沒過火，完全君子的行為；叫她安心地扶著了他肩膀，隨著音樂起舞。但可能因為緊張，加上是第一次和陌生男生跳舞的關係，她錯步十分多，在他的皮鞋上留下了很多個鞋印。生怕踏痛了他，忙亂間，連拍子都掉了，變得一塌糊塗；只懂一臉難色的，不住看著自己的鞋尖，卻發現腳步，完全跟不上大腦的指揮。她覺得自己很笨，很不濟。不安的抬眼眼看他，咬咬唇，一臉在求救的表情。
「看著我。」他對急躁的她說。「越是擔心腳步，越會出錯。相信自己的心好了。」
她無計可施下，唯有照他的說話去做，果然過了不久，就可以很純熟的跳起來，一點都沒問題。
「現在不是跳得很好嗎？」他笑笑。他是她的救星。
進入了狀態的她，才覺得要是一天到晚的看著鞋尖，才白費了這舞。這個男生，那面貌，比很多女生還要美，大眼睛水汪汪的，甚至可以和自己比高下，皮膚也很細緻；享受著舞步的他，那臉自信及認真，嘴角孕育著一點似有還無的笑意，有點神秘；長髮微微的飄動著，矯健的身法，瀟灑的舞步，有如童話中的王子般，絕對堪稱風度翩翩，擁有叫每個女生都著迷的能耐。
如果說他是王子，又似乎不太適合，因為那種氣質並不合切。從他滿載說話的眸子中，可以看得出骨子裡的反叛、野性和放任。要是他是王子，也合該是騎著鐵馬，帶著公主私奔出走，拋棄江山的任性王子。雖然他美的更勝女孩，也同樣地有著男子漢的硬朗，那肩膀，雖沒有很豐厚的肌肉，卻是很結實，很有力；手掌不很大，卻握得很牢固，又沒有沁滿緊張的汗水，叫她有著由心生的安全感。
看著這翩然舞動的小女孩，有如雲端的小仙女。小臉蛋，有如晶瑩的蛋白石，在清亮的月光下，泛著一片暈光；圓圓的大眼睛，有的只是天真無邪的眼神。在他手下的纖腰，柔軟得像粉糰，甚至接觸不著任何骨骼，舞動的身體，更有如沒重量般，怎動都好像不用費勁；一圈一又圈的迴旋著，卻一點汗水的沒有；還有那不知來自她的頭髮還是皮膚的甜美清香，沒空隙的包圍著他，令他有如進了仙境，完全迷在她的幽香陣裡。他莽想自己有法力，可以在這刻就將她變小，然後收進衣袋，私下藏著據為己有。
音樂停了，好像很快就停了，似乎太短，二人都還未盡興。有點依依不捨的分開了。
「你跳得很好﹗」他說。
「都是你領得太好了。」她微垂著頭。
「也許你比我跳得還要好。」這刻他才出現微喘。
「但我們還未試過換舞伴。」沒給他握著的手，沒有著落，反而不慣，放在背後，很不自然。
「剛才那光景不是很好嗎？我們單對單的跳，都很愉快。恕我想法太自私，最好以後都不要換舞伴。只跟我跳好嗎？」他不想她跟別人共舞。
「對我還是對自己沒信心？」她的口腔有著一陣不明的甜味，笑意濃烈的說。
他有點為難的語塞。
「我懂的！」她瞪著眼，肯定的點頭。
「噹！噹！」外面傳來了大鐘的響聲，共響了十二下。
「這麼晚了，媽媽定在找我。」她猛然記起。「我要走了。」
「灰姑娘？」他失笑道。
她俐落的脫下了外衣還他。在交接的一剎那，二人都停了好一會。
「再見！」她輕輕的說。
「再見！」他點點頭，然後將玻璃門從新打開。
她撥開了布簾，忽然想起了一些東西；於是折返，在他耳伴說︰「你怎麼說，就依你好了！我以後都不要換舞伴。晚安！」然後有將唇印在他的臉頰上。他十分意外，卻發現臉上一陣熱燙。吻過這一下，她就沒有回頭的一口氣跑離了陽台，瞬間裡，那藍色的裊娜身影就消失在布簾之後。
就是這舞，將二人拉在一起了。但也就此惹下了禍，小小的藍月，從沒想過，愛情之苦不在眼前。他們沒有莽想過，可以沒有壓力的過日子，可是所需付出的，遠超於他們預計的。
「小月，你真的愛成風翔嗎？」藍夫人曾經這樣問過女兒。
「嗯！」月肯定的點頭。「我相信他，亦相信自己。」
看見女兒這麼堅定，藍夫人反而不安；她一向都擔心女兒在戀愛上會受苦，越是認真，越是執著，越容易受傷害。
藍月因為那個軍人名族的身分，處處受到注視已是平常的事；然而成風翔，雖然只是沒落貴族的後人，但因為是軍人，所以也受到很多禮儀、道德上的限制。就像是在服役期首五年內，不許同居或結婚，入伍前必須是單身，且無兒無女，那是為保精良。這很不合理，也沒甚麼醫學引証，但是要從軍的就必須這樣。所以自相戀的那天開始，他們一舉一動都很小心；注意身體的距離，還協議五年內不能接吻，純為怕一時把持不住出了亂子，因那並不只關於前程。
成風翔很少朋友，因為家族的名聲不好，沒有太多人肯接近；但有一個同學，名叫方向。他們都是少數仍肯到學堂上學的年輕人，受過學堂教育的，通常都個被認定為應變力較好，比較容易考進軍部。翔是一心想成為軍人，而方向就只是因為父親的執著。方向的父親是警察部處長，是個老式人物，思想行為都很古板，因為血統而被拒入伍為軍人；所以知道翔考入軍部後，就經常告誡兒子要小心那些自大的傢伙。
「你在跟姓藍的女孩談戀愛？」方向誇張的叫道。
「小月很是可愛，內心很單純，很懂事，天真無邪，沒有過份的優越感，是個很有意思的女孩，跟她一起可以說很多話題……」翔說個沒停的。
「她可真不是個普通人啊！」方向不禁搖頭道。「她的祖父是軍部總司令，父親是東旗軍的統帥將軍，兄長是南旗軍第一師的將軍，很快就會成為南旗軍的統帥將軍，整個家族都是本國軍人中的天之驕子；你算是甚麼？才是個少將罷了……」
「我只是跟小月來往。」翔停了向的話。「其餘的與我無關。」他實不想聽下去。
「飛將！不要一廂情願的以為那只是二人間的事，愛情雖盲目，卻沒有人可以逃過現實。」向說的不無道理。「她的身分可叫你沉重非常。」
翔立即沉默起來，那份沉重，已叫他透不過氣。每次回到軍部，總會聽到些很難入耳的說話。
「那小子以為黏上大小姐就可以扶搖直上……」
「那樣的人，恃著有一張俊臉，就去纏大小姐；大小姐只是小女孩，當然給迷了，讓這樣的人當上未來的總司令，整個軍部都完了。還說甚麼優良血統？」
「他好像是成名的曾孫。」
「原來都只是個腐敗家族的後裔……」
「實在的不去幹，只管油腔滑調。」
「也許跟大小姐在床上來過了。」
「大小姐還未成年，況且他的服役期才開始。那犯了國家法例，也犯了軍法。五年役期未滿，要是弄出了孩子，可大件事了。」
「你的思想還在二百年前，想不要孩子，又有何難？」
「家族本色……」
像那樣的話，是發佈會上坐在前面的兩個同僚所說。沒有人會顧忌翔的感受，因為他沒後台。但因為權力，所以沒有人敢在藍氏面前說任何一句。無論時代如何進步，只要人類社會一天還存在，一天都會有這種原始的白眼；不文明的是非。
因為怕被說三道四，指指點點，所以翔和月常到的地方，就是「誓約之河」。那是在軍部和大學之間的一條小河；沒有人注意，但勝在清爽光明。方向第一次見藍月，就在那河邊。亦是那天開始，方向愛上了藍月。
成風翔和月來往不久，就將她介紹給方向認識。藍月就如平常一樣，下了課就到河邊去等男朋友，輕鬆的躺在小斜坡的最下方，將雙足浸在河水中，享受著那徹心的清涼，因為陽光猛烈，故以小手帕輕掩臉兒。方向是第二個到，看見一個穿著湖水藍色裙子的躺著，那樣的動作，有點放任，叫內向的他不知該怎去作那個開場白，猶豫間，踏在草上的腳步聲，給躺著那個聽見了。
「遲到！」月依然躺著沒動，語帶怪責。
方向第一個動作就是左顧右盼，看不見任何人，那話該是對自己說的了。
「等你好久了。」她以為是站著的是翔。
「對不起！」方向不好意思的說。
怎麼是陌生的聲音？月掀起了手帕，想看來人，但因為陽光太刺眼，迫不已的咪起了眼，所以根本沒法看清。
「蹲下來好嗎？」她問道。
他依她的說話蹲了下來。面對面的距離，使他見到了夢寐以的小美人，大大的眼睛，一隻是藍色，一隻是灰色，眉濃的不雜生，也不兇；嘴巴稜角分明，薄薄的唇鮮嫩潤澤得有如早春的薔薇，天然的粉紅色，是上天特賜的色彩；臉蛋是古典的杏臉，皮膚白的像月牙。怪不得翔心動了，原來這麼可愛。
「你是誰？」她發覺是不認識的，卻沒半點驚訝。
「方向！」他自我介紹著。
「方向？」翔並沒有告訴她今天會有第三者來。「你是飛將的老同學？」她記得男朋友說過認識這麼一個名字的人。
「是的，我是成風翔的朋友。」
「我是藍月。」她笑笑的坐了起來，用修長且柔軟得像沒骨的手支在草地上，小草都很安份的給她按著。
「我知道。」他也坐了下來。
「見面不如聞名嗎？」 她在隨意的踢著水。「想像中藍懷天將軍的女兒，該是又高大又健美的。 這下子卻是個身材有點單薄的小女孩。」
「怎會？」他急忙的擺手。「在警隊中見慣了強健的女警，反而很少見到如你這樣的女孩。」
「你見過我哥嗎？要是見過，才不相信我們是親兄妹呢！我們是不折不扣的兩極，哥長得像爸爸，身形像巨人；我長得像媽媽，有點薄弱。」斜斜的偏著頭，微笑著說；一副很少女的媚態。
「藍清洋將軍是個名將。我都有過一面之緣。」他想再多看一眼，但又怕她發覺，於是轉了視線。
「你是警隊中人嗎？是哪個部門的？」她很有興趣的湊近去，小手沒意地按在他的膝上。
「時空部。」一陣少女的清香灑個滿臉，於是又再忍不住多看了一眼。「是武警。」怕被發現，於是又再不看往別處；如此這樣，視線就隨著那心路，不住的來來回回。
「是嗎？很了不起啊！」她笑得瞪著眼。「真羨幕你可以馳騁於時間裡。飛將都有機會到別的年代受訓，他說的經驗真叫我聽著都著迷。你可有有趣、刺激的經驗？」有如磁石的大眼睛，滿懷期待的看著他那有點小的雙眼，將他的心鎖定了。
「夠了！方向快要給你逼死了。」翔剛來到。
「飛將！」她一下子就跳了起來。
「翔。」方向回身過來，有點失落，因這代表跟藍月的歡樂時光就此結束。
「你們都認識過了。」翔對友人說。「發覺藍月的樣子跟性格完全不配是不是？」輕佻的看著她。「樣子美得那樣，卻是個小頑童，一點小淑女的氣質都沒有。」
「成風翔的壞處盡在口頭上。」她有點惱。「要是我是小淑女，就不會看上你這小流氓。看你那樣子，哪裏像軍人。輕佻的嘴巴，怎懂得下軍令？ 部下都不會服從！」呶呶嘴的。「方向你說是不是？你比他莊重一千倍。」一把走過去挽著方向的手臂。
「你叫我怎麼說！」方向的心在急跳，面有難色的。
「你弄得人家臉紅得快要著火了，」翔說著，快速地單手抱著她的腰，將她奪回身邊。「小女孩不是藉口，不要放任，我可是你的男朋友。」
「誰叫你遲到！」翔將她抱得緊緊的。對於小月，翔是最吝嗇的。「人家等了你這麼久，連道歉也沒一句。」她努力的推著他，但卻沒有甚麼效用。「約了朋友來，也不先通知一句。」
「為了道歉，那就帶你去飛吧！」說著將她提起了，不停的迴旋著。
她咭咭地笑，藍色的裙子，像波浪在風中飄動著，銀鈴般的笑聲，響徹整個天空。那個美麗的笑靨，有如夜裡的月亮，剔透地發散著獨一無二，但不刺目的光芒。沒錯，她就是月亮，照亮了成風翔的生命，也意外地照射到方向的身上去；很意外！
「小月很可愛，是不是？」翔問向時，是用肯定的語氣。
「飛將……」向有點緊張。
「多一個人疼她還是好的。」翔輕拍向的肩膀。「她沒有甚麼朋友。寒暄巴結的是有，但說心事的，十多年來，除了母親，我是第一個。」他說著輕搖頭。「還以為只有傳說中才有那種事，原來世上真有人會以愛情，甚至是婚姻，作為得到地位及權力的籌碼。」
「但所有人都這麼想你。」向說。
「我當然知道。那些人都以為我不知道，常當著我臉上，說個清楚明白。」翔苦笑一下。「有時候真想站出來告訴他們，我從來都沒有想過要靠小月而成為總司令。跟她一起，單純只為愛她，沒有其他原因。她的哥才是下任的熱門人選，都是因為有能力，而不是家族問題。或許從前，我是很強烈的想去到那個高高在上的位置去。但現在，看盡那些冷眼，看盡小月的孤獨，我只是一心等著服役期滿後和小月結婚。」
「可是事實並不如你理想中發生。」向為友人的唏噓而難過。「你是想平凡，想自己，只是那些眼睛都在追著你，就算你退役，你始終都是藍月身邊的男人，一天藍氏皇朝還在，一天你都矚目。不管公私。」
「所以任何事，我都得做到最好。不給任何人任何機會說我的今天，是靠巴結。那樣不單令自己蒙羞，更小月無地自容。實不容任何人說她的男人是何等的無能，所以我要盡自己的能力，到達可到達的最高點去。」
「愛情真有這麼強的力量！」向眼前所見的友人，跟從前不同了；好像愛得有點糊塗，可是說話卻又這麼清醒。
「不單愛情，而是生命。」翔堅定說。
是的。成風翔的執著，不單對於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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