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阿明準備自殺。
由「決定」到「完成」之間﹐就是「準備」了。阿明甚至覺得「人生」便是從「決定出生」到「完成死亡」間的準備過程。
臨死的人便是如斯「心灰」吧﹗
阿明費了一整天﹐選擇如何了結生命。
跳樓﹖阿明皺皺眉頭﹐一來自己畏高﹐而且可能因此失掉一死之決心。吞槍﹖何處抓柄槍呢﹖上吊﹗聽說上吊可以於三分鐘內了結生命﹐但期間卻痛苦無比。在世時已經難熬﹐總不成連死也如此作賤自己吧。
想到後來﹐還是決定不了用啥法子。
阿明睡在床上﹐想起和「那人」相擁､滾來滾去的日子﹐何等甜蜜﹗由於她的矜持﹐大家並沒有什麼進一步的行動……
阿明搖搖頭﹐怎麼還要回憶起這些往事呢﹖「那人」已不再愛自己了﹐就是如此才被迫至去尋死啊﹗
愈想愈氣憤﹐好啊﹐你負我﹐我就要你一生後悔﹐不得安寧。
只要我死了﹐你便知道失去我是何等愚蠢的事﹗哼﹐我期待著你的內疚表情呢……
氣一上心頭﹐便胡亂決定了自殺方法——割脈。
計劃是先吃大量安眠藥﹐再割脈﹐那便不用痛苦了﹐於睡夢中離開是最好的了。
阿明走到廁所﹐拿了老爸的剃刀出來。現在還用剃刀的男人真罕見﹐他說這樣才有男人味。不過卻完全切合老爸的形象﹐是那樣的保守､頑固､食古不化。阿明有點訝異﹐用形容詞去描刻老爸﹐這是頭一遭。怎樣都好﹐死了便不用成為他的負累﹐不用令他操心……
阿明吐一口氣﹐打量著那柄剃刀﹐有點鏽跡﹐棕棕黃黃的﹐還不知會不會患了破傷風。而且有點骯髒﹐好像滿有細菌似的。
那瓶安眠藥剩下一大半﹐是早前跟「那人」吵架時買下的。當時﹐記不起因何擦了火頭﹐彼此冷戰了一段頗長的時間。有人說﹐愛情是一場拉鋸戰﹐或是鬢髮廝磨﹐或是彼此角力。雖是陳腔濫調﹐還是有其道理。那段日子﹐每晚吃罷晚飯後﹐便期待著對方的道歉電話。卻每每落空﹐長伴著阿明入夢的正是那瓶安眠藥。
阿明發覺﹐愛情總是在細微處中尋。
或許距離那段日子太遠﹐阿明已忘記了是誰先屈服……好像是他。《重慶森林》中的金城武說﹐愛情也會有過期的一天﹐安眠藥也是如此。當阿明看到已過期的標籤﹐真的感嘆上天的愚弄﹐想不到連死也諸多阻撓。不行不行﹐我一定要買一瓶全新的安眠藥﹐吞掉一半自殺﹐剩下一半讓人紀念﹐使人不會忘記自己的死……
阿明踏著拖鞋﹐啪啪躂躂的溜了下樓。決定了死後﹐腳步卻反而輕鬆。
漫步在大廈之間﹐阿明回憶了種種往事。和「那人」在小小遊樂園處盪鞦韆﹐談心事﹐接吻﹐跳著劣拙的舞﹐看星﹐吹風﹐吵架﹐互相不瞅不睬﹐啜泣……一切都太實在了﹐彷彿現在還嗅到「那人」的氣味﹐混和了冬風的獨有刺激。彷彿現在還可以隨時找「那人」出來促膝長談﹐直至破曉。
但現實就是理想的相反､戮破自我欺騙的利器。
繞過那熟悉的道路﹐穿過歸家的人潮﹐阿明停在一所藥房前。
「一瓶安眠藥。」
淅瀝沙勒﹐老頭翻弄著一堆成藥﹐好不容易才找到阿明要的。
「沒有一瓶乾淨點的嗎﹖」
老頭又回到瓶堆中。
「我不要這牌子﹐沒有新的了嗎﹖」
老頭鍥而不捨的左找右尋﹐阿明叫他放棄﹐但老頭就只是一股腦兒的翻。
當他再次抬頭時﹐阿明已不知所蹤。
為什麼人人都迫我自殺呢﹖為什麼要努力的找那瓶安眠藥呢﹖
或許﹐這就是尋死者的不可理喻吧。
不知是不是陳百強的死忌﹐士多的收音機竟播著他的歌﹕「明白到愛失去﹐一切都不對﹐我卻為何偏偏喜歡你……」
真是倍感自憐。從前聽到失戀歌也沒甚Feeling﹐現在卻直切中心坎。
阿明已下定決心﹐不用安眠藥﹐改用啤酒自我麻醉。連遺書的內容也想好了。信中不能直斥「那人」的不是﹐因為這樣會顯得自己小器﹐而且「那人」更可能因此被迫到死巷﹐直認為負心人﹐甘心當個奸角﹐毋用一絲後悔。
阿明要的﹐是「那人」的內疚。所以﹐信中一定要把自己自殺的原因﹐說得含糊﹐再於結尾叮囑爸媽原諒「那人」﹐並替「那人」說盡好說話。如此一來﹐「那人」成為眾矢之的﹐
而阿明又表現了風度﹐既博得同情﹐又可使「那人」歉疚。哼哼。
想到這裏﹐一股莫名的快意﹐竟混集了一絲孤獨﹐縈繞腦際。
阿明搖了搖頭﹐細想應否現在致電給「那人」﹐讓「那人」親眼目睹自己的消逝﹐效果更佳。
就在抽出手提電話之時﹐一張米白色的信紙也一併被抽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