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魚的舞蹈

精彩片段:

1.
譚慧心出現在鄺文修面前時,文修意識到她的呼吸有短暫的停頓.
她看到一個美女.
美女有柔軟的腰,豐滿的胸,修長的腿,她的面頰肌膚有絲質般的光滑與緊緻,吹彈欲破.
兩個女人各據一邊餐台,靜靜對峙.文修望著慧心的眼睛,那兩隻翦水雙瞳被濃密卷曲的眼睫毛覆蓋住了,流轉的眼波在睫毛輕顫間洩出來,貓一般,有一股懶洋洋的神態,煙視媚行.
慧心真人比上鏡更美麗.
文修是女人,她從來不知道,女人見到美麗的同性,也會窒息!
她在這一刻絕望了.
所以說上帝是公平的,祂給你一樣東西,就不給你另一樣東西.
文修得到的是一個精密的腦袋,智商超逾常人,從小到大她一直是天才學生,幼稚園時已經自學完小學課程,小學跳班,中學跳班,到了大學依然跳班,以一級榮譽生從愛丁堡醫科大學畢業,二十八歲已經當上政府醫院腦外科高級醫生兼腦外科主任,事業前途一片光明,相信在可見的將來能夠榮任顧問醫生.
所以,上帝沒有把美貌一併送給她.
上帝把美貌給了譚慧心.
這一刻,文修願意用她精密的腦袋去交換慧心的美麗.
慧心很小的時候已經知道美麗是她最大的資產,一個女人,有了這樣的資產,是不必再花大量時間和精力讀書的,慧心用她的美麗享受人生.

2.

慧心想了想,誠實地說:"這一刻,是的!這一刻我享受和他在一起,至於我能愛他到甚麼時候,我不知道,某一天,我不愛他了,自然會離開他."
"這一刻,我也愛著他,我不會放棄."文修說.
"問題是,他已經放棄了你."慧心殘忍地揭示真相.
文修的目光停頓在慧心的臉上,鎮靜地問:"我是獅子星座的女人,你知道獅子星座的人擁有甚麼樣的性格嗎?"
慧心點點頭.
"獅子座的守護星是太陽,而太陽是太陽系的中心,被九大行星環繞,所以,獅子座的人具有與生俱來的優越感,精力旺盛,追逐成功的快感,獅子座的人有一股霸氣,從不輕易服輸."
"說得不錯,所以,我是不會服輸的."文修說,她從不接受失敗,學業事業固然只許成功不許失敗,愛情亦然.要她離開梁澤康?除非她不再愛他.
慧心用手支著下巴,嫵媚地笑了.
"你知道嗎?我也是個獅子座的女人."

3.

慧心的腦脊髓檢查報告及腦血管造影報告顯示她是急性閉合性顱腦外傷,已經引起左半身癱瘓.
這一刻,慧心的健康,事業,前途,性命統統交託到文修手中.
作為職業醫生,這個時候,文修腦袋中的一切雜念都消失了,她投入手術之中,利用CT定位,找出切口部位,然後,再做一次深呼吸,將手術刀片伸向慧心頭部,切口不偏不倚,精確無誤.
朱志聰對這個女人崇拜得五體投地.
三個小時後,朱志聰臉上露出欽偑的笑容,向文修打出一個勝利手勢,他明白,這個無所不能的女人又一次用妙手挽救了病人.朱志聰把手術針線遞給文修,讓她縫合病人的大腦.
手術結束後,文修的身分由醫生回復情敵,強行鎮壓住的雜念又回來了.她手上拿著縫合用的針線,心跳加快,呼吸變得急促.
譚慧心的大腦赤裸裸袒露在她面前.
她究竟在想些甚麼呢?她為甚麼不肯放棄梁澤康呢?她真的喜歡他嗎?

4.

文修噤若寒蟬.這是手術的後遺症嗎?她不能確定.事實上,進行那樣的手術,只有理論依據,尚無實踐支持.她對譚慧心做了甚麼?她突然害怕起來!
"也許,那只是另一種 transference 現象."她安慰自己說.
在精神科醫學上, transference
被解釋為情感的轉移,這種現象多數出現在心理治療師與病人之間,病人在長時間接受治療的過程中,對心理治療師產生程度不一的依戀,適當的
transference 有助醫患雙方的關係,令療效更佳.所以,心理治療師甚至用有沒有出現 transference
現象作為檢測自己工作能力的不成文標準.
當然, transference 現象也可以出現在其他的人際關係之中.
志聰突然伸出左手,一把握住了文修的手,把文修嚇了一跳.
"文修,你好偉大!"志聰動容地說.
文修不明所以.
"以前,我一直羨慕你的才幹,欣賞你的爽朗性格.可是,這件事之後,我對你的品格有了更深刻的了解.失戀當晚,你冷靜地替情敵做手術,挽救了她的生命,手術後,你又無微不至照顧她......"
文修說不出的慚愧,只能虛弱地說:"我是醫生......"
她想把手抽出來,但沒有成功.志聰更用力地握住了她的手.
"醫生也是人,醫生也有情感和情緒."志聰繼續忘情地說:"你是我所見過最完美的女人,你的仁心比你的妙手更加難能可貴."
文修有些可憐他.唉,涉世未深的豬寶寶,你懂得甚麼呀?人性比你想象得要險惡得多!她再度用力,終於把手自志聰的掌心中抽離出來.
"我喜歡你."志聰向她表白.
"我仍然深愛某人."文修說.她那麼愛他,為了他,甚至不惜犯罪.如果付出身敗名裂的代價可以挽回他的心,她會甘之如飴.
志聰耐心地說:"我願意等待."
"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
"為一個值得等待的人,我願意."
為甚麼把她想象成一個聖人呢?文修突然覺得他面目有些可憎.
"停車!"她板著面孔喝道.
志聰嚇了一跳:"這是雙黃線."
"我叫你停車! "
愛一個人會做許多傻事,包括在雙黃線停車.志聰把車停了下來.
文修打開車門下車,用力甩上車門,頭也不回地走了.

5.


"能夠愛一個人,是很幸福的,即使時間消蝕了愛情,可是,曾經有過的美好記憶仍然是我們記憶庫中的寶貴財富,它滋養著我們的情感,溫暖著我們的心靈.有時候,我想,如果我愛的人從我的記憶庫中消失了,我的人生會不會黯然失色呢?"志聰說.
慧心不解地問:"即使你愛的那個人並不愛你,你也珍惜你的情感記憶?"
"它們是我人生的一部分."志聰說,"如果我認為某一段記憶不值得長存在記憶庫中,我希望自己有自主權決定放棄與否."
文修的臉,悄悄紅了起來.
"你們大概覺得我沒有資格跟你們談愛情,我的幾次戀愛都失敗了,我深愛的那個人,她一直都是別人的女郎......可是,我還是想說,真愛一個人,首先是尊重,尊重對方的自主權,即使她永遠不接受我,我一樣祝福她.愛情只需要真誠,不需要手段."
文修與慧心面面相觀,她們的頭,同時低垂下去.
在愛情面前,她們同樣覺得慚愧.

6.

志聰久久地望著她,不知該說甚麼.理智上,他支持她的決定.然而,他可以想象她即將接受的?罰是甚麼.作為她的學生,作為她的同事,作為她的愛慕者,甚至,純粹從欣賞她能力的角度出發,他不希望她的事業前途?於一旦.
"你害怕嗎?"良久,志聰問道.
文修點點頭,眼中悄悄蒙上了一層淚光.
"我害怕得不得了!也許你不信,做一個好的醫生也是我的信念,我希望可以做一輩子......可事實上,我真的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我必須為自己的行為承擔責任,我沒有任何逃避的理由."
志聰站起來,走到文修身邊,主動握住了文修的手,文修用力想把手抽出來,沒有成功.
"我沒有愛錯你!"
文修難堪地說:"我不配."
"不,在我心目中,你仍然是最好的,因為你有勇氣面對最真實的自己,更有勇氣為自己的過錯負責."
文修的頭愈垂愈低.
志聰用了點力,更緊地握住了她的手.
"來,我送你去院長辦公室!"
到了院長辦公室門口,志聰說:"文修,你知道嗎?此時此刻,我非常高興,因為,我終於找到了真正的鄺文修,無論如何,我為你自豪!"
文修的眼眶濕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