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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這天藍月才驚覺自己的故事，原來在很久以前已給別人刻意的改寫了，她卻一直誤信那只是上天的一些安排。權力也許不能改變一切，卻可以改變他人的一生。幕後的那個，毫無疑問的佔盡了上風。有計劃地退去了她的盔甲，那怕她有百般武藝，也只是不堪一擊的小女孩。安排她成為最精良的警員，為要她親手將自己的愛人秄漱H的眼中釘㛢m之死地。全盤計劃的目的不單要傾覆整個藍氏皇朝，還要他們自相殘殺。一些過去的不快，令一個國家要員，陷入無邊的仇狠裡，用盡所有手段，自以為很漂亮的傷害了眼中的所謂敵人；卻沒想到，在同一時間裡亦已害了自己和自己唯一的兒子。
自知了道內情那天開始，月經常一個人獨來獨往，不大和其他人說話，尤其是翔。為了徹底遠離那些人，也怕方向再來時會惹起甚麼麻煩，她在外面找了一間很破舊的小平房，就搬離了宿舍。小平房所處的位置，就是百多年後藍氏大宅的所在地。那不是偶然，她是知道這個地方有這麼一間房子的。
每天完了工作，索性連公司的車也不坐。只要是雙腳能走到的，她都會獨自徒步回家。在這裡她沒有朋友，可以很單獨的過日子，就趁這些較為安全的日子，好好地休息一下。因為法規所限，獵人不能一個接一個的出現，無論事件有多緊迫嚴重，下一個獵人最快都只能在前一個出現後的第三十天才能出現。
在事發後一個星期，翔終於召開了記者招待會。因為記者的過份緊纏，已到了影響他工作及情緒的地步。家裡的電話不停的換了幾次號碼，也總在午夜時分收到記者的電話，企圖趁他半夢半醒之間，會無意的透露了一些端倪；所以他根本無法休息。只要他走出任何一扇向街的門，見到的都是成群的記者和閃個不停的鎂光。這樣子令他越來越想孤立自己。這樣下去，那當事人和公司的利益都沒好處。天眼見情勢不妙，唯有急急的召開記者會，希望可以讓事情盡快淡化。
記者會的當天，月當然在場，但得到天的體諒，可以免卻列席。只見記者看了那份公開信後，就追問不休，用詞尖銳露骨，還些很私人的生活問題，她幾度聽得氣憤難平，翔卻意外地冷靜，認為可以回答的都一一盡量作出完滿解釋，而太過份的，會不失本性地，以很不客氣的態度拒絕作答，卻沒半點怒意。
經過一個半小時的拉扯，記者會總算結束了。記者們都不大滿足的離去，月如常的是工作人員中最後走的一個；都找些藉口，收拾也好，找東西也好，待所有人離去後，始一人徒步回去。
走在街上，天氣有點涼，不經不覺都來了好一段日子了。一抬頭，潔白的半月就在頭上，跟著她的腳步；多少個類似的夜裡，不離不棄的陪伴著她。
小平房的空間比宿舍還要大，卻只是真的十分破落。因為房子本是很快要拆卸重建的，所以屋主怎樣都不肯租租。可是她卻立即親自前往與屋主會面。奇怪的是，本來一直十分堅持的屋主，只是看了她一眼，就無條件的答應租與她，還只是像徵式的收取很少的租金；這個屋主是她的祖先，她早知道的。就這樣，她可以天天的留在自己的家裡了。
房子離上班的地方很遠。從住處前往公司，要花上一個小時的腳程。地點不但偏僻，也沒有太多路燈，每天她總是摸黑的回家。因為長時間空置的關係，所以房子已沒有電力和食水供應。她不需要供電，只要求恢復食水供應，就搬進去了。
天每次來時都說這個地方不能住，怪她這麼虧待自己。
「你真是壞了腦袋。我一個男人住這種地方都覺得沒安全感，何況你一個年輕女孩。」天看著沒精打采的月。「好端端的住在宿舍不是很好嗎？無論有甚麼事都有人照應；像那次得了肺炎，幸好清潔女工發現及時，不然早就蒙主寵召了。這個地方，就算是死了，屍首發爛發臭也跟那些草味混合得宜，悄悄間回歸大自然。」他越說越沒好氣的。
「我只是想一個人好好的靜一下。」
「就算和男朋友分了手，也用不著這樣自暴自棄。」他聽到一些傳聞，又好長時間看不見那個男生在她身邊出現，就作出了這樣的聯想。
「我沒有自暴自棄，」她輕搖頭。「人是要靠自己的，太過相信任何人，到最後受到傷害的可能不單是自己。」她有感而發。
「這陣子流行為愛情而受傷。不單翔是那樣，就連你也是。」為這二人的一切，他都特別放在心上。
她無言以對。
每當走完長長的路，家就在望的一刻，是無比的愉快。雖然不會有任何人歡迎她歸來，也不會有叫人鬆馳溫暖的飯菜香氣，更不會有柔和而富安全感的燈光；可是那是她的家，除了這個身軀外，那是真正屬于她的財產。
「回來了！」這晚有點不同，因為聽見有人跟她說這話。
一個不該在這裡見到的人，居然出現在她家門前；看見他了，那心情就由安靜變成彷彿。
「我記得這個地方。」他坐在屋前的石階上，很輕鬆的極目四方。
她沒說話，只一徑的走到他身後，準備開門進去。
「這是你的家。」他從容的起來，刻意將臉湊向她，二人的鼻尖碰了一下，她如觸電般立即向後退，卻因門還未開，迫得她無退路。「月，」他抓緊她的雙臂。「我是真的記得的。」說著輕撥開她額前的碎髮。「不知道有沒有摔壞了腦袋？」他輕撫著那道疤痕，身上散發著淡淡的酒氣。
他的接近，依然有著鬼魅的力量，叫她全身上下動彈不得。迅雷不及掩耳的動作，叫她無從反應，連腦袋也是如以往的，有幾秒鐘的空白；過了好一會才記起自己的隨身袋裡有小刀子，慢慢的探手進去。
「就是那裡。」他突然放開了她，走到路旁。「那個位置，就是我們分別的街角。」那位置完全無誤，也許他是真的記得。「那個清晨，你穿著白色的裙子，站在這裡給我束了頭髮，送我上戰場。」他看著那街角，好像在回憶著。
聽見他的話，一切就如回到從前。他並沒有忘記她。當天那個情境，叫她不自覺的流了淚。
「當時我知道你一直在那裡看著，所以才不敢回頭；怕只要再看你一眼，便再沒有勇氣離開。」他低頭，有點失落的說出了這個她從不知道的秘密。「我知道自己一定會回來，因為給你下了承諾，所以不能叫你失望。」他頓一頓。「清楚的記得，你叫我不要掉了這張臉，還說我的名譽與不名譽都屬你，沒有批准，不能輕易死去。我自問都已經唯命是從了，萬想不到，你已經不再稀罕。」他回頭，卻見她拿著刀子向著自己的心臟。
「好了！別來了！」她絕情地。「就當是我負心好吧！是我騙了你！」
「以刀尖鋒向著那裡，死得會很辛苦，卻沒有甚麼效率。」他的神智似乎不太清醒，說話還很輕鬆；隨手在地上拾起了一根樹枝。「要用刀刃，」說著將樹枝橫放在咽喉上。「在這個地方，快速而有力地向橫一拉，」邊說邊做著那動作。「記著，要保證大動脈給割斷。血就會如泉的噴出，那場面會很震撼。就在你倒在地上彌留之際，我會用沾有你鮮血的刀，在自己的咽喉上同一個位置割下去。你可以看著我倒在血泊之中，有足夠的時間，看著我為你幹的一切；那麼，我們就可以死在一起，永遠的在這裡了。」他再次坐到石階上，神情是萬分的不在意。
她有點錯愕，但那也許只是醺醉間的戲言，他是不會眼白白的看著自己死，只要出現緊急的狀況，他就會清醒過來。於是立即將刀刃貼在自己的咽喉上。
「是的！」他心痛，卻沒阻止她，只是忍著淚在叫道。「這個位置對了！在黃泉路上不要怕，我很快就會追上來了。」他緊盯著她。
她把心一橫的將刀刃壓下去，頸項上立即流了血。
「你要死，我可沒辦法阻止你；」他咬緊牙關，握緊拳頭。「你是寧願死，也不肯回來我這裡；原來我真的是一文不值。」他低頭沉吟，激動的唇在不住的顫抖。「你們都要離開我，都說為我好。其實我是寧願自己不好，無論多少天，都想跟你們一起；」他受了一次又一次的重創，已經是傷心得到了極點。眼淚一滴一滴的落在石階上。「你們有想我的感受嗎？」他憤然抬頭怒吼。「通通都是在找藉口；然是不想擔當毀我一生的罪名；而你，你𤥃v他太激動，一時間所有話都卡在喉嚨裡。「是接受不了我再記不起我們之間的一切；」他再咬一下牙，勉強說下去。「但那非我所願。要是可以，我是願以餘下的壽命，來換回跟你一起的所有記憶。沒想到我們之間的，對你來說，原來不過只是一些記憶，沒有了記憶，愛就不再存在。」她在怪自己怎麼會有這樣的想法，手不其然的放軟了。「自那次回到我們的從前後，我反覆的問自己，是否已不再愛你；但最終卻發覺，我們的一切，」他冷靜的按著自己的心房。「原來一直都在這裡。愛令它不住的跳動。同樣地，只要這裡一天還跳動，我對你的愛一天都存在。」那是二人間的承諾。「若有天愛不再存在，它再跳動也是白費的了。」要這奔流長流不息，是他很久以前已一力承擔起的責任。「我是飛將就永遠都是；無論去到多遠，擁有這張臉的成風翔都是。」她完全敵不過自己的本性。壓根兒她是愛著飛將的雅媞蜜詩就永遠都是；無論換了多少個身分，擁有這張臉的藍月都是。「無論去到哪裏，我都會盡力回到你身邊，那怕是黃泉路上。」他肯定地看著已沒法再狠心下去的她。「你知道我是言出必行的！」他並不是威脅她，而是真有這個打算。萬一她絕情地不顧一切死要在自己面前，他會隨她而去。反正早晚都要死在殺手手上，與其受盡別人操控，倒不如陪她一起走。
「飛將，」她不再要費勁去擺脫，不要再堅持，就讓刀子脫手。「請原諒我。」她終於變回了最原本的藍月。
「要不是我莽為，今天的一切都不會發生。」他立即奔過去擁著她。緊緊的，最好這刻抱著了，永遠都不用再放開。他終於都可以抱著她了，自從在河邊被捕那天開始計算，今天是第一千一百二十二天了。經歷了一千多天的身體，竟變得比從前更冰冷，更細小，跟那個暴雨夜裡抱過一遍又一遍的火燙嬌軀，有著天與地的距離。「我害了你，也害了總司令。」他很後悔，為著自己一時間的想不通，一些心結，竟然要最愛的人變得一無所有。「要是我沒安排當天的暴雨，今天你和總司令都可以很平安。」
「我從沒後悔跟你的一切。」她要用這個距離，將本來要說好多年的話，一口氣的留在他的心上。「無論國家還稀不稀罕，你都是我畢生的榮耀。」她無法向他說出所知道的真相。她實在不忍告訴他，無論他的決定如何，那個幕後的，都有辦法令到他們家破人亡；而那個主宰的，更與他唯一的朋友方向有關。「我現在擁有你了。」她將身體不住的往他貼過去，他們的世界，再容不下半分距離。
她昂首看他，這的確是她的飛將了，那面目完全沒變，或許因為她的楚楚可憐，或許是他真的醉意濃烈，更或許那是他本來心底的渴望；沒有絲毫猶豫的就吻到她唇上去。在兩唇相碰的一剎那，所有回憶就有如電影般在二人的腦內播放著；奇怪的是他那些應屬永久失去的記憶，都清楚而細緻地重現了。難道將記憶洗去的科技，只是個用來恐嚇的掩眼法？
她清楚記得這種感覺，無論過了多少日子，依然是完全一樣；擁抱著的雙手，唇上的感覺，他的氣味，甚至是他呼吸的聲音；完全叫她不能自已。她從沒和其他男人有過這樣的接觸，他是她的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她慶幸自己可以成為一個不瑣於男女私情、急功近利、冷酷自我的警察。其實只要在性格營造上多加一點放任、隨便，讓她變得人盡可夫；為達目的不擇手段。那麼，今天她就再沒有面目回到他面前。雖然她知道他會原諒那只是身不由己。可是，她生下來就是那種忠心而傳統的女性，只會將自己交給一個男人，一生都只有這個男人。
「月，媽不是要你當聖女貞德。年輕男女情到濃時，纏綿親暱不為過甚；可是你得清楚他是真的愛你，否則不要輕易付出。」記得二人剛開始時，母親曾這樣的對月說過。「雖然時代這麼進步，男人的口中盡是如何的不介意。我卻深信，只要人類間的男歡女愛還存在，就算是再過一百萬年，男人都會介意女人過往的親暱對象。」
藍月很記得這番話。
這個是個十分奇怪，但美麗的巧合。上天選了這個時刻，再次帶二人回到從前的光景裡。天，居然無故的下起雨來。雨水啪啦啪啦地打到樹葉上、地上、二人的身上，洗刷著大地上的泥塵、經歷百年的淚印、隱隱彌漫在空氣裡的憂傷和種種殘酷不仁的過往。
同是在一個下雨的晚上，同樣在一個黑暗的斗室裡，二人再次以自己的身體，實現從來都沒改變過的渴望。
在這一晚裡，沒有誰，沒有任何事情，唯有對方，可以進入彼此的腦內、眼裡、心坎中；逃離生離死別的惡咒，越過身分的阻隔，專心一意，絲毫沒存在害怕地佔有對方的全部。
她的每聲嬌喘依然叫他動魄失魂。他每一下落在任何一吋皮膚上的親吻，也依然叫她震動。
他吻去了她頸項上的血，那味道居然是苦的；叫他猛然記起年少時看過某本小說的女主角說過「女人的味道是苦的。」這麼一句話。當時，他未能明白當中意義，就傻的去問了爺爺；他很清楚記得爺爺的答案是：「女人的味道，自和你一起那天開始，都在不停的轉變；甜、酸、苦、辣，全由你親手泡製；卻從來沒有秘方，唯有以心調制。」關於這個味道，今天他全完體會到。
接著，當吻至那個已完全癒合的半月形傷口時，就更是有如咽下穿腸毒藥般，腐蝕著他的五臟六腑，叫他五內翻騰的絞痛，眼淚開始默默的流著。所有外在因素都在變，只是誓約之河𠪴鷁M曾經沈睡過𡛂o從未停止過。也許有人可以比她更愛他；也可能會有人比他更疼惜她；但彼此之間因愛對方所付出的，已超乎愛和疼惜所需要付出的。遠在無法記起的某天，二人已成為彼此體內的一部分。無法分開哪些是她的骨，哪些是他的肉了；如要硬生生的分割出來，得回的，是一雙血肉淋漓的死胎。
「飛將！」她看見他哭，心有不安的叫了他一聲。他細心的將臉湊近，因為暗黑，要這樣才看清她的臉。「沒有……我和方向沒有……」她抱著他的臉，看著他的雙眼，肯定地跟他說個清楚明白。這個謊，一直叫她耿耿於懷。
「我早知你在說謊，」雖然在這一刻裡，這件事完全不在他心上，但在好些時間以前，他恨自己平白令忠心的妻子失節於自己的決定上；一而再，再而三的叫她身不由己。「你這傻瓜……」他如釋重負的。「幹嗎要說謊？」他激動的咬著她的肩膀，單薄的皮膚隨之裂開，然後口裡一陣咸。
「對不起，飛將！」她早知這會叫他自責不已，可是在那個時期裡，唯有這樣方能令他遠去一點。
「現在來了我這裡就不要走了。」他將頭埋在她的肩膀上。「請記著，你是我如今唯一的牽掛。如你不存在，我就沒活下去的理由了。要是敢再任意莽為的走去，保證將永遠失去你最愛的。」說得一點都沒錯，無論生死，只要她再離開一次，都不能再見到這個成風翔，只是她並不相信。「不要再去為我做任何事了。」他懇求著。「奇蹟已在我身上一而再的發生過。能來到今天，已算是得到上天特別的眷顧，實不應再要求老天給予任何額外的恩賜了。如今能讓我可以在未永遠合上這雙眼前尋回你，更是沒有甚麼需要可惜的了。所以，你現在需要做的，就是保留每分每秒、每點力氣與我度過剩下來的時間……」她能夠好好的活下去，就是現在他心裡最殷切的渴望。「就聽我這麼一次好嗎？」他很害怕，怕她會遺他獨個兒在這世上，怕得整個人都在顫抖。「月，就聽我這麼一次好嗎？」這是作為一個男人的尊嚴。「不要……請不要……留我獨個兒的……求你……求你……」他脆弱的狠勁抽泣。「我們錯過的歲月已經……太……太……太多了……」是天生的直覺告訴他，那些人的目標是自己。只要順了那些人的心，乖乖地交出生命，就可以讓她活過來了。他再次希望以自己的生命換回她的平安。
「飛將！」她心裡痛一陣酸一陣的摟緊他的頸項。自二人認識那天開始，這是他哭得最狠的一次。
這些話，叫本來已顫動得沒法制止的她，再添了一重又一重的內疚；雖然明明知道是自己害了他，卻不敢說出來，咬緊牙關的將真相生吞回肚裡去。「你是國家裡最出色、最忠心、最勇敢的軍人；任誰說些甚麼、加害些甚麼罪名，你都是藍氏皇朝的驕傲。能成為你的妻子，藍月終生無遺憾。」她實在捨不得他，要是世上可以有個地方，只活著他倆，張開眼能見到的只是叫自己愉快的對方，不用顧忌別人的眼光、言論，也沒任何利害關係的鬥爭，是多麼的理想。可是，世上真有這麼的一個地方嗎？
要是沒愛上這獨一無二的女孩，成風翔是可以在軍中有所作為的。就算是怎樣不被重視都好，只要踏實一點，也可以有點憑實力得到點成績。或許會錯過很多出人頭地，建功立業的機會；但一定不會有人一心一意的要他賠上性命。弄至今天的田地，毫無疑問是他的過失；然而他的錯誤早在決定多看女孩一眼那秒鐘開始已鑄定；可憐的是他費盡所有心力，也是為要一去不回頭的保守這個錯誤，一直執迷不悟。
他從來沒想過，自己可以這麼冥頑不靈；為的卻只是很多人口中微不足道的男歡女愛。
記得有位老人家曾苦口婆心的告誡過他，一個人最好是可以埋沒在人海當中，不要太過奪目，太過耀眼，也不要太過有主見。最好是跟著大氣候，成為濁流中的一分子，那是天下間最安全的。很少人會跟大多數為敵，然而少數的就無可幸免地受到歧視、排斥；就算是手無寸鐵的，也可搖身變成最惡毒的破壞者。沒有人留意你，就算再幸福美滿，也不會引來有權力的妒忌。
殺身之禍往往罪在死者的過份擁有。
「聰明人虛偽，愚蠢人正直。」這是老人家給他的最後一句話。「沒有人真有自己的性格，無論位高的，還是平凡的，為著不同的生活要求，都需擁有幾個到幾百個不等的隨身面具。」
他聽後很不甘，還認定那是千古以來最害人的歪理。
「愛情可以給你的，是一大堆的七情六慾，有時候很刺激、有時候叫你手足無措；可以叫你活在天堂裡，也可以叫你死在地獄中；所要付上的，往往不是你所能預期，甚至遠超出你的極限。然而，所謂得著的，有時候亦不比失去的多，往往與那過程不成正比；無論甘苦，都是個洗不掉的烙印，像刺青般，少年時大多的人都用來炫耀，長成後卻盡力想要隱藏。最划自不來的是，其中所附帶的傷痕得背負一輩子，歡欣卻永遠嫌不足夠；這就是愛情。
曾痛苦無極的，因過痛而決絕輕言但願從來沒愛過。可是，要是可以從頭選擇的話，還是有絕大部分選擇再愛一次；為的卻只是一些虛無飄渺的回憶和感覺。人生的至高境界是超脫於男女之情。從來沒嚐過五味的，不會曉得味道的分別，從來不知道單調是何等滋味，順理成章地無須任何味道了。就如從來沒擁有過的，不會因為失去而痛苦；相對地，擁有的越多，所要承受的就必然更多。害怕受苦而拒絕擁有，只是懦夫的行為。唯有真勇敢的人，才有膽量嚐盡百般味道。」這是他父親遺書的全部內容。
所有的人都說他父親是為女人而死；他卻認為父親是為愛母親而去的。
他都等待著自己為所愛的而去；卻不敢想像去後她會如何。
道聽途說，成風翔的祖先受到咒詛，整個家族的人血液裡都有一種叫「情痴」的毒物。這種毒物，可以叫人盲目、失常，也可以叫人失去理智。世上沒有科學家可以解釋因何存在，也沒法以科學力量除去，只能世代相存，一代比一代的深種下去。成風翔卻說這是他祖先留給他的珍貴元素，還希望可以永久的留存下去。
於大部分的人而言，這只是個平凡的晚上。這幾個小時，也只是別無異樣的沈睡時刻。但在這荒涼地的小房間裡，一分一秒都是珍貴；因為那是等了又等的相聚，不能長久留住的溫馨；無論以後二人去向如何，這幾小時內所發生的，都深刻在心頭。不單要牢牢的記著對方的一切，也要盡力令對方忘不掉自己的所有。務求只要合上眼，就可以具細無遺地即時重播。縱然二人都明白到，這將是最後的美麗時刻了，可是卻不約而同地把不捨之情壓下去；有意讓這個時候美得更徹底。
「飛將，你還記得入伍誓詞的內容嗎？」她倚在他懷內輕聲的問。
「當然。」他輕吻她的頭髮。
「可以為我唸一次嗎？」她笑意濃烈的昂首看他。
「幹嗎……」他摸不著頭腦的。
「忘了你的名譽與不名譽都是我的嗎？還敢抗命？」她起來，有如小貓的伏在他胸膛上向他瞪眼。
「好吧……」他望著天花，努力地記憶著。「感謝上天賜予我這般能力，可以榮任保衛藍月的職責，作為雅媞蜜詩的將士，願意以鮮血及生命來換取她的平安、快樂及幸福。活著是因為她需要我的照顧；就算死去，也會化作英魂，保守直至永遠。此誓。今生無悔，愛你是我的榮幸。」他得意的看著她。
「這算是甚麼誓詞？」她輕皺眉。「私自改得體無完膚的，定是忘了，才臨急就章。」口裡有點嫌棄，心裡卻是甜中帶苦的。
「是你要我為你唸一次的。這篇誓詞，單單為藍月而唸的。沒有誰配得上它，唯有我最美麗的妻子，永遠的雅媞蜜詩。」他換了個認真的臉，定睛的看著她。
她打從心裡發了毛，整個人的毛管都在擴張，感動難掩的瞳孔，不住在他臉上顫動個不休。
「冷嗎？」他感到她的抖顫，立時以單薄的被子蓋在她身上。
她再以指尖細撫他的五官，決意要記著這張臉，一定要好好的記著，這是她的丈夫，一個叫人無話可說的傻瓜。
「你叫我不要掉了這張臉，我沒有；也不會。沒有你的吩囑，我不敢有任何改變，怕你再不認得我。」他握緊她冰冷的手。
「你這傻瓜……」她熱淚凝眶的，幾乎說不出話來。她實在不能放下他，一秒都不能。然而這並不由她作主，想到這裡，心頭頓時一緊，咬一咬牙，就快迅地吻到他唇上去。
這深深一吻，溫暖而堅定的，叫他心裡回復安穩，完全放鬆下來。
「飛將，我愛你。」她要將這句也留在他心裡。
「月，我也愛你。」他睡意十分濃烈，說話也模糊起來。
「你定要帶我去飛的。」她合上眼，耳朵貼在他的胸腔上，細聽著他的心跳。
「嗯……」他進入了睡眠狀態。
「你會的！你一定會的！」她要陪他進夢裡去。目下最重要的是和他好好的睡一覺，責無旁貸的完成這個良辰美景。
屋外的雨，在無人留意間停了。空氣裡溢滿清新的味道，天空有如一片水晶的深藍，星星閃著柔和的眼睛，靜靜看著大地安睡。山野間的蟲鳴、微風中摩肩擦臉的樹梢葉末的聲音，有如天籟，成了最美的搖籃曲，叫驛動的心得以安靜，有個容身之所。
在同一星空下，上天給讓千萬個酣睡的人，各有著自己的夢；同樣地，這個會飛的人也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夢。在他的夢裡只有他和她，二人再次回到初相識的那個舞會去。寬大的會堂中，只有他倆，在美麗的璇律中起舞。穿著藍裙子的她，臉上又再散發著有如天使的暈光，閉上藍眼睛，偏著頭微笑問：「你真會帶我去飛嗎？
」。「我不會對你說謊的。」他點頭肯定的答道。
說話的餘音也未過，二人身後的所有就化為模糊的顏色，接著就有如打翻了的水彩碟子般，所有顏色混得胡塗的在一起，隨著音樂的節奏，向著那中心點旋了幾個圈，變成了單一的深藍色，再由混濁變成明朗，最終變成萬里無雲的夜空。
二人沒有翅膀，卻懸浮在半空。她的裙子，隨著天上來的風，輕盈的飄揚著，一下又一下的有如永不遏止的波浪。又圓又大的月亮，就在二人身後，為他們作了背景，令他們變了一雙月亮裡的影子。
「我們在天上了。」她笑意盈盈的看著燈火點點的大地。
「這是屬於我們的天空，世上唯有你我才可來到。」
「天會亮嗎？」她最怕是看見天亮，因那代表夢的終結與破滅。隨著心情變化，她那誹紅的臉頓時變成蒼白，淚在同一時間湧上眼眶，鮮嫩的唇上亦隨之結了一層薄薄的霜。
「只要你心裡有我，永遠都只會看到令你快樂和好過的。」他將自己的唇往她的唇上輕貼了一下，霜雪立即溶化，未及流下來已蒸發在空氣裡。
「那麼熱的！」她唇上一燙，然後自心裡笑了出來。
「怕麼？」他邊以指尖輕觸櫻唇邊笑著問。
「怕冷。」她有點意猶未盡的抿一下唇，看著他慢慢的將臉湊近。「不怕熱。」滿懷期待的眼睛，將心裡想要的說得一清二楚；可是他卻另有想法。
他沒立即她給燙，只是輕輕的向她眼裡吹了一口氣，敏感的眼簾一眨，一滴豆大的淚，沿著粉臉迅速下滑，他以手掌接著，然後合上了一會。打開時，掌中的小水滴變成一顆淚形的藍寶石。
「你懂魔法的嗎？」她樂的看牢他。
「有你在身邊，我甚麼都懂！」說著，用力將寶石一握成粉碎。「我會變得萬能，因要為你實現所有。」他再次打開手掌，任那些細碎的寶石瑣，隨風灑她個滿身；作為給她添粧的蜜粉。她合上眼帶著微笑，昂首迎了一身閃爍的星塵碎片。「以後你都不會再有淚。」說罷再深深的吻到她唇上去。雖然是毫無準備的一吻，她卻樂於接受，在短時間內配合得上，熟悉地抱緊了他的頸項。
或許是二人的幸福惹來了赫拉的妒忌，指尖一揮，釋下一道電無從躲避的閃電，瞬間擊入她腦中，她應聲暈倒，完全失去知覺。
「月！」他驚惶失措的叫著。
可是，已經失去了呼吸和心跳的她，只軟軟的掛在他的臂灣上，身軀頓變成一束柳絮，全無力量的隨風罷動。
「月！」他抱著她的頭。那身體冰冷得有如千年寒冰，本來動人的沙紅色嘴唇亦開始發藍。「月！別這樣！別這樣！」他急的淚都來了。「是冷嗎？」他忙亂的把自己的臉貼到她臉上去，觸及那僵硬的皮膚，如像貼上了絕望。「不要……不要……」他傷心的痛哭低鳴。
「成風翔，這就是你們的命運。」突然間，一把女性的聲音，在他耳內冷漠的說。
「你是誰？你是誰？」他有如發了狂的仰天哭叫著。「我的所有都可以失去，唯獨她不可以。」邊說邊不停的揉著她的身體，企圖為她取暖。
「我取去的，你有本事奪回來嗎？」那把聲音慢慢漸變成男聲。
「你要我的命，隨便拿去。但她是不能死的。」說著脫下外衣，蓋到她身上去。
「你們的命早就在我手裡了；」那聲音不屑地嗤之以鼻的冷笑一下。「你願意為她付出性命，可是從來不知道，她根本不要跟你一起。」
「少中傷她，她是不會的！不會的！」他抱著頭痛哭，眼淚全落在她的臉上，那個溫度，令僵冷的皮膚，再次回復溫度，還奇蹟地漸漸回復了呼吸。「別妄想可以離間我們。」
「我們會著陸的嗎？」忽然間她乏力地張眼，迷糊地問。
「只要我們的手一天還握著，一天我們都會在這裡。」他歡喜都來及就忙擦淚說道。
「可是，」她環視四周，發現自己有如朔月般的浮在半空，然後舉起自己蒼白的雙手。「我們的手，」再看看他。「現在不是沒握著嗎？」話未說完，她的身體就再沒支持力，瞬間下墮。他立即伸手要拉著她，可是一切都太遲，極其量都只能碰到她的指尖。
「飛將！」她仰望著向他伸出了手，霎時間連藍眼睛都變成灰色，幽怨的眼裡是多麼的捨不得。「永別了！」她沒有怪他的不力，只以單薄的唇，縱聲的叫了一聲，響徹整個夢裡，立時烏雲閉月，天上沒一點風，就連大地都變成一片黑暗。
「月！」他沒法將身體下沈，任手伸得再長，都沒法救得了她，唯有眼巴巴的看著她一圈又一圈的慢慢迴旋下墮，裙子有如在跳古老舞步傘著，飄渺淒美的，以緩慢的速度在他眼前逐格播出，每多看一格，他的心就痛多一下，直至她變成細小的白點，然後消失在他眼內，他的痛就有如受了千刀萬剮，即時自口裡吐出了一灘濃濃的血。「月……月……月……」他悲涼的哭叫著，聲音在孤寂的夜裡迴響著，一下比一下空洞，一下比一下無助。
「翔。翔。翔。翔。翔。」他聽見耳邊有把聲音說。
「對！這個是夢罷了！」他猛然記起。「只要張開眼，就可以見到月了。」他跟自己說完，然後努力的張開雙眼，看見的果然是小房子的天花。
「你終於醒來了。」可是出現在翔眼前的不是月，竟是她的兄長。
「月……」翔坐了起來，發現她不在身旁，猶豫的看著他。「小靜，她…… 」
「她走了。」天一臉木納的看著他。
「走了？」翔一皺眉，他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說她走了？」這最好還在夢中。
「今早起來，收到她的電話留言，」天看一看翔，他一直以為只是女孩單方面的暗戀，萬想不到，會弄至這個田地。「她向我交待了你們昨晚發生的事，說破壞了和我之間的約定，所以決定辭職，以後都不再回來。」
「以後都不回來。」翔抱著頭低語。她的心究竟在想甚麼？不是己受夠痛苦回憶的折磨嗎？怎麼要將事情重演一次？「真的這麼狠心，要留我獨個兒。」
「翔，回去吧！就當甚麼都沒發生過一樣好了。」天難過的輕拍著他的肩膀。
「沒發生過？可能嗎？」翔突然發飆的推開了天的手吆喝道。
「翔，她現在都不知所蹤了，你還可以做些甚麼嗎？」天為二人的事很傷心，可是卻無從解釋那份傷心的來源，只是心一直是戚戚然的很不舒泰。
「沒錯，她要一走了之……她根本不要和我一起……」翔對她失望，連那嚴重的警告都不當作一回事。「原來只是我一廂情願……」他以雙手掩臉，這個女孩比他來得更決絕。「很稀罕嗎……哈……哈……傻瓜……傻瓜……」再分不清那是笑聲還是哭聲。
「翔。」天看著翔的指縫中流出了一滴又一滴的淚，自己的眼眶都濡濕起來。「回去好好振作，成風翔的明天，還多著呢！」
成風翔還會有明天嗎？
她決絕地離去，令他受了極大的傷害；有如給他生命來了一場八級的大地震，地動山搖，不留半點的釋出所有能量，令日月無光；黑暗的天際再次包圍著他的生命，心內無一處可生出吋草；可謂慘不忍睹。她完全預計不到的破壞力，完全摧毀了他的性格，叫他無法容納自己。他已沒能力面對真正的成風翔，只要不去面對，就不會有痛苦；所以他決定放下這個執迷不悟的成風翔。從此只做些令自己愉快的事，所有事情不為何人，只為自己。完完全全的變了另一個人，不需清洗記憶都能忘記自我。這才是不折不扣的人生極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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