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花日徵文候選作品——Cosmos bipinnatus Can

秋櫻──Cosmos bipinnatus Can

　　「嗒－」
　　從那雪白的紙上抽離，濕淋淋的橘紅色油彩濺開幾滴水沫，暈染
出五爪葉瓣，一個輕柔的聲音說：「哇，老公你看，好可愛！」
　　「嗯，還真的像楓葉呢，妳畫得好漂亮。」
　　「謝啦，再來試試腳嗎？」她轉向一旁看著我，奪下正要含入口
裡的指頭，叫道：「不可以吃手！」被她在腋下一抓，身體不由得騰
空而起，腳掌覺得冰冰涼涼，不知道沾上什麼東西還癢癢的，然後像
是蓋章那樣地抹去。
　　她笑了出來：「肥肥的，這像什麼？」
　　「妳猜啊。」
　　「粉紅色，是蘭嗎？」
　　「不像櫻花嗎？」他指著幾重院落外的花樹，說：「Cosmos
bipinnatus Can，我們楓楓的腳丫有個這樣優雅的名字。」
　　她的臉偎近，體溫傳了過來，就像秋天的陽光，明晰、而溫和。
　　一點也不覺得冷。
　　「你要出門嗎？」
　　「嗯，兩個鐘頭就回來。楓楓還在感冒，門窗要關好。」
　　「好的，請慢走。」
　　榻榻米有種草的氣息，又像是灰塵的味道。在其上困難地爬行，
兩朵楓葉又印了上去，其中一個印在榻榻米的夾縫，就如扭曲著被塞
進去似的。
　　她突然大笑：「楓，你的鼻涕啦，別跟蜘蛛絲一樣拖得老遠！」
　　有點粗魯的，拿了手帕就往臉上擦。忽地吹起一陣風，帶著那張
印著“楓葉”和“櫻花”的畫紙飛向陽台，她這才放開。
　　「等一下哦，媽媽把紙撿回來。」
　　畫紙被樹枝勾住了，她墊起腳跟仍搆不到，大概差一點，她坐上
欄杆，左手試著往外伸，從餘光中她看到了我，有點驚訝地叫：「楓
楓別過來！」
　　膝蓋被門檻擋住了過不去，她伸手要扶，卻沒抓到欄杆，跟著那
張畫紙從半空飄落。
　　「か－？」
　　沒有人回應，只有冷風從兩扇玻璃窗間灌進來。
　　　　深黑色的柏油路面，銘黃色標線，延伸入幽寂的山區。
　　雨很細，且密，你也許聽不見它呢喃的聲音。當它堅持在車窗、
擋風玻璃落下時，你會發現它的纏綿之處。
　　霧很濃，狹隘的山路半徑一公里內沒有別的車，就算是對面車道

也看不清楚。如果你稍微大膽些，失控的速度和混淆的方向感會將你
吸入萬丈深谷。
　　當然，風不會在你做好心理準備時輕拂，而是驟然從無法緊閉的
車窗透入，朝你領口飛撲而至，帶著黏滑而冰冷的溼氣，順著背脊溜
下來。或許在你經歷了好幾個連續彎道，勉強放心之餘，對著車尾狂
嘯。
　　如果有毛毯，那怕只是一杯熱巧克力，都比暗夜中那種獨個清醒
的感覺要好得多。星月黯然，逞強的思緒在昏沈遲滯的腦海中飄游，
可能是疲勞，也可能是厭倦，想著自己不必要在這種惡劣的天候下開
車，也許點燃一根菸會比較好。但眼光還是禁不住往旁邊瞄；副駕駛
座上昏睡的人影。當你伸手擦去他唇角的口水，確定安全帶沒有鬆脫
，且掖緊了風衣和脖子間的空隙，卻從逆向車道傳來一陣急促的喇叭
聲，被刺眼的大燈照得視覺暫留，這才猛然回神，調整方向盤切離差
點要撞上的橋墩，心跳還兀自撲通撲通響著。
　　「嗯，流川？」
　　含糊沙啞的疑問，還沒有完全意識到危險，睡姿被迫稍微改變了
，惺忪睡眼其實還是半閉著。但你無法也不願為了解釋而驚擾他的安
眠，只淡淡作了個似笑非笑的表情：
　　「沒事－」
　　無關信任，至少自己不會這麼一廂情願地認定是如此。那個人沒
等他回答，眼睛一翻，又跌入夢鄉。
　　「－我在」美好的尾音輕輕捲入舌底，擋風玻璃又回復過客罕至
的狀態，後照鏡映照出瀏海下的細長雙眼，把視線拉回黑暗闃靜的路
面。

　　「嗨，你早。」
　　隔著鐵欄杆，穿馬褲的小男孩遠遠拍著皮球，骨碌碌的大眼向他
張望，無憂的臉蛋滿盛著期盼，那身打扮卻有點古老；淺咖啡色鴨舌
帽、和紅得發亮的領結。
　　流川頓了下，正在考慮該如何回禮，對方笑了起來，皮球墜地發
出“砰、砰”的聲音。
　　「你現在才搬來嗎？」
　　現在才－？
　　墨綠的植物把孤直的豪宅包圍起來，深廣的院落讓男孩顯得更瘦
小了些。
　　「你會待多久呢？」
　　小孩歪著臉傻笑，像是隔著河岸喊話，不肯逾越。流川聳了聳肩
，小孩又道：「那兒住的人都待不久。」嘴唇向流川走出的木屋一努
，古老而潮濕，流川不用回頭看也明白它的居住品質。
　　「你想出來嗎？」他反問，目光遙指小孩身後的巨宅，蜿蜒的車
道看不見盡頭。
　　但是小孩搖頭，露出靦腆的微笑，皮球彈呀彈的。
　　板門突然呀一聲推開，工友進進出出把屋裏垃圾扛出來，流川轉
過身，有人笑道：「你在摸陽光啊？快來！」在他手裏塞了份合約似
的東西。
　　「是鄰居的…」幫忙抬高舊衣架一角，流川回頭望，松柏重重，
樓閣深鎖，卻已沒了那孩子身影。房東順著他目光瞄了下，道：「你
說什麼？」
　　「隔壁，白色屋子的小孩。你沒看見嗎？」大概躲到樹叢裏，否
則怎能轉眼不見。
　　「你眼花啦，那宅子已經荒廢好多年，早沒人住了。」房東露出
狐疑之色，說：「你看到什麼了？」
　　「一個小孩，這附近的孩子們玩皮球嗎？」
　　房東一愣，眼神掠過一陣不解：「山裏的小朋友都往都市去了，
很少像你們這樣向郊外走的。」他仰望流川，微笑說：「不過，我跟
你們一樣是打籃球長大的哦。」
　　房東的身高好像也沒因打籃球得到助益，他的頭頂還只到流川肩
頭，一張臉看起來也不老，兩鬢卻有些斑白。
　　「那，這是鑰匙，很高興有年輕人又來到小鎮上住。」房東把最
重要的東西交給流川，忽然說：「對了，你跟那位朋友，抱歉，我忘
記他的名字……」
　　「櫻木。」流川頓了一下，又補充的說：「櫻木花道。」
　　「啊，對了，是櫻木，只有你跟他住嗎？」
　　流川翻了翻眼皮，就像在說：否則還有誰跟他住？
　　但是房東沒察覺到他表情的些微改變，說：「沒有女伴就好了，
夜晚這裡很暗，你們還是不要隨便亂走，尤其現在太陽早下山，你們
剛搬來不熟路，有事先打電話給我，明天我再來。」
　　流川本想問為什麼，卻又忍住，房東又說：「嗯，那個，我剛才
看到你的朋友走路姿勢怪怪的，是生病了嗎？」
　　那是打球受的背傷，流川不想一長串地解釋，只說了一句：「運
動傷害。」
　　「哦，是這樣…」房東點點頭，微笑說：「年輕人可真有活力呢
，我們那個時代打球還頗斯文，會儘量避免受傷。你們也要多注意一
點。」
　　被Ａ到也是沒辦法，在激烈的球場上誰能擔保永遠沒事，他自己
就曾被撞到眼睛，而且撞他的人還是故意呢。
　　他知道房東也是好意，所以有一搭沒一搭的回著話，倒是房東看
出他有點不耐煩，最後叮嚀了幾句就開車走了。還留下一張診所的名
片，讓櫻木可以就近看病。
　　就是背傷啊……
　　流川不懂他為什麼要以為是什麼絕症，還說了一堆“早發現早根
治”的話。

　　山裏的溫度入夜後更低了，房東還說暖氣是剛修過的應該可以用
，沒錯，動了半小時後就宣告罷工，證明一下它還未到淘汰邊緣。明
天應該向房東討回一些錢，要不然叫他送幾條棉被也好。
　　流川冷得有點不舒服，翻身時那張承載兩人體重的床吱吱怪響，
棉被掀動，另一個人的腳就露在外面，似乎直覺到冷，整個身子挨了
過來，擠滿了流川背後的空隙才不再動。
　　因為知道他這時不是醒著的，所以流川才覺得有點想笑吧。但他
沒有笑，只稍稍昂起頭，眉心也不再聚攏了。

　　「嘿，你早啊。」
　　房東向小木屋前的人招手，今天首先看到的是紅髮的小帥哥，他
把瀏海在額前吹成一個螺旋，這個年代還有小孩子會梳這種飛機頭，
倒是有點稀奇。其實稱他“帥哥”這個名詞，房東還覺得會暴露自己
的老態呢。
　　櫻木手裏抓著籃球並沒有跑跳，只是反覆把球繞過腰後再傳回身
前，動作很穩卻很慢，大概是一些基本動作，當看到房東他平靜的表
情立刻復甦，用那個肺活量很大的聲音喊著：「房東大叔！」
　　被喊的人有點錯愕，就像無意間幹了什麼壞事卻給人撞破似的，
順著他的語氣，只好問：「幹嘛？」
　　「流川…」他別過半邊臉，眼神忽然黯淡下來，房東忙問：「他
怎麼了？」
　　櫻木咧嘴一笑：「他感冒了，這都要怪你，大叔！」他加重語氣
，說話雖然怪責，臉上仍舊笑容不減。
　　房東吁了口氣，才說：「怎麼感冒了，你們休息時窗戶有關好嗎
？」
　　「有啊，還不都是那個破暖氣，才吹沒幾分鐘就不走了，我還想
看看它到底出了了什麼毛病，所以一起床就把它拆開來看看，結果什
麼也沒有，它還是不動。」
　　什…什麼？！
　　櫻木的話聲輕快，也不管“破暖氣”云云是否不太禮貌，房東卻
大吃一驚，忙問：「你把它拆了？！」
　　「嗯，這是我第一次拆暖氣，沒想到還拼裝得回去耶。」
　　房東覺得自己腦門發冷，昨天的維修人員說這台還可以再用十年
，被這孩子拆了馬上不能用，也不知道再送修能不能修好！
　　「你…沒把它扔掉吧？」
　　「唔，是還沒，本來想試試修好要給流川吹的，現在既然壞掉了
，大叔，請你買一台新的吧。」他輕拍房東的肩膀說：「大叔，你這
樣有點就不夠意思，設備這樣爛，房租應該打個七折才對，否則拖下
去總不會有人來住了。我們這次來，正好為你解決這個難題，我看…
…就六五折吧？」
　　什麼！
　　這小子拆了我的暖氣還要跟我殺價，還開始認真思考起折數來了
，一副住進凶屋要向屋主索償的樣子，但六五折打下去他還要不要養
家活口啊！
　　於是連忙說：「不行，不行！」
　　「但是…大叔，你若打到五折，我會有點不好意思耶，就六折好
了，這樣流川的醫藥費就不用額外支出了。」
　　這小子……竟然使用人情攻勢，流川的小感冒恐怕不會比你的背
傷花更多錢吧？
　　房東很肉痛的跟他協議了價碼，櫻木又說：「大叔，這暖氣滿重
的，我沒辦法幫你搬，流川又在生病，這樣好了。」他掏出褲子口袋
，把唯一一枚硬幣塞在房東手裏，低聲說：「我資助你三十圓好了，
不過，不能跟流川說哦。」
　　房東有點哭笑不得，這三十圓怎能跟那個六折相提並論，暖氣搬
來搬去又是一筆花費，但看了他這個很有義氣的表情，也板不起臉跟
他說教。
　　只好嘆口氣，說：「孩子，你以後打球出了名，別忘了我哦。」
　　「嗯，大叔，這三十圓是小事，你就不要放在心上了。不過，以
後我會介紹朋友們來你這裡住的。」
　　「那就多謝你了。」房東笑笑說：「流川在休息，我不吵他了。
合約你們有空再帶過來吧。」他頓了一下，說：「倒是你很壯，都不
會生病。」
　　櫻木搖頭說：「因為我不會踢被啊。」
　　「啊？」
　　「我沒說嗎？那個人是半夜才洗澡，睡覺又會亂翻，所以才會掛
掉。這就是我跟他不同的地方。」
　　房東笑了起來：「我倒覺得你們很像呢。」

　　「哇！」
　　你知道六七個大男生在你面前一公尺距離齊聲大吼的感覺嗎？對
，很吵，而且像這樣把皺紋紙和著錫箔紙的碎片往你臉上灑，就好像
包裝聖誕節的花束，裏頭灑的香水是不要錢似的，還有那個會發出怪
聲的紙筒，水戶洋平他們就把那東西當喇叭吹，有的還像蜥蝪的舌頭
，鼓了氣就會伸長的那種。
　　「搬家快樂！」一群人把站在玄關的主人擠進室內，也不管他的
無表情是表示同意與否，一窩蜂的擁到另一人身邊，尤其是三井學長
，他跟櫻木打招呼的方式就是胸膛互撞，櫻木也沒提防自己背部轉動
不靈，撞了以後才咿咿呀呀叫起痛來。
　　「好久不見。」
　　學姊輕拍他手臂，就如過去那麼溫和，流川突然有種親切感，即
使分別許久她對人的態度也毫未改變，或許有人認為人長大了就要世
故些，但她不會。
　　其實他很能分清楚哪些是櫻木的朋友，哪些是自己的朋友。像這
些喜歡熱鬧帶頭起鬨的，都是為了櫻木而來，否則他們搬到這個鳥不
生蛋的鄉下，知道的人也沒幾個，何況流川本來就不是會將私事大肆
宣傳的人。
　　「那個人有好些了嗎？當初我看他痛得快要死掉的樣子，還真替
他擔心呢，結果現在恢復這麼快，大家一來，他又瘋得跟野人似的。
真是萬年不死的蟑螂。」
　　彩子戴著亮黃色的眼鏡，那是宮城學長送的，一直戴到現在。流
川想不通為何一副眼鏡要花那麼多錢，而且還沒有度數，薄薄的兩片
也擋不掉多少紫外線。說好看嘛，也沒多少形象加分，倒讓人聯想澀
谷街頭那些奇裝異服的女孩子。
　　「最近復建的情況很順利，背也不太痛了。」
　　「那就好，別留下什麼後遺症，否則老的時候變成氣象播報台就
糟糕了。」
　　「妳想太多了。」
　　「你們兩個人住還是要仔細一點，萬一真的有事，另外一個人要
怎麼辦？」
　　以後……？他倒沒想過這個問題，等他們老到不能再打球，那又
如何？
　　她忽然用手肘碰了碰他，悄聲說：「你沒讓他做什麼激烈運動吧
？」跟著她又擠擠眼睛，做了一個交換秘密的表情。
　　「嗯，都是我練球他在旁邊看，他只能練基本動作。」
　　會給背部造成壓力的都要避免，櫻木剛學籃球時還對那些基本動
作嗤之以鼻，直說太基本了，完全沒辦法讓他發揮實力，為此跟彩子
拗了很久。但現在他倒挺乖巧地練習，很少抱怨。
　　彩子瞪大眼睛，從黃色鏡片後看他，突然笑了起來：「哎呀，我
也跟你玩過鬥牛，那又算得上什麼激烈動作了？還是像南烈撞傷你眼
睛那樣才叫激烈動作？」
　　「喂，你們還在咬耳朵，不過來嗎？」
　　說話的是木暮，他跟赤木、三井聚在一起，已經從籃賽聊到到球
鞋收集了，看到流川他們還呆在玄關，就出聲招呼，這時彩子握住另
一人的手腕：「進來吧晴子，妳不是一直要來看他們？到了這裡又一
句話也不說！」
　　「嗯，好久不見，流川君。」
　　流川也還了一禮，其實他不是故意要忽略她，只是不知道要說什
麼。他注意到她懷裏的黑貓，渾身沒半點雜毛，黃綠色的眼瞳尖銳地
瞅著人。
　　那是流川在球賽會場撿來的，當時把牠養在體育館，結果輾轉變
成晴子在養。
　　流川伸指在貓鼻子搔了搔，牠揮著爪子，突然跳進流川懷裏。彩
子笑說：「牠竟然還記得你！別人要抱牠，牠還擺架子呢！」
　　「大概我很和善吧。」
　　好…好冷的笑話，彩子笑著推了推他：「你在說誰和善啊？流川
學弟？今天你不說我還看不出來呢！」
　　晴子靦腆的插口：「流川君就對籃球很和善吧，上場前都會把它
們擦得很乾淨。」
　　彩子搖頭笑說：「不不不，它們會說這傢伙老是拿我們來灌籃，
要不然就是用來跟櫻木花道互Ｋ，算什麼和善了？」
　　流川吊著眼，不予置評，其他的客人們看到滿桌的菜餚都大感驚
訝，櫻木端出兩大盤壽司，良田奇道：「想不到你們兩個還有這種手
藝，大概是叫外送的吧？」
　　櫻木笑說：「這個你就不曉得了，這可是我的秘密武器！」他指
了指一個散掉的壽司說：「這個是流川捏的，看，我捏的都還好好的
。」
　　「真的還假的啊？」良田伸手抓了一個完好的扇形要塞入口中，
觸手之際飯粒有一半黏在盤上，只有一小團拿得起來，餘人哄堂大笑
，櫻木還不信邪逐個試拿，開玩笑，他跟流川花大半天耗在廚房，做
出來的東西怎能如此脆弱！三井很快抓住他手：「喂！你這樣摸別人
還敢吃嗎？」
　　「這些還不是我用手捏的？」
　　三井白了他一眼：「問題是你現在沒洗手，手上還有煤灰！」
　　那是剛才攪動壁爐煤炭沾上的，眾人又把他推進廚房洗手，跟流
川擦身而過時，他只微笑著做了一個鬼臉。
　　
　　一陣熱鬧之後，大家填飽肚皮圍坐在壁爐前，兩個女生跟櫻木被
圍在圈子裏，開始聊起學校和球隊的事，水戶洋平他們照例靠著櫻木
坐，講話仍是打打鬧鬧的，流川靠在沙發扶手，指尖頂著籃球轉，只
聽木暮說：「……他已經兩年沒有出賽了，報紙還預測他是不是就此
引退呢。」
　　「是嗎？這傢伙也真奇怪，田岡教練難道沒找過他？」良田轉向
三井說：「對了，學長你要不要也引退，年紀大了還是不要勉強的好
哦。」
　　三井聽了，順手在他頭頂一搧：「胡說八道，關我什麼事？我還
要一直打下去！」
　　流川一抬頭，正好接觸到櫻木的視線，後者嘴角輕抿，帶著一抹
惡意的笑，流川沒聽清楚他們說話，只瞪了一眼回去。這時有電鈴聲
響，只有他聽到去應了門，原來是房東。
　　晚餐若不是他幫忙，他跟櫻木忙到半夜也整治不出像樣的一桌菜
，這會又不知送來什麼，流川引他進入客廳，櫻木首先叫道：「房東
大叔！」他馬上替大叔廣告：「大叔人很好的，雖然他家人很多，人
很窮，房租還是給我們算六折而已哦，大家要來這邊玩的話記得要來
找他，大叔會算很便宜給你們的。」
　　啊？！我很窮？
　　房東覺得自己臉上大概出現了黑線，這小子怎麼什麼都說出來？
他跟流川協議的結果只少收了一部份房租，還沒到六折那麼可怕，流
川沒跟他說嗎？
　　後者只淡淡跟他點了個頭，還是一般無表情。
　　「大叔，下次我來的話，有沒有那種蜜月旅行住的啊，要豪華一
點的。」
　　櫻木看了彩子一眼，才對良田說：「你…你又要帶哪個漂亮女孩
子來？是我前幾天看到的那個嗎？」說著哼哼笑了起來，良田忙說：
「亂講！幾天前你哪裡看過我了？」
　　「就是那個…哼哼…那個…電話裏出現的女孩子吧？」櫻木故意
語焉不詳，良田一急，轉頭過去捏住櫻木的臉頰往外拉：「亂講！我
才沒有跟別的女孩子在一起被你聽到！」
　　櫻木也扭住良田的臉，發音不標準的說：「那就是跟彩子在一起
囉？半夜耶，太詭異了。」
　　看到兩人互不相讓，彩子笑了出來：「我可沒有半夜跟他在一起
哦，可能櫻木你聽錯了，其實是良田的姊姊妹妹什麼的。」
　　「我才沒有姊姊妹妹！」
　　「看吧，良田你還是承認吧！」
　　「明明就沒有！彩子妳別聽這小子亂講。」
　　「明明就有！彩子，說謊的男人最不可靠了。」
　　赤木覺得兩個人半斤八兩，就當做沒看到，三井笑說：「彩子，
妳還是選我好了。」
　　彩子還沒答話，木暮也說：「你跟他們也比比力氣？」
　　三井笑說：「我是有格調的人，不跟小孩子一般見識！」
　　房東忽道：「說到小孩，在場有沒有未成年的？」他拆開金色包
裝紙，高舉兩隻綠色酒瓶：「未成年不能喝唷！」
　　眾人歡呼一聲，隨即轉向櫻木，齊聲說：「是他！」連良田也放
開手指著櫻木，後者見無異議通過，忙說：「怎麼是我？流川才是未
成年！還有你，你你你…」他馬上賴到洋平四人身上，三井笑說：「
流川是一月生的，過了新年就算成年，你晚了人家三個月，當然不算
！」
　　「那他們咧？」
　　洋平跟高宮、野間、大楠則說：「我們也都是一月生的。」
　　「才怪！」櫻木手臂環在高宮脖子上，瞪他：「我記得你可不是
一月生的！」
　　「你又不是我媽怎麼知道我不是一月生的？」高宮口中說話，左
手抓了剛才吃剩的奶油蛋糕往他臉上抹，櫻木沒提防他的惡作劇，奶
油已經塞住鼻孔，趁這空檔高宮就從他臂彎鑽了出去，眾人爆笑聲中
，夾著櫻木的一句：「別跑！你這傢伙！」
　　戰爭不知道怎麼開打的，隨著兩人在室內追逐，奶油也滿天飛，
櫻木背傷有傷，旁人不能踢他絆他，只好用蛋糕丟他，例如良田三井
，就是抓了壽司卷和沙拉醬混水摸魚的。房東大叔不願逗留，把酒往
流川手裏一塞，急急忙忙就離開了。
　　櫻木被砸得滿身狼狽，看到流川靠在壁爐旁優閒地轉著球，怎麼
可以放他好過，於是親切的說：「流川同學，我們親近一下吧。」撲
上去抱住他，把流川乾淨的衣服也抹得黏搭搭的，流川手邊沒東西可
抓，朝他額頭就是一拳，老實不客氣地又踢又踹，其他人看到流川出
手，也大聲吆喝，兩人不知道怎麼打的跌在一塊，連赤木也受到波及
被壓在底下，接著三井、洋平、宮城、潮崎、角田這些人也擠在一堆
，疊羅漢似的。
　　「哎，真是的，這些人！」
　　彩子頓足扯著她沾了奶油的髮捲，晴子也被潑到一身醬汁，彩子
哼了一聲：「別理他們，我們到二樓洗洗去。」

　　這一場折騰鬧到大半夜，客廳一片狼藉，好不容易大致清理一遍
，所有人已經累癱了橫七豎八躺在地上。流川喝了點酒，腦袋朦朦朧
朧記得什麼事還沒做，要從人堆裏爬起來。他在大門玄關找到快熟睡
的櫻木花道，揪住他的紅髮往上拉，低聲說：「起來！」
　　櫻木含糊的伸手向前：「怎樣？有發燒嗎？」
　　流川皺眉著避開臉，說：「你還在睡？」
　　櫻木玩了一整晚現在背部開始痛了起來，甩甩頭讓意識清醒些，
跟著流川走上二樓，起居室裏已經坐了包著大毛巾的兩人，彩子輕聲
微笑：「快來櫻木花道，來玩心臟病！」她跟晴子似乎準備妥當，連
茶點也有了，一副撲克牌擺在桌上，兩人對面各留了一張空椅。
　　晴子把爆米花遞給他，他回了一個微笑，流川則別過臉。
　　彩子瞥了他疲累的眼，笑說：「誰叫你要喝酒，不是未成年嗎？
」
　　櫻木把自己丟在沙發，敲著額頭：「我已經成年了！」
　　彩子說：「像我，千杯不醉，也不會過敏頭痛才適合喝酒。」
　　「呵呵…良田已經輸給我了，現在躺在樓下，要不要妳跟我再比
比看？」
　　彩子搖頭：「先說好，我是不會輸的，不過早上要開車回去，我
不想給開罰單。」
　　「唔。」他把雙手撐開攔在沙發，剛好環在晴子背後，流川在他
手背用力捏了一把，櫻木反手在流川腦後一拍，又是你一拳我一腳打
來打去，好不容易才靜下來休息，彩子看不下去，叫：「喂！你們兩
個給我停下來！」
　　但兩人掀翻了小几，撲克牌散了一地，晴彩兩人很快把腳縮到沙
發上，免得無端被踢到，這就很痛的。
　　「再打的是小狗！」
　　彩子的呼喊沒人理會，她吁了口氣，搖頭：「我笨得可以，這兩
個傢伙沒救了，我竟然還相信他們！」
　　晴子在散落一地的雜誌中摸到一張照片，那是張舊照，背景在體
育館，沒押日期，彩子湊過頭來看，說：「咦～是櫻木花道！」
　　她們還記得是高宮拍的，看到櫻木被人打到流鼻血非但不幫忙，
還幸災樂禍地拍照留念，彩子笑著對晴子作了個“本性難移”的表情
，晴子找出了收藏那張照片的夾子，輕輕拍去封面的薄薄灰塵。
　　彩子唸著：「花道的五十連敗全記錄！」封面右下角寫了個“秘
”字，還用紅筆圈了起來，晴子臉上掠過一片紅雲，彩子低笑說：「
不知道有沒有把妳算進去？」
　　「彩子！」
　　「好啦好啦，不說了。」她翻著照片，裏頭櫻木穿著和光中學的
制服，仍橫眉怒目，但稚氣猶存，尤其是跟女同學合照時，表情有些
慌張，彩子笑說：「這…好癡呆的樣子！喂，櫻木花道，我們在看你
的清純照片哦，國中就交了這麼多女朋友，不賴唷^^」
　　櫻木想要過來搶，卻被流川踢中膝蓋，想也沒想就揍回去，這一
拳還真準，本來是鬧著玩的，流川卻小心咬出血，這下四人都愣了幾
秒，流川揩了嘴角一言不發地下樓，晴子怪櫻木說：「怎麼出手這麼
大力。」
　　櫻木鼓著腮說：「是他先打我。」
　　彩子笑說：「跟你說過不能打臉，你不怕親衛隊跟你拚命！」
　　櫻木怪裡怪氣的說：「什麼東西啊？」
　　「當初的流川楓親衛隊神奈川本部，據說還存在哦，前陣子才聽
一個學妹說的。」她轉向晴子：「那個學妹也是會員呢。」

　　他已經洗過澡，水珠還留在髮梢，被冷風一吹，機伶伶打了個冷
顫，對面的白色大屋在月光下更加青白，反而不像早晨那麼難以看清
，這時突然傳來一陣軟軟的童音，斷續的說：「小皮球…滿地開花二
十一…」
　　流川循聲一望，是昨天拍球的小男孩，在這午夜，他站在矮樹叢
間的石板走道，手上拿著皮球，看到流川時微微笑了一下。
　　「你終於出來了。」
　　終於？流川側著頭，說：「你在幹嘛？」
　　「我在等你。」
　　再也沒有什麼比這句話更奇怪的了，流川感覺一陣風颳過身邊，
同時兩扇鏤空鐵門緩緩開啟，就像邀請，小男孩忽地輕笑：「那個人
來了！」
　　「流川！」
　　大嗓門隨著來人快速移動而逼近，櫻木扳著流川肩頭：「你在看
什麼？」
　　流川手肘一架，不讓他碰，轉向對面，拍球的小孩就如憑空消失
，他踏上一步，樹叢間又不像藏著有人，流川瞪大了眼，奇異的感覺
從心底昇起，低頭一看，球鞋上不知何時飄來一張紙，他撿了起來，
上頭鮮艷的顏料，彷彿剛畫好從畫冊撕下來。
　　櫻木突然笑說：「這是楓葉嗎？好像雞爪。」
　　流川哼了一聲跨進鐵門，櫻木也和他並肩而行，鼻子哼唱著自己
編的怪歌，手背垂在身旁幾次碰到他，或是故意踩他球鞋邊緣，流川
只當沒發現，最後乾脆直接握手，流川甩手說：「滾開，別跟著我！
」
　　櫻木笑說：「誰跟著你了？我只是剛好要走這裡。」
　　流川又甩手說：「那就各走各的！」
　　櫻木也跟著甩手：「誰怕誰？你別抓著我！」
　　到底是誰抓著誰啊？
　　流川白了他一眼，櫻木又叫說：「哎唷黏住了，流川你吃了蛋糕
沒洗手！」
　　「滾開！」
　　「你才滾開！」
　　兩人手既放不開，只好用腳踢來踢去，一路上跌跌撞撞往白屋子
走，那座寬大的鐵門也悄沒聲的闔上。

　　「找到了嗎？」
　　晴子搖了搖頭帶上了主臥室的門，赤木說：「奇怪，這兩個笨蛋
是去哪裡，晨間散步嗎？」說完立刻加以否決：「他們可沒這麼上進
。」
　　木暮說：「也許去買早餐了吧？」兩個男孩子提著菜籃到市場跟
歐巴桑搶購新鮮的魚肉，再回來處理成十幾人吃的早餐，以流川櫻木
來講，不可能。就算開車去買現做的，也不該到現在還沒回來！
　　三井笑說：「難道會被綁架嗎？不過要經過我們身邊把他們抓走
，可見犯人不只一個，而且相當孔武有力。」他托腮笑道：「也就是
說，這是一宗密室綁架事件。」
　　木暮微笑說：「不知道三井偵探有何高見？」
　　三井輕咳一聲，笑說：「現場並沒有掙扎的痕跡，可能是使用麻
醉藥，也有可能是熟人所為。宮城，這就要請你派人去查了。」
　　良田搖頭說：「我看也不用查了，這個熟人，三井學長還是請你
自首吧，通常會誤導警方判斷的證人就是真兇。你膝蓋曾經受傷，禁
藥應該不難取得，又是學長，身材跟他們兩個差不多，八成就是你了
。」
　　「那赤木不是最有嫌疑，他說的話其他人怎能不聽！」
　　赤木斥道：「別亂七八糟鬼扯了！」
　　石井幽幽的說：「會不會被鬼魂附身啊？」
　　桑田縮著肩膀，輕聲說：「其實剛到山下，我就有聽說櫻木他們
住的附近不太安寧。」
　　佐佐岡說：「怎麼…不太安寧？」
　　桑田回望了緊閉的主臥房，說：「就是鬼屋啊！我看，很可能就
是對面那棟。」
　　晴子聽得頭皮發麻，挽緊大哥的手，桑田抓住自己脖子，陰森森
的說：「據說是一個老婆婆趁著兒子不在，逼自己的媳婦跳樓，屍體
就埋在庭園的櫻樹下……」
　　三個一年級的愈說愈毛，突然齊聲尖叫，從學長們身邊擠出衝下
樓梯，三井抱臂笑說：「膽小鬼，又怕又愛講！」當先走下樓，晴子
不敢落單，緊跟在赤木身旁，赤木說：「妳也怕嗎？」
　　晴子連忙搖頭：「不會的，櫻木君他們去買個東西，馬上就回來
了。」
　　赤木嗯了一聲：「房東可能會來看我們，再等等看吧。」
　　其實她不敢說昨晚做的惡夢，夢見一個頸骨折斷的女人，掙扎著
要從陽台欄杆爬上來……

　　巨大的吊燈高懸在三樓拱形的天花板，發出暖黃色的光，壁爐上
掛著巨幅油畫，年代似乎頗為久遠，色調有些模糊了。畫中人大概是
此間主人，一身軍裝，神色頗為威武。
　　老婆婆穿著黑色和服，視線從肖像轉來：「外子去了珍珠港後就
沒再回來了。」
　　男孩們微微頷首，為了事業不顧家庭的人很多，乍聽之下也沒什
麼奇怪。
　　她親手斟茶勸客：「小朋友，你們叫什麼名字？」
　　「櫻木花道，我是個籃球員。」
　　「哦～是櫻木啊，好美的名字！」老婆婆微笑著，眉梢眼角的皺
紋更深，看不出她到底幾歲了。
　　「我在門前種的櫻花你還喜歡嗎？」
　　「嗯…老婆婆的手藝很好耶，不過，種這麼一大片的樹林，應該
有請人幫忙吧。」
　　老婆婆笑說：「不，那全是我自己種的，這種稀有品種的秋櫻，
一般工人也種不出來。」
　　「秋櫻？」
　　老婆婆說：「嗯，一般的秋櫻花期是夏秋季，但經我改良的秋櫻
可以一直開到冬季，生命力之強，連梅花也未遑多讓呢。」
　　她在窗口摘了一片花瓣，攤在手心指給櫻木看：「我們家的櫻花
比斑尾高原的秋櫻更加圓潤肥厚，哪，像不像小孩子的腳掌？」
　　「哦！」櫻木應了一聲，其實他對花花草草也不了解，但流川又
不說話，他們誤闖到別人家裏，實在不好意思臭著臉。何況老婆婆好
像不追究，還殷勤地招待他們。
　　老婆婆轉向流川：「那麼你呢？」
　　她問姓名，流川只好開口。
　　「楓葉的楓嗎？」
　　老婆婆眼底露出一種異樣的神采，甚是欣喜，流川不覺得自己名
字有什麼了不起，只淡淡點了頭，這時側廳樓梯一個年輕女人衝到婆
婆身邊，後者板了臉教訓她：「這麼大一個人走路慌慌張張幹什麼了
？」
　　那女人也穿著和服，但碎步奔跑木屐發出響亮聲音，看也不看兩
個客人，低聲答：「是，老奶奶，小少爺不喝奶，又不睡，哭得很厲
害，有點在喘。」
　　婆婆說：「給他喝點蕃茄汁，看看能不能哄睡著。」
　　女人應命而去，木屐聲又從樓下響到樓上，婆婆壓低眉毛，自語
的說：「這個丫頭！」又轉向兩人，微笑：「我這外甥女就是粗手笨
腳的，打斷我們說話，小朋友不要見怪哦。」
　　櫻木笑說：「不會不會，老婆婆妳忙你的吧，我們也該回去了。
」
　　她一聽，臉上露出明顯的失望，忙說：「這怎麼可以呢？這裡很
難得有像你們這樣年輕的訪客，請一定要再坐一下。」
　　她要人端上新的果汁與餅干，鮮紅的液體盛在玻璃杯中，看起來
有點混濁，大概是她先前說的蕃茄汁了，上頭灑了櫻花花瓣。
　　兩人晚上都吃得飽飽，對眼前的甜點都不太有興致，老婆婆勸了
一會，才說：「我還是上樓看一下吧，兩位稍坐，我放個音樂給你們
聽。」她在唱機旁翻著唱片，微笑說：「這是我媳婦最愛聽的一首歌
。」說完她從另一邊樓梯上去，落足無聲，跟剛才那女人自又不同。
　　音樂旋律從側廳透出，但沒人招呼他們，流川站了起來，那唱機
還跟現在的CD音響頗有不一，整座大屋感覺古意盎然，不只人物，食
器用具都十分考究，不像一般人家用的那樣簡略。
　　忽然一隻手掌探上腰際，櫻木隨著音樂輕吟的聲音就在他耳畔搖
晃，流川本來一凜，知道是他，就鬆了口氣。
　　「秋天，櫻花盛開的時候，我會回來……」
　　流川頭往後仰枕著櫻木肩膀，讓他在他臉上摩娑，品嚐彼此靠近
的溫暖。
　　一直以來，只有對方可以伴隨自己的腳步，球場上如此，從認識
的那天，延續到現在，以後呢？
　　「秋天，櫻花盛開的時候，我會回來……」
　　櫻木往復就只會唱這句，他卻覺得再自然也不過了。
　　他們不會跳舞，只是靜靜擁抱著，也不想舞動。
　　也許是被昏黃的燈光催眠，他們很快忘了剛才的打打鬧鬧，櫻木
低聲說：「其實我沒跟晴子交往過，因為她喜歡的人是你。」
　　流川睜開眼睛，有點不信，櫻木聳肩說：「好啦，你跟老婆婆說
一聲，我們走吧。」
　　流川瞪眼說：「為什麼要我去說？」
　　「你不是認識她？」
　　誰認識她們了？流川說：「不是你的朋友嗎？否則你幹嘛走那麼
快？」
　　「才沒有呢…」櫻木話還沒說完，突然燈光消失了，連音樂也戛
然而止，暖和的宮殿不見了，只有冷風撞擊窗櫺的尖銳呼哨，和黑暗
潮濕的空氣從腳底捲上來。
　　從那拍球的男孩到那種秋櫻的老婆婆，這白色屋子裏裏外外都透
著古怪，流川想起房東在他們剛到這邊說的話，這園子既然荒廢已久
，又怎會有人？
　　可是這一切景象又如此真實！
　　兩人很快衝出大門，那詭異的櫻花樹林彷彿也深長了指爪朝兩人
撲來，石板步道似乎永遠也沒有盡頭，兩人完全沒有餘裕交換意見，
感覺若是慢了一步，就再也出不去了。

　　赤木等得有點不耐，這兩個小子去哪兒應該要留個信，這樣一聲
不響地跑走連通電話也不打，實在有點過份。還讓他們十幾人幫他們
兩個守門，房東剛巧又不來，若是非假日他們這時又怎麼趕得及回市
區？！
　　過了中午他已經讓一年級的先回去了，角田潮崎等人各自有事又
不能久留，彩子埋怨說：「這兩個也不留個電話本之類的，我們又不
知道房東住哪兒，想走也走不了。下次見到流川伯母，一定要跟她說
她兒子外宿不安份，儘搞些雜七雜八的名堂！」
　　良田附和說：「對，彩子說的對，要告死他！」
　　洋平站起來說：「我們再出去找吧，會不會真的在對面屋子？我
們開車出去，要找也沒個方向。」
　　晴子忙道：「我也去！」她聽了桑田說的怪事一直不放心，若是
他們沒事，她一定要第一個確認。於是她和洋平五人直向白色洋房去
找，那雕花鐵門並沒鎖上，洋平仍是按了鈴，從他的角度往矮樹叢望
去，有個黑紅相間的東西，卻不是櫻木花道的球鞋？
　　五人再顧不得禮貌，越門去把昏睡的兩人搖醒，兩人臉色鐵青，
又在外頭吹了好一陣子風，頭痛欲裂，跟洋平幾人攙扶著回小木屋，
赤木看到他們這副模樣，也不好罵人，倒是三井在櫻木腦後敲了一記
：「耍什麼白癡啊，要我們大家等你們一下午，到底跑到對面屋子做
什麼去了？」
　　流川站起來把抽屜放的合約扔到壁爐，薄薄的小冊不一會就燒成
了灰燼，櫻木微笑說：「小三…，你不介意車上多載兩人吧？」
　　三井斜睨他說：「又想幹嘛了，你還是解釋清楚比較好。」
　　櫻木說：「這裡暖氣壞掉了，只有壁爐可以用，你忍心…讓我在
這種破爛地方養傷嗎？」
　　「你也可以在醫院租個頭等病房啊！」三井沒好氣的頂回去。
　　「你不載我，就要把你前幾天…哼哼…對彩子…哼哼…的事說出
去…」
　　三井和彩子齊聲說：「你別胡說八道了！」
　　當事者雖然否認，良田已經在旁邊慘叫起來，彩子摀住耳朵說：
「不關我的事！」
　　三井踢了櫻木一腳：「幾天前我只跟木暮見過面，你在這裡幾時
看到我了？真是亂七八糟！」
　　「我夢到的。」
　　「去你的！」
　　「載我！」
　　「這個、這個、這個…」三井指了指赤木兄妹和木暮：「我車子
已經滿了，除非你要坐車頂跟後車箱！」
　　「啊！小三你好狠！」
　　三井笑說：「要不然你跟晴子換，讓她坐車頂？」
　　櫻木忙叫：「怎麼可能！」他沒向洋平求助，因為他們始終都是
那輛小摩托車，也載不了他跟流川和一堆行李。洋平投來的目光也表
示默契於心，這讓他有點寬慰。
　　彩子說：「你們怎麼好端端地要離開？流川，你這一回去以後恐
怕就沒辦法外宿了哦。」
　　流川一愣，才說：「跟家裡報備過了，今天回去。」
　　彩子挑眉說：「確定？你什麼時候打電話的？」
　　「嗯……」流川還在想要怎麼答，櫻木露出討好的笑容：「彩子
學姊！」
　　彩子別過臉去：「沒聽見，沒聽見！」
　　櫻木說：「妳不載我們，現在叫我們去哪裡找車子？」
　　「你們怎麼來就怎麼回去啊，又來問我！」
　　「那破車是租來的，我的眼光才不會選到那種車子。」
　　流川往他肚子踹：「說什麼？」
　　「我的車子可容不下你們這兩尊菩薩！」
　　「拜託啦，妳不覺得我很誠懇嗎？」
　　「不覺得！」
　　「別這麼絕情啦。」
　　「要我載你們也可以，只是你不准再說我怎樣怎樣，否則我馬上
把你們從車窗扔出去！」
　　「這個當然！」他伸手在嘴巴一抹，做了個縫合的動作，彩子冷
冷的說：「你要分攤油錢，還要請我吃晚餐。」
　　櫻木在口袋摸了摸，拿出一枚硬幣，笑說：「三十圓，夠不夠？
」

　　傍晚十二個人分三隊離開了山區，洋平他們不能走快速道路，在
山腳就和他們分手。晚上開始下雨，減緩的車速讓駕駛更加煩躁，所
以彩子接到三井電話說要吃飯，立即就答應了。
　　彩子的小車真的很小，櫻木流川兩個大個兒擠在後座腿都不能伸
展移位，總是推來推去，彩子幾次要實現“丟出窗外”的約定才勉強
讓兩人安靜片刻，但沒多久又口角起來。良田倒是會替彩子注意路況
，免得她太疲勞。

　　車子停在大大的“Ｍ”字前面，櫻木腰酸背痛沒有下車，其他人
都往速食店衝，覓食、找洗手間。流川摸出褲袋揉皺的紙團，撥了電
話。和櫻木匆忙離開，還沒來得及找到房東，還有預繳的訂金要想辦
法拗回來才行。彩子跟宮城撐傘經過他身邊作了個先回車上的手勢，
他已經撥第四次電話了。
　　怎麼會不通？電話壞掉嗎？
　　聽筒夾在頸子旁，一手拎著食物，一手拿著紙條，突然沒抓穩，
紙條從指縫飄了下去，流川心想這號碼是用水性筆寫的，被雨水一淋
不就要糊掉？
　　才正這麼想，有隻好心的手替他接住了紙團，黑色和服的袖口繡
著細緻的花卉，流川視線一接觸那張滿布皺紋的臉龐，不由得手一鬆
，手上的速食套餐全都掉到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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