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禍水格格 §

  
【簡介】
 
	她是名震京城的月格格,
	橫行霸道、呼風喚雨好不快活,
	但自從遇上了他,
	「救命啊!」竟成了她的口頭禪。
	他堂堂的平西大將軍,
	卻成了專門收拾善後的「平妻」大丈夫,
	無奈下他使出馭妻法則,見招拆招……

★第1章

  今天京城熱鬧極了!

  因為當今的皇上將在良鄉鎮親迎遠征金川、凱旋而歸的軍機大臣傅恆以及岳鍾琪、赫連那山兩位將軍呢!

  一大早,整個良鄉鎮就被人潮擠得水洩不通,除了八旗軍、禁衛軍、諸文武大臣、太監和昨天就地駐紮等候召見的大軍外,就是京城裡成千上萬想一睹皇上風采的黎民百姓了,只不過他們是被遠遠地隔在宣武門外。

  時間一點一滴地流逝,讓所有人等得都煩躁了起來。好不容易吉時來到,終於聽到鼓樂大奏,遠遠地,依稀可看見皇帝親自為三位愛臣斟酒洗塵、加官晉爵,然後聖駕率著眾文武大臣離去,同時吩咐凱旋而歸的三人遊街,接受百姓的歡呼。

  遊街的隊伍拉得很長,但群眾的目光不外集中在傅恆、岳鍾琪和赫連那山三人身上,其中尤以殿後的赫連那山最受矚目。只見他騎著馬,身著戎服,在隨從的簇擁下緩步前進。那模樣英姿颯爽、器宇軒昂;那氣勢有如天神下降般懾人,凡他馬匹所經之處,幾乎都靜若無聲,所有人都為他英挺肅穆的威儀所懾。

  一行人經過宣武門時,原本井然有序的人群突然起了一陣騷動,整個遊街隊伍也因此被打斷,當大家還不清楚發生什麼事的時候,只聽見有人嚷嚷了起來:「救命啊!打人啦!救命啊!打人啦!」

  騎在馬上的赫連那山眼睛一瞇,目光掃向人群的騷動處,只見一名衣衫襤褸的小乞丐正和一名腰繫白巾的老漢扭成一團,那老漢手執掃帚怒聲大喊:「你吃我東西不給錢,就該打!」

  「我哪裡不給錢?只不過先欠著罷了!」小乞丐鑽入人群,回過身朝那位老漢吐吐舌頭、扮扮鬼臉,一副「你奈我何」的模樣。

  「各位評評理,老朽一天也不過賣幾個包子賺點小錢,如果每個人都像他這樣不給錢,那我豈不是得喝西北風過日子了?你們說,這小乞丐該不該打?」

  「打!該打!」眾人齊聲說該打,但卻沒有人伸手攔下那直往人群裡鑽的小乞丐。

  眼見小乞丐身手靈活,老漢已快追不上,不由得氣得他直跺腳,「誰替我抓住那個小乞丐啊?」

  倏地,人群中又一次傳出驚呼聲。這次,連賣包子的老漢也都張大了嘴,原來那小乞丐竟然被坐在馬上的赫連那山揪個正著,只見他像老鷹捉小雞般提著小乞丐的衣領,冷冷地說:「天子腳下,豈容鼠輩撒野?」他轉向已然目瞪口呆的老漢。「老丈,您說該怎麼處理呢?」

  「打!白吃白喝就得打!」一旁圍觀的群眾附和道。

  「好,打!」老漢掄起掃帚便要打。

  小乞丐眼見自己如小雞般被人拎在半空中跑也跑不掉,卻也不想就這麼被打一頓,於是眼睛一溜,假意掙扎了一下,便藉機轉移方向,讓自己與赫連那山面對面,接著突然伸出雙手緊緊抓住赫連那山,腳下一蹬,整個人便順勢躍進他懷裡。

  赫連那山一時沒想到他會出此招,竟然愣在當場,待回過神時,那小乞丐已好整以暇地坐在馬上,睨著賣包子的老漢。

  「怎麼樣?再打啊?不怕打到大將軍就打啊!」小乞丐往下盯住老漢得意的說著,那聲音竟帶有幾分嬌嫩,彷彿是個女子。

  「下去!」赫連那山咬著牙沉聲道,眼中射出一道寒光。

  「不要!」小乞丐雙手緊緊抱住他,同時嬌聲說:「我才不要下去,下去會挨打的!」

  赫連那山愣住了!這聲音有如黃鶯出谷,哪會是一個男子所有?難不成「他」是女的?他低下頭仔仔細細瞧了瞧依然緊抱住自己不放的小乞丐,那髒兮兮、滿是污泥的臉上,有著一對黑白分明的靈活大眼,雖然看不清實際長相,但娟秀姣好的輪廓卻是隱藏不住的。而以「他」離自己如此近之距離,竟然沒有絲毫乞丐身上該有的異味,相反的,甚至還可聞到「他」身上那淡淡的香味,看來「他」的確是個女孩兒!

  「既然不想挨打,為何要白吃白喝呢?」赫連那山略略和緩聲音,一面用手攪住小乞丐的腰。果不其然,在那身寬大又骯髒破舊的衣物下,是柔軟的玲瓏曲線。原來,「他」真是個女孩兒!

  「人家忘記帶銀子出門嘛!」小乞丐嘟起嘴不悅地說,仿佛對于赫連那山抱住「他」,吃自己豆腐的事似乎並不介意。

  忘記?這個理由太牽強了吧!赫連那山搖搖頭,吩咐隨從拿些碎銀給賣包子的老漢,又低下頭對小乞丐說:「去吧!下次不准白吃白喝。」

  他雙手抱起小乞丐就要讓她下馬,豈料她卻揪住他手臂不依道:「不成,剛剛他打到我了,你得幫我報仇!」

  這下赫連那山是哭笑不得了,真不知做錯事的是誰,還一副得理不饒人的樣子,這小丫頭難不成專吃霸王飯?

  「下去!妳知不知道我是誰?」他收拾起好脾氣冷聲道。

  「知道啊!你是平西將軍赫連那山,皇上封你為二等威勇公呢!」

  赫連那山的眼睛頓時瞇成一條線,這丫頭怎麼會知道皇上封自己為威勇公?威勇公是剛剛面聖時皇上親封的,除了朝中一般文武大臣,平民百姓根本無從知道,她怎麼會曉得?一反手,這次換他揪住小乞丐的手了。

  「妳怎麼知道這些?妳到底是誰?」

  小乞丐似乎沒有察覺到自己所面臨的危機,一面用著不大不小、恰恰可以讓他聽見的聲音說:「你弄疼我了!」一面勢想抽回被他抓住的手腕。

  那被自己揪住的手腕,簡直可以用柔弱無骨來形容,赫連那山心中雖然不忍,怛心裡一股必須弄清真相的執著讓他硬是不放手。

  「妳先告訴我,妳叫什麼名字?怎麼知道皇上封我為威勇公?」

  但是小乞丐一對機伶的大眼東轉西溜,仿佛把他的話當耳邊風,更像是在找機會逃走,就是不打算告訴他答案。這教脾氣原本就不甚好的赫連那山完全失去了耐性,「妳說還是不說?」

  「將軍,玉貝勒來了!」身旁的隨從突然上前說道。

  「名玉?」喜色倏地映上他冷峻的臉龐。他放開小乞丐的手,往前張望,果然看見名震京城的玉貝勒正騎著馬立在一處牌樓下,遙遙地對他打招呼呢!

  聽見「玉貝勒」三個字,小乞丐吐吐舌頭。糟糕,他怎麼會來這裡?現在恐怕不走也不行了,可是她剛剛才對這個平西大將軍產生興趣呢!

  「喂!大山!」小乞丐拉拉赫連那山的衣服,但他正策馬上前,想和老友敘舊,根本沒空理她。

  「喂!大山!」還是沒反應,這下小乞丐火了,「我說你這死大山、臭大山,我叫你沒聽見啊?」

  赫連那山冷冷地低下頭瞪視她,那威嚴的表情讓人不寒而慄。

  「妳叫我什麼?再說一次!」

  小乞丐猛地倒抽一口氣,偏過頭睨著他微慍的表情,看來他不喜歡別人叫他死大山、臭大山,可是誰教他不理人嘛!

  「妳剛剛叫我什麼?」他又問。

  「大山!」

  赫連那山瞇起眼睛,一言不發地瞪著她,仿佛想把她活吞了般。

  小乞丐嚥了口口水,訕訕地更正:「那山將軍!」

  他一臉不耐煩地等她開口,眼睛不忘飄向含笑等候他的玉貝勒。

  「我以後可不可以到將軍府找你?」

  到將軍府找他?赫連那山莫名其妙地瞅著懷裡這個明明是個女孩兒,卻把自己弄得髒兮兮的小乞丐;完全不明白她找自己做什麼?

  見赫連那山不回答,小乞丐把他的沉默當作應允。「就這樣決定了喔!」說罷,她也不管馬兒正在行進中便喜孜孜地滑下馬背,鑽入人群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絲毫不給他一點兒辯駁或拒絕的餘地。

  真是個奇怪的小東西!輕嘆口氣,他策馬上前,往等候良久的玉貝勒而去。「名玉,你怎麼會在這裡?」

  「等你啊!如果不這樣,我怎麼見得到你這威名赫赫的平西大將軍呢?」玉貝勒微微一笑,伸手握住赫連那山的手,似乎沒將剛剛那場混亂放在心上,但是漂亮黑眸卻瞄向小乞丐消失的方向,嘴角還浮起一朵幾乎看不見的笑。

  卻說這方的小乞丐以為得到赫連那山的應允,快樂得像隻小鳥蹦蹦跳跳,嘴裡還哼著小曲兒,誰知忽然不知從哪兒傳來一道很殺風景的聲音--「我說咱們鼎鼎大名的月格格,這會兒怎麼成了一個要飯的小乞丐?」

  「要你管!」小乞丐連頭都懶得抬,只是嘟起小嘴回道。

  「月兒,妳不怕阿瑪知道了,又要罰妳?」一個身著華服、儀表堂堂的斯文男子從樹上躍下,故意捏住鼻子,像是聞到臭味似地搖頭,「瞧瞧妳這什麼樣子?府裡又不是沒吃沒穿的,做什麼到外面當起小乞丐,還害得赫連將軍賠了好些銀子。」

  小乞丐沒好氣地瞪了斯文男子一眼,「成貝勒,我當小乞丐礙著你啦?」

  原來這男子正是鄂王府的成貝勒--名成,而眼前把自己弄得髒兮兮的小乞丐,就是名滿京師、深受皇太后寵愛的月格格--名月,至於那個在前頭等候赫連那山的,正是他們的大哥玉貝勒--名玉。

  「是沒礙著我什麼,可是那山如果知道小乞丐就是妳,恐怕會不高興的!」名成嘴裡雖這麼說,眼眸裡卻有著掩飾不住的寵溺。

  「月兒,妳喜歡上他啦?」

  「要你管!」名月扮了個鬼臉,便鑽入人群裡消失無蹤,留下名成一個人在原地搖頭嘆氣。

  都怪阿瑪和皇太后寵壞了她,明明一個如花似玉的女孩家,卻滿腦袋古靈精怪的想法,將來誰娶了她誰倒楣!想到此,名成不覺聯想到剛剛那個被月兒纏住的大將軍赫連那山,若果他真被月兒看上了,那也是他前輩子修來的,怨不得誰!對了,自己得趕緊跟緊月兒,免得小丫頭真的出了麻煩,到時候就算有十個腦袋也不夠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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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天夜裡,一個瘦小的身影躡手躡腳地從平西將軍府的後門爬進去,而膽子這麼大的,當然就是那位白天吃包子不給錢、又死賴著赫連那山不走的小乞丐--鄂王府的名月格格。

  名月偷偷摸摸地溜進將軍府,在偌大的花園中東逛西鑽,幾乎找遍整座將軍府後,終於在東廂一處院落中找著了正在賞月的赫連那山。

  「誰?」空氣中不尋常的騷動並未逃過赫連那山銳利的耳朵,只見他足下微點,身子隨即跟著往前飄移數尺,然後從一堆竹子的後面揪出滿臉驚愕表情的名月。

  「是妳!」赫連那山蹙起的眉頭透露出他心中的懷疑。奇怪,府裡的侍衛幹什麼去了?怎麼會放任這丫頭偷溜進來呢?「妳怎麼進來的?」

  「走進來的呀!」名月一手指向後門,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沒有人攔妳嗎?」

  名月很認真地搖搖頭,睜著一對大眼瞅住赫連那山俊美的臉龐。他長得真好看!雖然沒有大哥名玉的俊逸神采,也沒有二哥名成的風流瀟洒,但臉上那絲堅毅與眉宇間所流露出的英挺之氣,顯得他是如此地卓逸不群。

  「你長得真好看!」當看見他臉上驚訝的表情時,名月才知道原來自己竟在不知不覺中說出心中的想法。

  赫連那山好氣又好笑地放開她,他知道自己長得還可以,卻是第一次被人家說好看,特別對方是個女娃兒!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處在什麼樣的環境,和什麼人說話?從來沒有人敢這麼肆無忌憚地看他,這麼大剌剌地和他說話,因為他向來風儀嚴峻、不苟言笑,對下屬剛柔並濟的同時,更是絕對嚴格地要求自己、約束自己,因此大部分的人都很怕他,很少有人敢這麼面對他而毫無懼色的。

  他搖搖頭,微一吸氣,身子往上一縱使出輕功;當他再回來時,已在府裡繞了一圈。果然不出所料,府裡的侍衛倒的倒、睡的睡,大部分都是被人家以極高超的手法點了睡穴睡著了。帶著怒氣點醒所有的侍衛,他鐵青著臉望向依然不知道發生什麼事的名月。

  這丫頭果然來歷不簡單,先是對自己的事知道得一清二楚,現在又點昏了所有的侍衛進入府裡,她接近自己到底有什麼目的?

  「我再問妳,妳怎麼進來的?」那聲音幾乎是從牙縫中擠出來的。

  「走進來的呀!」名月莫名其妙地看著他,彷彿他的話問得很奇怪似的。

  「那些侍衛呢?」

  「什麼侍衛?我進來時沒有看見半個人啊!」

  赫連那山猛地抓住她的手,將她拉近自己。「那些侍衛不是妳點昏的?」

  「點昏?什麼點昏?」

  「妳……」他簡直要氣炸了,這丫頭是從山裡來的嗎?還是故意裝傻?「如果不是妳點了他們的睡穴,他們怎麼會全部睡得不省人事?」

  名月一臉無辜地瞅著怒氣沖沖的赫連那山,心下全然不懂他為什麼生氣,莫非他不喜歡看到自己?「你不喜歡我來找你嗎?」

  這根本就是牛頭不對馬嘴,快把他逼瘋了!

  「我問妳,妳會不會武功?」

  「武功?」她搖搖頭,雖然很想學,可是阿瑪從來就不允許。

  「我不會。」

  「不會?」他一臉的不相信。

  「我真的不會武功,你不相信的話可以試試看。」

  赫連那山握住她的手按了又按、試了又試,當下立刻知道她說的是實話,她真的不會武功,那麼是有人在暗中幫助她了?看來自己非得弄清楚她的來歷不可。於是他就著袖子為她擦起臉來,想看清她的長相。

  臉是擦乾淨了,卻讓他一時看得目瞪口呆。沒想到在那蓬頭垢面的外表之下,竟是一張如此秀麗出塵的絕艷面容,而且十分酷似一個他擺在心中很久、連作夢都會夢見的人兒。

  但見她曲眉豐頰,一對明眸盈盈含情,桃腮微暈,梨渦帶笑,如果真有差異,那麼就是那一對眸子了。只是她這模樣又哪裡像個小乞丐,說是文人筆下的傾國佳人還差不多。

  克麗兒!赫連那山不由自主地在心底呼喊著,目不轉睛地盯住這既熟悉又陌生的容貌問:「妳到底是誰?」他的胸口竟在無形中窒悶起來,連聲音都有些發抖,這少女是克麗兒的化身嗎?

  「月兒,我叫月兒。」

  月兒?他吁了口氣,不是克麗兒,她不叫克麗兒!但「月兒」

  這名字實在是人如其名,她正像個月宮仙子般動人。只是這麼一個美若天仙的亭亭女子,應該是讓父母親捧在手掌心上呵護著,而不是任由她蓬頭垢面地在街上乞討;一絲的不忍與憐惜隱約襲上心頭。

  「妳為什麼找我?」他啞著嗓子問,眼光怎麼也捨不得離開那彷若精雕細琢的面容。他見過不少名門千金、名媛官宦淑女,卻沒有一個像她這麼古靈精怪、這麼吸引人。

  「我喜歡你,我要嫁給你!」名月語不驚人死不休地說著。

  赫連那山蹙起雙眉,眼中閃過一道奇異光芒,「妳知道妳在說什麼嗎?」

  「知道啊!」名月偏著頭看他,「嫁給你就是要幫你洗衣燒飯,幫你生孩子,對不對?」

  赫連那山險些嗆到!這丫頭雖然一副認真的神情,卻讓他有種啼笑皆非的感覺,但是心中莫名的悸動卻在悄悄滋長著,是因為她長得像克麗兒嗎?

  「我不能娶妳!」

  「為什麼?」現在換她覺得奇怪了,多少王孫公子每天到家裡排隊,為的就是等她點頭,如今好不容易讓她看上一個,人家卻不要她,實在太奇怪了!莫非他已有意中人?還是嫌自己太醜?「我很醜嗎?」

  他搖頭,「妳是我見過最美的女子!」這是肺腑之言。

  她疑惑地看著他,「你娶妻了?」

  他搖頭。

  「你有心上人了?」

  他還是搖頭。

  「你不喜歡我?」

  雖然遲疑了下,他還是搖頭。

  「那為什麼不能娶我?」名月不解地上前,瞅住他黑亮的雙眼。

  「因為我沒有辦法決定自己的婚事。」下午名玉告訴他皇上要賜婚的消息,至今仍震得他腦中嗡嗡作響,縱使心裡百般不願,可是身為人臣又能如何?

  「為什麼?」

  「皇上要……誰?」

  赫連那山突然對著屋頂喊了一聲,隨即縱身追了上去。

  黑暗中只見一前一後兩道人影在屋頂奔跑著,接著後面的黑影追上前面的黑影,雨人交手數回合,然後其中一個躍下屋頂消失無蹤。

  赫連那山見對方躍下屋頂卻也不追,只是若有所思地來到名月身邊。「妳跟我進屋來。」說完,他便率先往前走。

  名月一愕,隨即興匆匆地跟著他進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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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剛才那個人是誰?」名月坐在椅子上晃動著兩條小腿,一面喝著赫連那山剛剛才泡好的茶問道。

  赫連那山一言不發地瞅著她,眼神卻不復方才的溫柔。雖然在黑暗中他沒能看清楚與他交手那人的長相,但從對方的體型、身手,以及武功招數來判斷,他幾乎可以確定那個人如果不是鄂王府的名玉貝勒就是名成貝勒。因為他們三個人可以說是一起長大、一起拜師學藝的,他怎麼會認不出自己師門的武功招數?而會讓鄂王府兩位貝勒爺這般掛意,甚至親自出馬保護的人只有一個,就是他們的小妹--名月格格!

  現在仔細看看眼前這位容顏絕麗的女子,她眉宇的神情、姣好的輪廓、以及說話的態度,確實和名玉、名成兩兄弟有幾分相似,怪只怪自己眩惑於她那酷似心中倩影的長相,竟全然沒有認出來,而任由他們兄妹玩弄於股掌間!

  加上他長期居於塞外,已然忘了當年那個紮著兩個小辮子的妞妞已經長大了。而且變得教他認不出來!難怪她能夠在被自己揪住時翻身躍上馬,因為她打小就身著男裝隨著王爺以及兩位貝勒爺圍獵!也難怪她會知道皇上封他為威勇公的事,還能如入無人之境地進出將軍府,畢竟有那兩位兄長,就算有再多守衛橫在眼前,只怕她也是來去自如。

  「月兒,妳想留下來嗎?」半晌,赫連那山開口問道。

  「你願意讓我留下來嗎?」她聰明的將問題丟回給他。

  「可以,不過妳得先回答我一個問題。」

  名月當下想都不想便點頭了,只要可以留下來,別說一個條件,就是十個她也會答應。

  「妳和名玉貝勒以及名成貝勒有什麼關係?」

  驚訝之色無法遮掩地呈現在名月的小臉蛋上,她依舊捧著茶杯,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赫連那山一瞬也不瞬地盯著她,心中已有了答案。她這反應不等於證明了自己心中的疑問--她就是那個倍受當今皇上以及皇太后寵愛,滿腦子古怪念頭、行事作風異於常人的名月格格。

  「為什麼?」他厲聲問,臉色難看至極,原本對她的一絲憐惜之情隨著真相的揭露而消失得無影無蹤。

  「什麼為什麼?」名月緩緩站起身,壯著膽子問。

  「妳早就知道皇上要賜婚予我們兩個,對不對?」

  皇上要賜婚?怎麼沒有人告訴她?望著他鐵青的臉色,名月頓時明白他誤會了。他以為自己明知道皇上要賜婚,卻還聯合哥哥來捉弄他。老天,這下該怎麼解釋才能讓他相信呢?

  「你聽我說……」

  「我不要聽,妳只要告訴我,知不知道皇上要賜婚的事?」

  「我不知道……」

  「妳不知道?這是名玉親口告訴我的,妳怎麼會不知道?全京城上下沒有人不認識妳名月格格,妳想做什麼自然會有名玉和名成為妳打前鋒,妳出了什麼麻煩也有他們兩個頂著,而妳現在竟然告訴我妳不知道這件事?」

  「我真的不知道,而且是他們兩個硬要跟著我,我有什麼辦法!」名月噘起小嘴無辜地說著。她說的是實話,雖然她想盡辦法想擺脫兩位哥哥的保護,無奈他們總像跟屁蟲似地如影隨形,教她有什麼辦法。

  「那妳告訴我,妳是怎麼進來的?難道不是他們兩個先點昏了我的侍衛?」

  他這話堵得名月不知該從何答起。她確實知道是哥哥暗中動了手腳,卻不願意承認也不願告訴他,現在可好,讓他發現了!

  「我原本真的以為妳是個小乞丐,甚至想留妳在身邊,如今大概沒有那個必要了!再說,我小小的將軍府也容不下妳這大名鼎鼎的名月格格,妳請吧!」

  「不,大山,你聽我說……」

  赫連那山冷冷瞪了她一眼,招手喚來兩名侍衛,「送客!」

  「不要,我不要走!」名月一步步往後退,又急又氣地瞪著那兩名奉命行事的侍衛。

  但是憤怒的赫連那山根本聽不進她的哀求。就在兩名侍衛半架半護送下,名月給請出將軍府外,眼睜睜地看著那兩扇紅色大門在她面前關上,任憑她怎麼敲怎麼叫喊,都沒有人理她。

  「哇!你為什麼不相信我,人家真的不知道嘛!」生平沒受過這等待遇的名月委屈得當場哇哇大哭,「死名成、臭名成,都是你啦!要跟也不跟好一點,還笨手笨腳地讓他發現!」

  一道頎長的身影從遠處的樹幹後面走出來,那人不是別人,正是名月咒罵的對象--名成貝勒。

  他慢慢接近名月,有點手足無措、有點不捨地擁她入懷。「別哭了,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長這麼大,他還是第一次見到名月哭得這麼傷心呢!看來,她是真的喜歡上赫連那山了!

  名月哭得有些喘不過氣來,她一面搥著名成,一面不清不楚地嘟噥著,好一會兒後才止住滾滾而下的淚水,「都是你啦!」

  「別哭,我們先回家,阿瑪很擔心妳呢!」名成背過身子,背起滿臉淚痕的妹妹,邊走邊說道:「月兒,等天一亮,我就去向那山解釋事情的經過好不好?」方才一番交手,他的虎口還有些隱隱作痛呢,那山這小子竟然來真的!

  「不許你去,誰希罕嫁給他!」

  「可是這是皇太后的懿旨,恐怕由不得妳!」

  「皇上又還沒頒下聖旨,誰說不成的?」

  「月兒!」名成搖搖頭,心想她只是在說氣話罷了;皇太后懿旨已下,名月自個兒又對赫連那山頗有好感,怎麼說也不至於推拒這門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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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一大早,名月便穿好朝服、戴上朝冠,坐著轎子來到慈寧宮覲見皇太后。

  行禮過後,皇太后慈愛地拉著名月坐在自己身邊,不料名月卻一古腦兒地跪了下去。

  皇太后一驚,急問:「名月,妳這是做什麼?有話起來說。」

  「哥哥說太后娘娘要賜婚?」

  「是名玉告訴妳的嗎?」

  「真有這回事?」

  「是啊!剛剛早朝時,皇上才當著眾大臣面前宣布這事。」

  「太后娘娘將名月賜婚予何人?」名月只覺得自己的一顆心怦怦跳個不停,雖然早知對方是赫連那山,但她還是想確定。

  「平西將軍赫連那山。」話一說完,皇太后便察覺到名月神色有異,問道:「名月,妳怎麼了?」

  「名月求太后收回成命!」名月抬起頭說出了自己掙扎一夜後所做的決定。

★第2章

  

  「為什麼?」皇太后納悶地看著仍跪在地上不肯起來的名月,這丫頭又是哪裡不對勁了?多少女孩子想嫁給赫連那山為妻,她卻不願意?「赫連將軍哪裡不好?」

  名月嘟著嘴,老半天才開口:「他欺負我!」

  皇太后聞言幾乎是啞然失笑,她輕抿著唇問:「你們見過面了?他怎麼欺負妳的?說給哀家聽聽!」

  名月怎麼有臉把昨天在街上白吃白喝,被赫連那山活逮,夜裡又溜進將軍府騷擾他的事說出來呢?已她漲紅著一張俏臉,久久說不出話來,最後只是嘟噥一句:「反正他欺負我就是了!」

  皇太后知道她是在鬧情緒,便故意逗她,「名月,妳是我朝第一美女,那山是第一勇士,自古英雄配美人是再自然不過了,如果妳不願意,那我就讓皇上撤回成命,把慶王府的君敏格格嫁給他好了!再說,妳也知道皇上一直想納妳為妃,若不是哀家堅持,只怕妳早就進宮接受冊封了,或者……妳想入宮伺候皇上?」

  「不要!」聽到要進宮伺候皇上,名月急得抬起頭出聲反對,當看見皇太后臉上的笑意時,她這才知道自己被戲弄了!

  「這樣吧!那山現在在南海子陪皇上打獵,哀家派人傳他過來,給妳賠不是可好?」

  不等名月回答,皇太后立即命太監到南海子找來赫連那山,因為沒有命令,外臣是不准進入內苑的。大約一盞茶的時間,慈寧宮外便傳來赫連將軍覲見的聲音。

  名月忐忑不安地站在皇太后身邊,看著赫連那山進來,行禮,站定,耳邊聽著他低沉渾厚的聲音說:「太后召見微臣,不知有何吩咐?」

  說話的同時、他的眼睛瞄向靜靜站在太后身邊,身著朝服、頭戴朝冠,美得像畫中仙子的名月,一絲複雜情愫在心頭掠過。今天的她是個儀態萬千、姱容修態的格格,而昨天的她是個撒嬌耍賴,刁鑽無邪的小乞丐,到底哪個才是她?

  「那山,你知道哀家為什麼叫你來嗎?」

  「臣不知道。」

  「名月告訴哀家說不想嫁給你,要哀家收回成命!」

  赫連那山猛地抬起頭,望向沉靜不語的名月,不想嫁給他?真不知道這話應該是誰來說才對,畢竟受到捉弄的是他,但前來向太后告狀的,卻是這個被寵壞的丫頭,想到這兒,他已經平復的怒氣又一次在心中升起。

  「臣全憑太后作主,如果太后要撤回成命,臣無異議。」他沉聲回道,英挺的劍眉全攏在一起。

  名月一聽到他的話,柔弱的身子頓時不由自主地搖晃起來,雙腿一軟跪倒在地,美麗的大眼蓄滿淚水,「太后,月兒求您收回成命!」

  「你們兩個……」皇太后輕嘆口氣,對這一拗一強的兩個人似乎也沒有辦法。「你們兩個給我聽好,自古道『君無戲言』,皇上既然已經頒下聖旨要你們擇日完婚,當然就沒有收回的餘地,所以不得再鬧脾氣了!那山,月兒年紀小,又讓哀家給寵壞了,你凡事多讓著她些,讓她慢慢學著為人妻子,慢慢改變她的脾氣。名月,嫁了人之後可不比現在,不可以再隨意使小性子,妳那調皮搗蛋的脾氣可得改改!這樣吧!你們兩個到清漪園去划划船、玩玩水,好好培養一下感情。給你們這麼一鬧,哀家這會兒頭都痛了。」皇太后揮揮手,示意他們退下。

  兩人聽太后這麼說,也只得無言地退出慈寧宮。一出宮門,名月立刻轉身吩咐太監備轎準備回府。

  那名太監不敢違抗,只好差人去準備轎子,一面望向身旁不發一語的赫連那山,低聲請示:「將軍您呢?」

  「我沒有時間陪任性的小娃兒玩水!」他冷冷丟下這麼句話後便掉頭離去。

  「你……你不陪我去,我自己去!」小娃兒?她堂堂名月格格竟被他說成小娃兒!?名月一咬牙一跺腳,登上由八名太監抬著的轎子,改變原本的決定,轉往清漪園去玩水。

  到了倚虹堂,名月棄轎登舟,溯著河水遊覽整個偌大的昆明湖。湖面水光粼粼、碧波蕩漾,放眼望去,秀麗的景色好不吸引人。

  平時名月是很喜歡到這裡來的,但是今天這片如畫的山水,卻怎麼也提不起她的興致,還不是因為「他」!

  想起赫連那山,名月心裡便有氣。她知道自己不該喬扮成小乞丐去捉弄他,但她也不是故意的,誰教那天他剛好遊街經過,自己又湊巧讓他揪住,可是,她是真的不知道皇上要賜婚的事啊!

  想著,委屈的淚水一顆顆滑下她清麗的臉龐。他在慈寧宮裡那般決絕地說全憑太后作主,剛剛又冷冷淡淡地自己走了。可見傳說是真的,他就是那麼無情的人,難怪沒有姑娘家敢嫁給他。只有妳這笨名月還說要嫁給他,現在可好,人家不要妳了,真是報應!誰教妳以往不把那些追求者放在眼中,如今吃到苦頭了吧?

  名月愈想愈難過,一隻手伸出船身在水面上畫著,無意識地摘著湖面上盛開的蓮花,但不知是不是心不在焉,她竟然在不知不覺中整個身子都站了起來,當掌船太監發現欲出聲阻止時已經來不及,只見名月連人帶花栽入水裡。

  霎時所有太監全都驚慌了起來,「不好啦!名月格格落水啦!

  快救人啊!」

  咚!咚!咚!一個又一個的太監紛紛跳進水裡,他們在冰冷的湖水中尋找著落水的名月,卻是遍尋不找。就在所有人焦慮萬分之際,一條白色人影縱身躍入湖裡。沒多久,水面陣陣波動,水花四濺而起,只見赫連那山抱著已然昏迷不醒的名月破水而出,躍上船隻。

  「名月!名月!」赫連那山低聲呼喚著她,但是名月在冰冷的湖水中喝了好幾口水,現在不僅不省人事,而且氣息微弱。

  他見狀連想都不想便低下頭,以嘴對嘴的方式,以自身純厚的功力,將一口又一口的真氣送入名月體內。

  不多時,名月嚶嚀一聲,悠悠轉醒,可是赫連那山並沒有抬起頭來,相反地,他灼熱的雙唇趁著她渾然不覺之際,老實不客氣地流連了好一陣子,連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直到名月睜開眼睛,仍無法意識到自己已被赫連那山佔了便宜,奪去初吻。

  「你……」盯視著赫連那山濡溼的黑髮、還淌著水珠的臉龐,以及一對猶如寒星般閃亮的雙眸,名月不禁有點迷惑,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他為什麼會靠自己這麼近?

  「妳醒了?」

  「發生什麼事?你不是走了嗎?」名月到現在都還有些迷迷糊糊的,直到她發現自己和赫連那山身上都是溼答答的,才赫然想起那冰冷的湖水、那不斷向自己湧來的黑暗、那任憑怎麼呼救卻總叫不出聲音的恐懼。「我……我死了嗎?」

  赫連那山微微一笑,輕輕搖搖頭,低聲說:「抱緊我!」

  話聲剛落,只見他身子如鷹般飛起,足下在水面上輕點。幾個起落後便來到岸邊。從沒經歷過這種場面的名月不覺伸出雙手緊緊抱住他的脖子,將頭依偎在他懷中,渾然不知兩人已經落在湖邊。

  看著懷中如出水芙蓉般清麗的名月,赫連那山不禁心中一動,臉部的線條也柔和了起來。

  「現在妳不想嫁我也不成了!」他這話帶有七分戲謔,三分真情。面對她這樣一個女子,平日不苟言笑的他突然也不那麼嚴肅了。

  「誰要嫁你!」名月紅著一張臉掙扎地從他身上爬下來。怎麼會這樣?他不是已經走了嗎?自己為什麼會被他救起來?而且還好像被他佔了什麼便宜似的?

  「我們已有肌膚之親了,這輩子妳只能嫁我赫連那山!」

  他本來是已經走了,但是一想到放任她一個人使性子去遊湖玩水,實在不太妥當,萬一有個什麼三長兩短,豈不是他的罪過?於是又折回來。不意才到高梁橋附近,便聽到太監大喊名月格格落水,當下他便將朝服一脫,飛快地躍入水裡救出陷在梗葉中的名月,思及至此,他不由得暗吁了口氣。

  赫連那山的話聽得名月的臉幾乎紅到脖子上去了,她知道為何自己一直會有被他佔便宜的印象;她以為那是夢,是她胡思亂想,沒想到竟然真的被他給親了嘴,還抱著過湖上岸,老天!傳出去的話,她還要不要做人哪?

  「你欺負我,你好壞,你趁人之危,你是卑鄙奸詐的小人,偽君子,登徒子……」名月羞紅著臉咕噥道。

  她那又急又氣、又羞又怒的模樣真是美得令人想一口把她吞下肚,他知道自己已經喜歡上這個小東西了,也知道有她相伴,他這下半輩子將不會無聊,不再只有戎馬軍旅、帶兵打仗。

  不過她那任性的脾氣得先整治整治才行,否則哪天讓她爬到自己頭上,教他大將軍的臉往哪裡擺?

  「將軍,先讓宮女們伺候格格回宮換衣服吧!萬一著涼了可不好。」執事太監提醒道。

  赫連那山見名月衣著單薄,被風吹得直發抖的樣子,心下有幾分不捨,於是正色道:「妳先讓宮女們替妳更衣吧!如果妳著涼生病,名玉和名成會找我算帳的!」

  名月咬著唇,懊惱地在宮女的護送下去換衣服,至於赫連那山則在太監引領下換下一身溼衣服後出了宮。

  當他來到天安門時,赫然看見名玉和名成兩兄弟已等候著他。

  「昨天晚上點昏我所有侍衛的人是你還是你?」他輪流在兩兄弟臉上看著,眼中有些許微慍。

  「是我!」名成回道:「實在不好意思,我只是不想讓月兒受到傷害。」

  「你們一直都這麼護著她嗎?任由她四處胡鬧?」

  「月兒雖然愛玩愛鬧卻很有分寸,她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名成認為自己必須替妹妹辯解。

  「是嗎?那麼偽裝成小乞丐,在路上白吃白喝,也叫有分寸?

  夜裡到處亂闖,也叫有分寸?」

  「那是因為她知道我們在背後跟著,才會故意這麼做的!」

  「好,到太后面前告狀也叫有分寸嗎?」赫連那山冷冷地問道,他想知道名成會怎麼替妹妹辯解。

  但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名玉阻止了想再開口的名成,逕自說道:「我知道你不想娶她,但君命難違,不論願不願意,你都得娶她,況且你現在也不是全然不願意,不是嗎?」

  赫連那山眼中射出兩道寒光,盯視著老友,「什麼意思?」

  「你心裡有數!我只想告訴你,月兒對賜婚這件事從頭到尾都不知道。」名玉瞧著他仍沾有胭脂的嘴唇說道,心裡似乎已有了個底。

  「她深受太后寵愛,太后做這決定會沒有告訴她?」

  名玉搖搖頭,「信不信由你!」

  赫連那山緊抿雙唇,望著名玉好一會兒,一臉若有所思的表情,最後,他不發一言地轉身離去。

  名成還想攔下他說些什麼,不過名玉卻搖手道:「放心,他會比我們任何一個人都疼愛月兒的。」

  「大哥,你怎麼知道?」

  名玉神秘地笑笑,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倒是指指一頂正由太監抬出來的轎子說:「月兒出來了!」

  轎子還沒到,領頭的執事太監便趨前行禮,告知他們剛剛名月落水,被赫連那山救起的事。兄弟倆一聽急忙上前探視,待轎簾掀起,望見名月滿臉的酡紅時,兩人都愣住了;心裡有數的名玉,眼睛在妹妹唇上掃過,那被吃掉的脫落胭脂證實了他的疑問,他不禁在心底暗暗笑罵:好小子,得了便宜還賣乖,若非皇上已經下旨,看我饒得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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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月後,赫連那山正式迎娶名月為妻。新婚洞房之夜,火紅的喜燭燒得流下一堆蠟淚,但是頭罩紅巾、獨坐洞房的名月依然沒有見到新郎的蹤影。從黃昏拜堂至今,恐怕也已二更天了,再怎麼熟稔的親友也都應該已經離去,為何仍不見他的出現?莫非他仍在生她的氣?

  想起那日在清漪園所發生的事,名月的臉又泛上一陣紅暈,那是她第一次為自己的任性感到懊惱,如果那天自己不是那麼心不在焉,就不會被他佔便宜了,現在要如何面對他呢?那天之後,她幾乎整整一個月不敢出門,不敢上慈寧宮向疼愛自己的太后請安,更別提扮成小乞丐逛大街了。因為她不知該如何面對當日瞧見赫連那山親她的宮女、太監,也不知該怎麼向太后說,畢竟是她要求撤回成命的,不料言猶在耳,他卻在光天化日之下親了她,這豈不是羞死人?

  要知道,名月雖自幼調皮搗蛋、鬼靈精怪,但怎麼說總是親王之女,從小所受到的調教絕不比任何一位格格少;相反地,她深受太后疼愛,時常進出宮廷內苑,因此所懂的宮廷儀節更超出其他格格。而因她個性天真活潑、沒有心機又善體人意,加上其出塵絕俗的容貌,使得乾隆皇帝數次想納她為妃,但總因她自個兒不依,以及太后反對而作罷。正因此如,在她那不按牌理出牌、惹人頭疼的行為下,其實仍擁有一顆羞澀純潔的女兒心,如今她自己說不嫁赫連那山,卻又被人家佔了便宜,怎能不羞不惱?

  思及至此,名月決定不等久未回房的新郎了,她索性自己取下罩在頭上的紅巾,又四處張望確定無人後,動手拿下鳳冠,然後坐到擺滿酒菜的八仙桌前吃了起來;從早上到現在,她可沒好好吃過一頓哪!

  一個人吃吃喝喝是很容易飽醉的,特別是不勝酒力之人更容易醉倒,名月正是如此。沒有多久,她就已經兩眼迷濛,將一個燭蕊看成好幾個,等到想站起來時居然腳下一陣踉蹌,隨即倒在地上昏昏入睡,這就是赫連那山進來時所看到的情形。

  怎麼會這樣?望著滿桌的狼藉,赫連那山真不知是該笑還是該哭?新婚洞房夜,他的新娘子竟然醉倒在地?老天爺,這是特別的恩寵或者是懲罰?他呆立了好一會兒,最後才上前抱起睡得香甜的新娘。那俏麗的容顏,無邪純美得令人心動,這是那個在太后面前說不要嫁給自己的她嗎?她是抱著什麼樣的心情上花轎的?原本他是打算終身不娶的,沒想到卻娶了一個鬼靈精似的新娘,一個有著他夢寐以求容貌的新娘,她可以填補自己心中的傷痕與創痛嗎?

  赫連那山將名月輕置於床上,輕輕解去兩人身上繁重的衣物,拉過被子蓋住彼此。此刻的他雖微有醉意,但不知為何腦子卻清楚得不得了,不住回想起兩人嘴唇相觸的情形;此時,他耳朵聽著她淺淺的呼吸聲,鼻子嗅著她誘人的芳香,擁著她玲瓏有致的軀體,他知道自己無論如何是睡不著了……老天爺彷彿和赫連那山作對似的,這一夜似乎特別長,雖然已經聽到雞啼,窗外卻仍是漆黑一片。

  正在赫連那山想著事時,身旁的名月突然動了動,她不自覺地挪動身軀往赫連那山懷裡靠,尋找著最舒服的姿勢,可是左移右挪,就是找不著那個可以讓她安心入睡的落點,然後有一個男人沙啞的聲音在她耳際響起--「妳再這麼動下去,可別說我又欺負妳了!」

  名月睜開眼睛,迎接她的是一對閃亮如星辰的黑眸,那黑眸的主人正帶著滿臉笑意盯住她。

  「你是誰?」名月迷迷糊糊地揉著眼,納悶地問。她的意識尚未清醒,以至於一時間竟問出這麼個有點可笑的問題。

  「我?」赫連那山啞然失笑,翻身壓住她,「我是要欺負妳的人!」

  「你……你是……」紅暈倏地爬上名月的臉,老天,他是赫連那山,他怎麼會在自己床上?

  「自古以來只聽過喝醉酒的新郎,沒想到我竟然遇上一個醉倒在地的新娘子!」赫連那山噙著笑。

  名月這會兒也試著回想昨晚的情景,但她的印象僅止於自己一個人在新房裡吃吃喝喝,之後便記不起了……莫非她真的醉倒了?

  那麼自己是怎麼上床的?對了,衣服呢?

  彷佛看穿她在想什麼似的,赫連那山低笑說:「現在找衣服不嫌太遲了嗎?」

  「你欺負我!」她臉上的紅暈一直未褪去。

  「不欺負妳怎麼成為夫妻呢?」他低下頭鎖住她欲言又止的櫻唇,給她一個火辣纏綿的吻,細心又溫柔地教她夫妻之道、男女之禮。一時之間床幃滿春色,寂靜中,只有兩人那引人遐思的喘息聲,以及遠處傳來的打更聲……久久之後,赫連那山拉著妻子躺在自己身上,輕輕拭去她臉上細小的汗珠,撫著她微蹙的黛眉,無言中流露著一股憐惜。

  名月滿臉紅暈地伏在丈夫懷裡,聆聽他沉穩的心跳聲,一切似乎都盡在不言中,她突然想到什麼似的,抬起頭問:「你還在生我的氣嗎?」

  赫連那山輕笑著,一面輕撫著她光滑嫩白的脊背,一面低聲說:「如果我還生氣,也就不會這麼快娶妳過門,就算勉強娶妳過門,也會讓妳一個人獨守空閨,一個人過洞房花燭夜。」

  「那你為什麼弄疼我?」名月嬌嗔道。

  赫連那山聞言一怔,實在不知該說什麼,隨即想到,鄂親王的福晉在幾年前已經先逝,既然母親不在,自然沒有人告訴她男女間的事,無怪乎她要納悶了。

  「月兒,出閣前有沒有人教妳為人妻之道?」

  「奶娘有說啊!可是她沒有說這個!」說這話的同時,她那美麗誘人的小嘴嘟得半天高。

  我的天啊!赫連那山有些哭笑不得,他憐惜地將一無所知又莫名其妙被自己「佔便宜」的妻子擁在懷裡,啞著聲音說:「小傻瓜!我現在教妳。」他憐愛地堵上她嘟起的小嘴,用行動教她、愛她,一面在她耳際呢喃著情話。

  紗帳外,一對蠟燭已經燃燒殆盡,室內忽地暗下來,遠處的東方出現一絲晨光,天似乎要亮了!

  當赫連那山終於離開名月起身時,已經是五更天,雖然不捨,但為人臣子豈可因兒女私情而貽誤公事?他已經整整齊齊穿戴好官服上早朝去,留下睡得正香甜的名月。

  清晨的涼風吹在他臉上,不知為何,一夜無眠他卻更感到精神抖摟,是因為她嗎?想到此,他滿足的笑了,他縱身上馬,趕往養心殿去面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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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下朝,歸心似箭的赫連那山卻讓皇上給留了下來。不得已,他只好陪著皇上到南海子打獵,直到接近晌午時分才回到將軍府。

  一進門,他便讓堵在門口那塊不知打哪兒來的嶙峋怪石給嚇一大跳,等到踏進大廳,眼前的景象又教他瞠目結舌,這還是他所熟悉、所居住的將軍府嗎?

  從大廳的窗子望出去,只見原本栽種的蒼柏不知被移往何處,偌大的庭院中人來人往,有人挖土,有人挑瓦,有人搬石,整個將軍府只能以鬧烘烘來形容。

  「這是在做什麼?這些人又是打哪兒來的?」赫連那山大聲問道,臉上的表情除了驚訝外,還有一絲憤怒。

  正忙著幹活的眾人聽到這如洪鐘般的聲音全都停下了動作,大家你看我我看你,沒有人敢開口說話。

  「是誰叫你們這麼做的?」他再以厲聲問道。

  家丁們個個嚇得噤若寒蟬,平時他們都十分畏懼赫連那山,現在見他動了氣,哪裡有人敢說話?

  赫連那山見無人答話,心中的怒火更盛,他大步向前,正準備找管家來詢問時,名月驚喜的聲音從窗外傳來。「你回來啦!」跟著,一條翠綠色的人影跑進大廳,躍進他懷裡,雙手緊緊摟住他的頸子,淡淡的幽香撲鼻而來。

  「怎麼不說一聲就走了呢?」名月嬌聲問道。

  「月兒,現在是大白天……」赫連那山帶著幾許靦腆,不知所措地說著,怒氣瞬間消失到九霄雲外去。他知道她是個熱情的小東西,卻不習慣她在下人面前如此公開地示愛,況且向來縱橫沙場的他,又哪經歷過這種狀況?

  「我不管,以後不許你再丟下我一個人自己走了!」她姣好的臉龐依偎在他寬闊的胸膛,甜甜的笑意盈滿嘴角。

  「月兒,這些人是怎麼回事?」為了掩飾略微尷尬的情緒,赫連那山又將話轉回正題上。

  「他們啊!都是我找來的!」

  「為什麼?」他原本已經舒展開的眉頭一下又全皺在一起了。

  名月拉著他的手走到窗戶邊。「這園子沒山沒水的,看起來好奇怪、好荒涼,所以我從家裡找人搬來一些東西,並準備在連著大廳的這塊地挖一個水池,放幾塊太湖石,至於挖出來的土就在水池邊弄一座假山,你說可好?」

  「那塊擋在門後面的怪石是從鄂王府搬來的?」

  「是啊!那個叫太湖石,通常都是拿來作假山,或是當作屏障,免得一進門就讓人家全看光了,古人說柳暗花明又一村,指的就是這個呢!」名月說得頭頭是道,全然沒有注意到他陰沉的臉色。

  「阿瑪同意妳這麼做嗎?」

  「他有點生氣,可是也沒有辦法,誰教他疼我,咦?你怎麼啦?」她終於注意到丈夫那陰晴不定的神色。

  赫連那山一語不發鬆開擁著妻子的雙臂,他走到庭院,對著一干工作的人說:「你們統統回去,這裡不需要你們。」

  「等等,我好不容易從鄂王府找來他們,你怎麼可以隨隨便便就讓他們回去呢?而且事情還沒做完呢!」名月急急忙忙攔住他們,不解地望著赫連那山。

  「這裡是將軍府,鄂王府的人當然得回去!」他一揮手,所有屬於鄂王府的人都不吭一聲,默默垂手站到一邊。

  「可是他們走了,誰來整治這個庭園?」

  「我有說要整治庭園嗎?」

  「你……你說什麼?」

  「這裡是將軍府,不是鄂王府,妳現在是我赫連那山的妻子,不再是鄂王府的月格格,而且房子只是拿來居住的,可以擋風遮雨就成,何必講究什麼造景園林的?再說妳現在花費的可都是皇上所給的俸祿、百姓的民脂民膏,一分一毫理當珍惜,怎麼可以浪費在無意義的事情上?」

  赫連那山說教似的講一大串,聽得名月頭都快昏了。「你說我做這些事情叫無意義、浪費民脂民膏?」

  「難道不是?」他轉頭對一旁不知該如何應對的管家說:「管家,叫人把前門那塊石頭搬回鄂王府,改天我再登門向鄂親王道歉,知道嗎?」

  「不許你去!」名月擋在管家面前,抬起頭怒視著。「那可是費盡千辛萬苦才搬來的,阿瑪也同意當作嫁妝送給我,既然是我的,我就有理由把它留下來!」

  「月兒,不要任性,妳現在是將軍夫人,不是鄂王府那個可以呼風喚雨的月格格!」

  「我任性?我只不過想改善一下我們周圍的環境,這也叫任性?」

  赫連那山不理會她地轉過身,喝令所有的人各回工作崗位,並要他們將挖出的泥土回填,移走的柏樹遷回,一切回復原狀。

  「下次沒有我的命令,不准你們隨便動家裡的一草一木!」說完,他回頭轉身便欲走回大廳。

  這讓名月氣得柳眉倒豎,她緊緊咬著自己的唇,走到他面前,仰起臉看著他。

  「我是你的妻子對不對?」

  赫連那山一怔,微微點頭。

  「那我有沒有權指揮家裡的僕人做事?治理這個家?」

  「有,但不是像現在這樣亂來!」

  「你……」名月頓時說不出話來。她想都不想就奔出大廳,委屈的淚水滑下臉龐,「死大山、臭大山,我討厭你,討厭你!」

  赫連那山一咬牙,不過並沒有追上去。他告訴自己,他做得沒有錯,如果不約束她那驕奢成性的脾氣,日後恐怕還會有更麻煩的事發生,沒有錯!他做得沒有錯!

★第3章

  

  匆匆一天過去,夜晚又降臨,前一天才辦過喜事的平西將軍府理當還是喜氣洋洋,可是不知為何,今天的將軍府一點喜氣也沒有,因為才過門一天的將軍夫人和將軍拌嘴吵架了!

  名月賭氣了大半天,直到了用晚膳時仍不見其人影。獨自坐在易牙軒的赫連那山皺起眉頭,望著空無一人的對座,「月兒呢?」

  他開口詢問正要踏進門、名叫綠萼的陪嫁丫鬟,顯然她是銜命來稟報的。

  老實說,綠萼實在有些畏懼赫連那山的威嚴,雖然將軍長得很好看,但他那冰冷而沒有笑容的臉孔老是讓她望而生懼,難怪金川人一聽見他的威名都嚇得不戰而降,不知道格格怎麼會有如此大的膽量和他吵架,甚至罵他?

  綠萼戰戰兢兢地開口,彷佛赫連那山一個眼神就可以殺死她似的。「格格說人不舒服,今天吃不下東西。」

  人不舒服?這小東西連掉進湖裡、喝了好幾口水被他救起來後都還可以活蹦亂跳,現在居然會生病?赫連那山壓根兒就不相信。

  他推開碗筷站起身,大步走向兩人居住的院落--傲雲軒。

  果不其然,他一進門就看見名月趴在桌子前,低著頭好像正在專心地畫什麼東西。他無聲無息地湊近一瞧,赫然發現那是一張工事圖,上面畫有房舍院落、廊廡飛簷以及石頭池山,連樹木也都一棵一棵標示得很清楚。從圖中的輪廓來判斷,他幾乎可以確定所畫的就是自己這座將軍府,一絲由衷的讚歎之意溢上心懷;原以為這丫頭只是一時好玩,想不到除了滿腦子鬼靈精怪的想法外,她竟還有這種才能,看來自己得重新看待她了!

  「這是誰教妳的?」他忍不住開口問。

  名月一聽到他的聲音,連忙捲好工事圖,以賭氣的口吻說:「我不過是個任性的孩子,既不會替國家社稷出力,又只會浪費民脂民膏,誰會教我什麼?」

  赫連那山抿著唇,知道她仍在為中午的事生氣著,不禁在心中輕嘆了口氣。他長期征戰沙場,對物質生活向來不是那麼注重,只要兵士飽,他也就吃飽;兵士暖,他也就穿暖。心中所希求的,不外是國泰民安、百姓和樂,因此像現在這樣的生活他已經很滿足了,根本沒有想到妻子自幼生長在一個富裕安逸的環境,對這種環境也許會有些不習慣,而且從剛剛那張圖看來,她並不如自己所預料般孩子氣的亂弄一通。

  「月兒,妳還在生氣嗎?」

  「不敢,你是大將軍,我不過是個任性的格格。」名月故意側身背對著他。

  「月兒……」他轉過她的身子面對自己,「妳先告訴我,妳打算怎麼整治『我們』的庭園?」他特別強調「我們」兩個字。

  一抹欣喜之色悄悄地爬上名月的俏臉。「你想聽嗎?」

  「說說看!」他以溫柔的眼神鼓勵著她。

  名月重新打開圖,指著上面的房舍院落以及池山一一解釋著。

  原來她打算挖開大廳右翼的空地,從西牆引進水源,再用太湖石圈成一個池山;而挖出的泥土則以黃石另外塑成一座假山,所以才會出現中午把柏樹移走的那一幕。

  至於後院那一大片空地,則打算命人清除雜草後分區種植花草蔬果,甚而挪出一小塊地來植桑養蠶,如此一來,府裡的花卉便毋須向外購買,所收成的蔬果也可以自己食用,更可以命手巧的丫鬟、嬤嬤取絲織布,所得一半留給府裡的人自用,一半可以拿到街上賣,作為府裡的開支,如此一來既開源又節流,更可以讓大批無事可幹的傭人有事做,可說是一舉數得。

  赫連那山聽完後久久說不出話來,沒想到她如此心細,該做的、該改的,理當增加減少的都一一設想周到。得妻如此,他又有何遺憾?他忽地將名月擁入懷中,喃喃地訴說自己的歉意:「對不起,是我不好,如果我先聽妳解釋就好了。」

  「那你的意思是答應了嗎?」名月小心翼翼地問,深怕自己又聽到否定的答案。

  「都依妳,不過我還是得先懲罰妳。」

  「懲罰我什麼?」她抬起姣好的面容迎向他。

  「不准妳再叫我死大山、臭大山。」他低下頭,雙唇離她不到一寸。

  「不管,誰教你惹我生氣……」撒嬌的話還沒說完,她的嘴便讓兩片滾燙的唇堵個正著,名月亦伸出雪白的臂膀環住他的頸項。

  「還有一件事。」他輕點那小巧的鼻尖,「不准在僕人面前對我又摟又抱的,會讓他們看笑話的!妳是親王格格、將軍夫人怎麼可一點樣子都沒有!?」他那嚴謹又內斂的武將本色依然沒有變,即使心中對嬌妻萬般寵愛,他都認為應該擺在閨房裡,在沒有人知的夜晚中傾訴。

  「可是人家喜歡你,看到你回來好高興,為什麼不可以表現出來?」

  聽她這麼坦率地說出心中的想法,倒讓赫連那山有些不知所措,他心中忽而閃過她曾說過要嫁給自己的話。那時自己不知道她的真實身分,還著實傷了一會兒腦筋,如今他倒很高興這兩人是同一人,否則以她驕縱的個性,豈容得下自己心中另有所屬?想到此,他才明白,那天她當街上馬躍進自己懷裡時,自己的一顆心便在不知不覺中為她所擄獲。

  「月兒,妳一向都這麼直接嗎?」

  「是啊!高興就高興,生氣了也要表現出來,喜歡一個人或討壓一個人都沒有必要隱藏。」名月把頭靠在他溫暖的胸膛,低語道:「我喜歡你!」

  這大概就是皇太后喜愛她的原因所在吧!記得皇上曾提起,太后性情純真、不喜造作、厭惡繁文縟節,想來這和月兒的個性倒有幾分相像,只是被寵出滿腦袋的鬼主意,不知是幸或不幸?

  「肚子餓不餓?」赫連那山低頭向懷裡的名月問道。

  名月一聽,也伸手摸摸肚子埋怨道:「餓扁了,人家午膳還沒用呢,都是你害的!」

  赫連那山微笑著搖搖頭,握著妻子的手一起到易牙軒用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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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天後,將軍府開始了整修庭園的工程。這工程說大不大,說小倒也弄了一、二個月,只見名月整天跑來跑去、忙個不停,往往赫連那山才準備要上早朝,她就已經不見人影,而等到他處理完公務空閒下來時,卻見她雙手沾滿泥土在後花園中栽種蔬果,根本沒空理他。赫連那山雖心有不捨,不過見她如此興致高昂也就任由她去;有時候,他也會撩起衣袖蹲在她身邊跟著挖土播種、耕耘除草。

  辛勤總是有代價的,兩個月後,整個庭園的整治可說是大功告成,在一個風和日麗的下午,名月拉著赫連那山的手來到新修建好的池子邊,看到那抹映在水面上的新月時,赫連那山不覺驚訝得說不出話來,他訝異地轉頭望向妻子笑吟吟的面容。「這是怎麼回事?」

  「修建池子時,我要人在假山的石縫中預留下空隙,等到陽光一照,水中自然就會出現彎月,如此一來,就算是小小的池子也會很有看頭呢!」名月得意地說道。

  赫連那山望著妻子如花的笑靨,心中不禁升起一股欽佩之意,想不到她真的對造景頗有天賦及興趣,竟然能想到這些細節。「月兒,妳跟誰學的?」

  「額娘啊!我額娘她好厲害,還能命人修整石頭的形狀,讓石頭映入水中成為動物的影子呢!可惜她教我時我心不在焉沒學好。」

  鄂王福晉?赫連那山這才猛地想起,鄂王福晉是名將富察甘澤之後,而富察甘澤不正善於此道?這就難怪了。

  「名玉和名成呢?他們沒有學嗎?」

  「聽說阿瑪和額娘早說好,生男孩就教他們武功,生妞妞就教工事。」

  「那妳會不會佈陣做機關?」

  「這有何難,你瞧著!」

  說罷,名月喚來家丁,命他們搬來一些石頭,然後依著指示擺定後,便站在正中央道:「那山哥哥,你過來可好?」

  赫連那山想也不想便舉步進入,豈料一踏入內,眼前景象頓時大變,但見迷霧重重,伸手不見五指,別說是名月了,連自己在哪兒都不知道呢!他心下駭然,明白這就是所謂的奇門遁甲,立刻站定腳步不敢亂動。「月兒,妳在哪裡?」

  一串銀鈐似的笑聲響起後不久,一隻冰涼的小手伸入他手心,溫柔地握住他。

  「我在這兒!」

  隨後,名月帶著他左彎右拐,沒兩下便出陣,一出陣後,赫連那山定睛一瞧,哪有什麼迷霧,兩人不是好端端地在庭園裡嗎?

  赫連那山緊緊瞅著巧笑情兮、美目盼兮的妻子,不敢相信這個深諳機關之道的聰敏女子,就是那個在街上撒嬌耍賴的小乞丐,也是那個任性頑皮又孩子氣的名月格格;她到底還有幾種自己尚未發現的面貌?他忍不住伸手將她抱滿懷,如獲珍寶似地說:「如果妳是男的,那麼咱們大清就有福了!」他言下之意大有感嘆她投錯胎的遺憾,因為身為女孩又是個親王格格,她哪能殺敵從軍呢?

  名月聞言只是噗哧一笑,「你忘了滿人男子能縱橫馬上,女子也不差啊!而且我投胎做男的,那你不就沒人可娶了?」

  赫連那山不是不知道這點,也知道她自幼便喜歡跟隨鄂親王及兩位貝勒至圍場狩獵,馬上功夫自然了得,否則怎麼可以在被自己揪住領子的情形下,還可以躍上馬背?但沙場上的征戰又豈是像狩獵一般簡單?況且讓自己心愛的妻子上沙場!?他是萬萬不許的。

  「不成!我不准!」他斷然地否決她的想法。

  「是你自己說可惜我不生為男兒身無法征戰沙場,怎麼又反侮了?」

  「說歸說,但妳現在是我的人、我的妻子,說什麼都不許妳去冒險!」

  「那我當你的軍師,幫你出主意總可以吧?」

  「打仗領軍是男人的事,我不要妳多心傷神。」

  「可是人家……」

  名月還想繼續說什麼時,不料未出口便讓赫連那山給打斷:「不許就是不許!」

  眼看著她又要使性子耍脾氣,他臉一沉,雙手微一用力地將她攬進自己懷中。

  「月兒,戰場上一個決策所影響的不只是千萬軍士的性命,更攸關國家社稷,是不能當兒戲的,妳還是乖乖地待在家裡為我多生幾個像妳一樣的妞妞,好不好?」

  「那我豈不成了母豬?」說話之際,名月一對水汪汪的眼睛帶笑地瞅著他。

  赫連那山微微一愣,霎時反應不過來,但看見她眼裡的笑意,立刻明白這小東西在反罵他是豬哪!

  「好啊!妳罵我,看我怎麼懲罰妳!」話聲未畢,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探手向名月的胳肢窩搔癢。

  名月又笑又叫,沒兩下便倒在他懷中喘息不已地求饒,「你饒了我吧,大山哥哥,月兒最怕癢的。」

  她雖說是求饒,竟仍不忘在言語上佔自己便宜,赫連那山又是搖頭又是嘆氣,他究竟是娶了怎麼樣的一個鬼靈精呵!想他一聲令下,軍士們豈敢不從?而她卻毫不在乎地撤嬌耍賴,最今他驚訝的是,自己也默許了,並且還縱容她這麼做!

  望向她姣好娟秀的臉龐,赫連那山不禁懷疑著,為何她和克麗兒雖有著相似的面容,卻有兩種截然不同的個性?她不只一次讓自己迷惑,更讓自己在不知不覺中為她陷入無法自拔的情感漩渦中,這是福還是禍?他情不自禁地低下頭尋找著她微啟的櫻唇,給予她深深的一吻;這一吻果然讓一直蹦蹦跳跳的名月靜了下來,伸出纖長的雙手環住他的腰,迎接他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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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晚來臨,在柔軟的床榻上,赫連那山一次又一次地愛著名月,讓她緊閉雙眼醉倒在丈夫刻意製造出來的溫柔陷阱中。她幾乎忍不住要懷疑,這溫柔的男人真是沙場上那個威震八方的平西大將軍嗎?是怎麼樣的愛憐讓他變得如此溫柔?名月不懂,答案恐怕只有赫連那山自己才懂。

  在名月沉沉睡著後,赫連那山一手摟著妻子,依然清醒地躺著。過去在草原上策馬縱馳、駕風追逐的快樂時光,一幕幕浮現在腦海,也不禁讓他想起那個溫柔娟秀的女子,想著她為自己縫製衣服時的羞澀模樣……那是一段怎樣甜蜜又痛苦的日子啊?今生今世,他恐怕都只能在記憶中追憶了!

  突然,屋頂上細碎的腳步聲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無聲無息地起身穿衣後,悄悄推開窗戶跳了出去。果不其然,不遠處的院裡站了個人影,黑暗中雖看不清長相,但一種熟悉的感覺卻油然而生,他低聲喊道:「長風,是你嗎?」

  「好耳力,我就知道瞞不過你!」

  聽到這再熟悉不過的聲音,赫連那山平靜的心湖即刻出現絲絲悸動,眼裡也隱約閃著淚光,但他立刻藉著黑暗平復自己激動的情緒。

  「恭喜你!」衛長風心口不一地嘲諷道。

  「恭喜我什麼?」赫連那山沉聲問道,盡量不洩露出自己有些激動的情緒。

  「皇上不但讓你官復原職,而且還加封二等威勇公。」

  「你素來知我,又何必以此事相譏呢?」赫連那山無奈地回道。

  「是嗎?可我還是要恭喜你,娶了京城第一美人為妻。」無視於赫連那山口氣中的無奈,衛長風繼續揶揄著他。

  若在六年前,赫連那山會誠心誠意高興地接受他的祝賀,但現在這道賀的話在他聽來,卻如同靜夜中的破空鴉鳴般刺耳,讓赫連那山絲毫沒有喜悅的感覺。

  「你還怪我嗎?長風?」

  「哈!哈!哈!我衛長風是何許人也,怎麼敢對堂堂的平西大將軍出言不遜,又怎麼敢怪罪於你呢?」

  赫連那山無言地瞅著衛長風帶有幾分狂傲的面容,他知道這個自己最好的朋友、曾經是生死至交的兄弟,到現在都還沒原諒自己,否則又怎麼會在大軍班師回朝時中途離去,並整整六年下落不明呢?

  衛長風倏地靜下來,睜著一對寒星般的眼眸盯住赫連那山,「我只是來告訴你一句話,不要但見新人笑,不聞舊人哭!」

  赫連那山聞言,身子微微一顫,雙腳不由得往前移動幾步,「什麼意思?」

  「哦,我忘了你是滿人,對於漢人的詩句懂得不多。」衛長風故意嘲弄地說道。「告訴你吧,秀蘿在京城!」

  赫連那山大驚失色,不由自主地抓住衛長風的肩。「你說什麼,秀蘿在京城?」

  「不相信的話,你自個兒明天到八大胡同的風樂樓看看!」語畢,衛長風深深看了他一眼,便轉身躍上屋頂,留下赫連那山獨自一人怔在原地。

  八大胡同?那不是花街柳巷嗎?秀蘿怎麼會在那兒?不,他不相信,秀蘿遠在巴達克山國,不會淪落到八大胡同為妓的,不會的!但是長風不會說謊,長風雖然恨自己,卻對秀蘿情有獨鍾,說什麼也不會坐視自己心愛的女人淪落花街,那麼這又是怎麼一回事?

  夜風一陣陣地吹在赫連那山身上,他幾乎想愣了,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是站在深夜的園子裡,直到遠方傳來打更聲,他才猛然覺醒。看來自己不到八大胡同弄清楚是不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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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退朝後,赫連那山回家換過衣裳,便立刻轉往風樂樓想一探究竟。他雖非這種風月場所的常客,卻也並非完全陌生。他直截了當地找來嬤嬤點名找秀蘿,這嬤嬤倒也識相,眼見赫連那山相貌堂堂,出手大方,當下命姑娘帶他上二樓。

  坐在滿是脂粉味、裝飾華美的房間內,赫連那山一顆心忐忑不安,全然不能平靜,他心裡想的只有長風的話,也只想証實秀蘿是不是真的在這裡。

  不久,叮叮噹噹聲響起,聽到這熟悉的鈐鐺聲,赫連那山臉色一變,待房門一開,看見一身銀白、長髮直洩到腰際的女子時,他頓時認出她來;,這不正是昔日在草原上奔騰縱馳的鈴鹿--巴達克山國的大公主秀蘿嗎?

  「真的是妳?」他雙眼一瞬也不瞬地盯著她。

  「我等你好久,你終於來了!」秀蘿一面為他斟酒,一面低聲說道。

  「妳要長風找我來的嗎?」

  她輕輕點頭,低聲道:「我知道你己經成家,新娘子還是個格格,對不對?」

  赫連那山面無表情、不發一語,算是默認了她的話。

  「她長得怎麼樣?有沒有克麗兒漂亮?我想應該很美吧!聽說她是大清第一美人,連皇帝都想娶她呢!」

  聽見「克麗兒」三個字,赫連那山鎮定的表情霎時蒙上一層陰影,一顆心也不由得揪緊。

  但秀蘿似乎沒有注意到他的反應,又繼續說道:「你瞧我帶了什麼東西來,克麗兒的絲帶呢!你走的時候我忘了交給你。」她把一條綠色的絲帶遞給他。

  赫連那山並沒有接過絲帶,他瞪視著滿臉平靜的秀蘿,「妳是故意的嗎?妳到底來做什麼?長風怎麼會知道妳在這兒?」

  「你怪我?」秀蘿收回手,落寞地說:「我只是想,你那麼喜歡克麗兒,卻沒有一樣她的東西,所以特別從巴達克帶來給你!」

  「妳到底來做什麼?」赫連那山又問。他不想和秀蘿談克麗兒的事,那是他心中永遠的痛,一個永遠也無法痊癒的傷痕;他會來,只因為她是克麗兒的姊姊。

  「巴達克亡國了,她來是想找你幫忙復國雪恥!」倏地,一個男子的聲音冷冷地從窗外傳來。

  「長風?」赫連那山轉頭向窗外看去。

  果然是衛長風,只見他從窗外縱身而入。「半年前布哈爾起兵攻打巴達克,在內無強兵、外無救援的情形下,巴達克被攻陷,三天後,幾乎成為一座死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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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咱們的名月格格又進宮去見太后了!

  每當她去見太后時,就是平西將軍府上上下下最緊張的時刻。

  因為這個好動好玩的將軍夫人,不知又會想出什麼主意擺脫他們的跟隨,上街遛達。之前幾次就是這樣,為此他們還挨了不少罵呢!

  所以當侍衛們順利地將轎子抬進門時,所有人都鬆了一大口

  氣。豈知轎簾一掀開,坐在裡頭的卻是個睡得昏天暗地的老太監,慘了,又讓格格給溜了!

  沒錯,名月又溜了,此刻她又變成那個全身髒兮兮的小乞丐,正快樂得像隻小鳥似的,在正陽門外逛大街哪!

  正陽門是全京城最熱鬧的地方,舉凡各類店鋪、攤販皆有之,甚至還有賣洋貨的小鋪子呢!

  只見名月忽而在專門賣洋貨的小鋪前,瞪大眼睛努力瞧著一個三針表,忽而穿梭在攤販雲集的棋盤街,忽而又到同仁堂與賣藥的掌櫃聊天,下一刻又見她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坐在勾欄裡看人家演桃花扇,末了還跟著兩個漢子進了八大胡同,差點沒被人家拿掃帚給轟出來!

  「喂,你知不知道風樂樓來了個回妞,聽說很漂亮哪!」兩個逛花街的人說著。

  名月一向對人家的話沒什麼興趣,轉身就要離開,但接下來的對話卻讓她欲舉步的雙腳釘在原地動彈不得!

  「真是可惜……」

  「可惜什麼?」

  「她來沒多久就讓人給包走了,害我們連一睹芳容的機會都沒有。」

  「誰這麼大手筆,竟能包下風樂樓的當家花魁?」

  「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就是咱們的平西大將軍赫連那山,這件事幾乎全京城的人都在傳呢!」

  赫連那山!?名月頓時如遭雷極般愣在當場,這怎麼可能?

  「赫連將軍?他不是才娶了鄂王府的名月格格嗎?怎麼會……」

  「所謂妻不如妾,妾不如偷,那名月格格雖生得國色天香、花容月貌,可畢竟是個公侯之女,哪比得上當家花魁?」

  說到這裡兩人哈哈大笑,那笑聲刺得名月耳裡嗡嗡作響,方才逛大街時的好心情此刻早跑到九霄雲外去了,怎麼會這樣?

  難怪最近他下了朝沒有像往常一樣回家,即使回了家也是一個人悶在書房裡老半天不出來。原來如此!她自幼見父親周旋於公門應酬,以為丈夫亦然,因此不甚在意他的行蹤,想不到其中竟有這段文章!

  該怎麼辦呢?那兩個人說的話能信嗎?她可以這樣懷疑疼愛自己的丈夫嗎?不!不可以!

  此時的名月也沒了逛大街的興致,她只是滿腹心事地離開了八大胡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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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裡,等著夫君回房的名月又失望了,這已不知是第幾次了,最近這段日子以來,總是她睡著後他才進房,而她起床時,他又上早朝去了,這讓她不由得想起白天在街上聽到的對話。

  名月愈想愈是忐忑不安,怎麼也睡不著,而又等不著他進來,最後索性爬下床到廚房弄了杯熱茶給他端去。不料她才剛推開書房的門,就和正要出來的赫連那山撞個滿懷,整杯熱茶直往他身上灑去,弄溼了他手上所拿的一張羊皮紙。

  「好疼!」名月被熱茶燙得驚呼出聲。

  「月兒,怎麼會是妳?燙著沒?」他心疼地瞧著妻子的手,卻完全忽略了那杯茶有大半是倒在他身上。

  「不礙事,倒是你的東西弄溼了!」

  赫連那山這才驚覺手中的羊皮紙被弄溼,他連忙拿到桌上攤開來檢查,幸好做記號的地方沒被弄溼。

  名月也湊了過來,看著桌上的羊皮紙,「這不是圖嗎?而且還不是我們這地方的圖。瞧這地名,不是蒙古關外,就是回疆天山一帶。」

  赫連那山一聽,也驚詫不已,沒想到她竟能一眼瞧出圖中所繪之地點!而自己該怎麼解釋才不會引起誤會?如果這小醋桶知道自己最近都在風樂樓,不鬧翻天才怪!

  「我猜的對不對?」名月仰起頭,等著他的回答。

  「嗯!是回疆的地圖。」

  果然!她偏過頭若有所思地問:「皇上最近準備攻打回疆一帶嗎?為什麼你要看回疆的地圖?那地方不是才劃成東西十一城,派人治理得好好的?」

  連這都知道?看來太后和皇上果真沒有白疼她!

  「是這樣沒錯,但今天早上又有消息傳回京城,說駐烏什辦事大臣蘇成被當地百姓所殺,皇上大為震怒,恐怕要派兵敉平。」這確實是實話,回疆一帶是發生了亂事。

  「你又要出征了嗎?」

  「別擔心,這次不是我。」赫連那山抱起妻子躺在香妃榻上,嗅著她身上的香味。「妳好香!我多久沒親妳了?」說著,他低下頭就是一吻。

  名月也忘了自己為什麼而來,雙手不由自主地解開他的衣裳。

  不過衣襟一拉開,一條女用的綠色絲帶便從他的衣裳裡飄了下來。

  「這是什麼?」

  赫連那山一愣,心想糟糕,自己竟然忘了克麗兒的絲帶還帶在身上呢!

  「給我的嗎?你怎麼知道我喜歡綠色的?」名月不動聲色地拾起絲帶故意說著,同時坐正身子,拿起絲帶隨意攏攏頭髮,繫了上去。

  瞬間,她臉上浮現一抹無法形容的嫵媚神韻,讓赫連那山幾乎要以為是克麗兒再世了;但一眨眼,幻影又消失無蹤,哪有什麼克麗兒?眼前仍是黑髮黑眼、美得不可思議的頑皮妻子。

  「送給妳的!」心裡雖知不妥,但赫連那山卻還是決定這麼做,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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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赫連那山上朝後,名月立刻拿出那條絲帶細細瞧著,沒來由的妒意出現在名月那精緻的小臉上。回人、回疆地圖、加上綠色絲帶,這不印証昨天那兩個人的話不是空穴來風?

  這下她無論如何都坐不住了,好不容易捱到近晌午時分,名月換上衣服,順手弄弄頭髮,立時搖身一變,成為一位俊俏的公子,接著又到廚房抓了些灰炭往手上臉上以及脖子抹,確定別人認不出自己是女兒身後就悄悄出門,直往風樂樓去。

  到了風樂樓,名月試探性地報上赫連那山的名號,說自己是替他拿東西來,豈料執事嬤嬤聽見「赫連那山」四個字,笑得嘴都合不攏,加上又收了好些銀子,哪有不肯之理,連聲說;「給秀蘿的是嗎?沒問題,我馬上叫她下來!」

  秀蘿?那女子叫秀蘿?

  「不必了,這東西很重要,我想親自交給她。」名月故意壓低聲音。

  嬤嬤聽了後點點頭,示意名月跟著她上樓。敲了敲二樓最裡面一間房門後,嬤嬤朝著裡面喊道:「秀蘿,赫連將軍派人送東西來給妳!」

  不多時,門一開,一陣香風飄過;身穿銀白色衣服,一頭長髮直瀉在腰際的秀蘿站在名月跟前。只見她明眸皓齒,神采動人,一對綠色的眸子直如兩漂湖水般教人身陷其中無法自拔。那模樣,嫻靜中帶著嫵媚,平靜中不失堅毅,真是好個塞外美人,看來傳言是真的!想到此,名月不覺身子有些搖晃。

  「怎麼啦?你不舒服嗎?」秀蘿關心地問。

  「不,不要緊,我只是有些頭暈。」名月目不轉睛地瞅著這個叫秀蘿的女人,依然不敢相信丈夫真的喜歡上她,可是依這種種跡象看來,卻又假不了。

  「你說那山有什麼東西給我?」

  不是赫連將軍?而是那山?看來兩人相當熟稔了!名月伸手隨意地拿出一個丈夫送給自己用的髮簪遞給秀蘿,「他要我把這東西給妳。」

  接過髮簪,秀蘿有些納悶,那山不知道她從來不用髮簪的嗎?

  怎麼會送這東西過來?「這是他要給我的?」

  「對,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晚點他來的時候妳再問他好了!」

  名月試探地說,想看看她的反應。

  秀蘿欣然一笑,細細拿著髮簪在手上把玩。他從沒送過她東西,沒想到卻送她這個?雖然不甚喜歡,但因為是他送的,她會好好珍惜,於是她想也沒想地立刻插在髮上。

  看見秀蘿這個舉動,名月一顆心倏地揪緊。「東西我已經交給妳,那我走了。」

  秀蘿頷首微笑道:「謝謝你跑這一趟,辛苦你了。」

  名月匆匆點了個頭,便轉身離去。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出門的,驚訝、憤怒,外帶被欺騙的感覺溢滿胸口。她茫茫然地站在樓梯口,那沒幾階高的樓梯為何看起來會那麼長?而人似乎又多了起來。看著那些姑娘送往迎來,她簡直想放聲大笑,這是什麼世界?她堂堂一個親王格格,竟然比不上一個在花街裡打滾的女子?

  「將軍,您來啦?秀蘿正等著呢!」

  嬤嬤招呼的聲音驚醒了茫然中的名月,她往下看去,那站在樓梯口準備上來的,不是赫連那山又會是誰?

  名月連忙躲到一旁去,看著秀蘿喜孜孜地將赫連那山迎進去後,她悄悄地走到門外,聽著兩人的交談。

  「你送的東西我收到了。」秀蘿說道。

  「我送的東西?什麼東西?」赫連那山不解地問道。

  「這個啊!」她從髮際取下髮簪,「剛剛有個小夥子拿來的,說是你交代他送來的,怎麼?不對嗎?」

  赫連那山接過髮簪,頓時臉色一片慘白,這髮簪不是自己親自買來送給月兒的嗎?怎麼會在秀蘿手上?「那山哥哥,你好壞,認識這麼漂亮的姊姊也不跟人家介紹,害我連個見面禮都沒準備!」

  猛地,嬌滴滴的聲音從門口傳來,只見名月早已抹去臉上的炭灰,而放下的長髮也用那條綠色絲帶隨意繫著,嘴角閃動著一絲迷人的笑意。

  「月兒!」赫連那山低呼出聲。

  「克麗兒!」秀蘿盯住站在門口的名月,不覺脫口而出。

★第4章

  

  「月兒,妳怎麼會來這裡?」

  赫連那山詫異極了,他作夢都沒有想到會在風樂樓見到名月。

  名月卻不理會他,只是直直地走向秀蘿。「妳叫秀蘿對不對?」

  「妳是……」其實從赫連那山的態度,秀蘿早猜到一二。

  「我叫名月,姊姊叫我月兒就成了,那山哥哥好壞,認識妳這麼漂亮的姑娘都不告訴我,我可以叫妳姊姊嗎?月兒從小就好想有一個姊姊。」

  赫連那山雙眉一擰,完全弄不懂名月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她的反應太理智也太反常了!秀蘿看著眼前的名月,心中驚詫不已;

  她知道那山的妻子是個大美人,卻從沒有想過會長得和已經死去的克麗兒這麼像。除了那對水汪汪的黑眸與克麗兒不同外,她方才乍然一見,還以為是克麗兒站在自己面前呢!

  「可以,當然可以,我也有個妹妹和妳一般大呢!她叫克……」

  「秀蘿!」赫連那山鐵青著臉喝斥著,他當然不想讓妻子知道過去的事,特別是有關自己和克麗兒的那一段。

  被他這麼一吼,秀蘿怔了怔,一時有些手足無措,但是笑吟吟的名月卻拉過她的手坐了下來,絲毫不理會丈夫的反應。

  「姊姊這等人品待在風樂樓真是可惜,那山哥哥又成天忙著,沒時間理我們兩個,如果姊姊不嫌棄,可願意搬來和月兒同住?月兒一個人守著偌大的將軍府好不寂寞呢!」她那親熱的模樣幾乎教人以為兩人真是親姊妹呢?

  「月兒!」赫連那山衝向前拉起名月,「妳知道妳在說什麼嗎?」

  「知道啊,我想接姊姊回去住啊!」名月一臉天真地瞧著他。

  他快氣死了,索性連話都懶得說,一把抱起名月便往外走。

  「妳跟我回去,不准妳再來這裡!」

  依偎在丈夫懷中的名月沒有反抗,任由他抱著自己下樓,但方才與秀蘿談話時的盈盈笑意此刻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出了風樂樓後,月兒低聲地說:「放我下來,我自己走!」

  赫連那山鬆手讓她下來,「月兒,妳怎麼會來這裡?」

  「城裡的人幾乎都知道這件事,我恐怕是最後一個知道的吧!

  如果我不來,你會告訴我嗎?」

  他沉默了。他本來就不打算讓她知道這事兒,所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是個心眼多的鬼靈精,即使知道也只會讓事情更加複雜,況且其中還牽扯到長風哪!

  「我就知道你不會告訴我。」

  名月甩頭就走,赫連那山急忙拉住她,「別任性,總有一天我會告訴妳的!」

  「等到你把她娶進門的那一天嗎?」名月轉過身,眼裡已蓄滿了淚水。

  「月兒,別胡說八道……」一句我絕不會娶她尚未出口,就被名月一陣粉拳搥得他連退好幾步。

  「你這死大山、臭大山、壞大山,我要告訴皇上、告訴太后,還要跟玉哥哥、成哥哥說你欺負我,你壞、你不講理、你是大混蛋……」淚水就像斷了線的珍珠大顆大顆地滑下名月清麗的臉龐。

  又來了!他無奈地翻了個白眼,這小東西發起脾氣來,就把她自個兒為他取的渾名一古腦兒地全拿出來罵人,若讓自己那些袍澤聽到,豈不笑掉大牙?可是瞧她哭得抽抽噎噎、梨花帶淚的模樣,又教人好不心疼。

  他嘆了口氣,又一次抱起名月,低聲輕哄著,也顧不得路旁一堆看熱鬧的人,急忙將她帶回家。可是老天爺似乎沒這麼容易饒過他,他前腳才踏進房間,外頭便跟著傳來稟報--「將軍,玉貝勒和成貝勒來了!」

  這兩個人也是來興師問罪的嗎?赫連那山知道瞞不住了,索性大大方方地摟著還賴在身上的名月向大廳走去。

  「赫連那山,你……」耐不住內心衝動的名成一見他來到,立刻跨步上前,一副怒氣沖沖的樣子。

  「等等,先聽他怎麼說!」站在後面的名玉出聲阻止,他緊盯住赫連那山問:「是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我親眼看到的事還會假嗎?」名月站定腳,抬起哭得紅腫不堪的雙眼恨恨地瞪了丈夫一眼,「他欺負我!」

  「喔?大哥替妳報仇!」

  話聲未畢,名玉右手便直取赫連那山命門,急得名月大喊:「大哥,不要!」

  只見赫連那山略一側肩,輕巧地閃過名玉的攻擊,對著名月喊道:「月兒,先聽我解釋再生氣好嗎?」

  「你說吧!如果說不出個道理,我和名成可真的要出手了!」

  名玉聞言也收住攻勢。

  「記得衛長風嗎?」赫連那山尚未坐定便開門見山地道。

  「衛長風?他不是你的左右手嗎?聽說六年前班師回朝途中失蹤了,你還因此受到皇上降職懲罰!」名玉皺起眉頭,這件事怎麼會和衛長風扯上關係?

  「沒錯,秀蘿就是我和長風在回疆認識的。你們應該還對六年前的回疆亂事有印象吧?六年前,回疆在布羅尼和霍吉占兩人的慫恿下起兵叛亂,若不是鄂對城主和巴達克山國的協助,只怕戰事還沒能那麼快結束呢!可是布羅尼和霍占吉的餘黨在兩人敗亡後心有不甘,最近竟然結合外力滅了巴達克山國,甚至鼓動烏什的人民起兵造反,殺了辦事大臣蘇成。」

  「這秀蘿姑娘是……」名成還是不懂,這和風樂樓的名妓有何關係?

  「秀蘿是巴達克山國的公主!」此話一出,眾人莫不大驚失色。赫連那山又繼續說道:「為躲避敵人的追殺,秀蘿不得不離鄉背井來到中原,並藏身於風樂樓中,希望能找到失散的族人和一批有志之士,同時募集金錢,期望有朝一日能重建巴達克。」

  「她找你是為了求援嗎?」名成接著又問。

  「可以這麼說。」赫連那山苦笑地點頭,「因為偌大中原,除了我和長風,她不認識也不相信其他人。」

  「但這麼做會有問題,因為回疆一帶各種勢力均起,繼之以種族不同、民情不同,每每勞民傷財,教朝廷頭疼不已。如今他們自相殘殺是我們求之不得的事,怎麼可能再去幫助一個已經滅亡的國家?近來反清復明的勢力頗有增長之勢,這件事如果處理不當,萬一被有心人士知道,兩相牽連只怕會替自己惹來殺身之禍,你不能不三思!」名玉井然有序地分析著。

  「我知道,這也是我沒有告訴你們的原因,沒想到這丫頭……」他眼睛瞄向低頭不語的名月,此刻她早收起了淚水。

  「那衛長風和秀蘿有什麼關係?」名月問道。

  「這還用問嗎?」赫連那山似笑非笑地睨著她。

  「你打算怎麼做?」名玉不放心地問。

  赫連那山臉色一沉,沒有說話,眼睛望向窗外,焦點落在不知名的遠處,沒有人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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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卻說這廂的秀蘿,怔怔地望著赫連那山和名月離去,也拿走了她本以為他要送給自己的髮簪,原先的興奮之情現在已跌至谷底,難道此番來到中原找他錯了嗎?

  一道修長的身影忽地竄入,她知道是衛長風,想必他也目睹了方才那一幕吧!

  衛長風靜靜地倚在窗戶邊看她,「她是克麗兒轉世的嗎?天底下竟有如此相像之人!」

  他這話一出,震得秀蘿的臉色一片蒼白,身子連帶地搖搖晃晃,「你也這麼想嗎?」

  「但是不可能,她是鄂王府的名月格格,全京城上下幾乎沒有人不認識她。」衛長風轉頭看她,「妳現在打算怎麼做?繼續待在這兒嗎?這件事不用多久就會傳遍全城,到時候……」

  「我自有盤算,你不必替我擔心!」

  衛長風點點頭,一轉身就要跳出窗,秀蘿見狀忙攔住他,「你去哪兒?」

  「會會名滿京城的名月格格!」

  「她只是個不經世事的丫頭,你找她做什麼?」秀蘿知道長風一向護著自己,因此擔心他會對名月不利,不過說也奇怪,自己怎麼會對一個初見面的丫頭放心不下?這是從沒有過的事。

  不料長風聽到這話卻哈哈大笑。「不經世事的丫頭?她的確是個小丫頭,卻絕對不是不經世事,妳知道嗎?她八歲的時候逼走了鄂親王的側室,也就是鄂王府的二福晉、她母親的情敵;九歲時和兩個哥哥聯手趕走了到王府教他們武功的師父;十歲那年打破了萬歲爺最心愛的花瓶,結果卻是萬歲爺被太后責備一頓,這麼一個厲害的丫頭,我怎麼能不會一會她呢?」

  秀蘿幾乎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話,這麼一個美如天仙的娃兒,竟然會有如此古怪刁鑽的一面,那山娶了她豈不是……「那山……」

  衛長風眼神一冷,緊緊地抿著唇,她還在為赫連那山擔心?難道她沒看見他對那丫頭疼愛的模樣嗎?

  他足下輕點,如同飛燕般飛出窗外,幾個起落後便來到戒備森嚴的平西將軍府,一入將軍府便如入無人之境,沒多久便找到了名月。她正躲在池山中間一個特別造出來的小洞中,偏著頭不知在想什麼。

  小洞中的名月正專心地想著剛剛發生的事以及赫連那山所說的話。並不是她不相信那山,而是她更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事實--那個叫秀蘿的姑娘確實對那山有情。一個人的眼睛是不會騙人的,而秀蘿在聽見那山要送她東西時,眼中所流露出的喜悅是錯不了的,更遑論見到本人時的殷勤溫柔了!既然如此,他為什麼要否認?還有,秀蘿看到自己時喊的「克麗兒」又是誰?那山似乎對這個名字很忌諱,難道其中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嗎?還是他在回疆發生過什麼事,才導致衛長風的離去?那麼這個叫衛長風的人到哪兒去了?那山又是怎麼知道秀蘿在風樂樓的?

  一連串的問題迴盪在心中,任她怎麼想也想不出個所以然,她心中盤算著也許自己該多注意那山的舉動才是。抬頭見天色已晚,名月準備離開;卻愕然看見一個全身勁裝的男子擋在橋中間,一動也不動地盯著她。

  「你是誰?怎麼我從沒見過你?」名月問道,臉上絲毫沒有畏懼之色。

  「衛長風!」

  他就是衛長風!?名月詫異極了,他就是在嘉裕關失去蹤影的衛長風?想不到他長得這般吸引人,雖沒有那山哥哥好看,但是那孤傲、落拓不羈的氣質,以及眉宇間抹不去的淡淡愁絲,讓人捨不得移開眼睛,甚至想伸手抹平他臉上的憂鬱。

  「你真好看,我喜歡你。」名月直截了當地說出心中的感想,也不怕嚇著人家。

  「妳不怕我?」說不驚訝是騙人的,但他畢竟是見過世面的人,自是不輕易流露出自己的想法與情緒。

  「為什麼要怕你?你和那山哥哥是一樣的人啊!」

  這下衛長風再也無法隱藏心底的驚訝之情,她知道她自己在說什麼嗎?「這話什麼意思?」

  「看似冷漠,實則熱情,若說有情,又似無情,你和他都是性情中人,不懂得虛偽矯飾,往往傷了別人也傷了自己。」

  衛長風瞇起眼睛,一言不發地瞪著她。

  雖然如此,名月卻知道自己猜對了!她原先只是直覺他和那山應是同樣個性的人,因此隨意猜測,但見了他的反應,她更加確定了。

  「妳為什麼要對秀蘿說那些話?」衛長風故意轉移話題。

  「什麼話?」名月反射性地接口。

  「別裝蒜,你說要接秀蘿同住,但我不相信妳真有那種雅量,能容忍那山將另一個女人帶進門,否則妳小時候也不會千方百計趕走妳父親的小妾了!」

  名月微微一愣,他怎麼知道那件事?她默然了,久久才說道:「有哪個女人遇上這種事會不吃醋的?我畢竟也只是一個平凡人哪!」

  衛長風繼續盯著她。「既然如此,為什麼又對秀蘿說出那種話?」

  「那時我只是想氣那山,再說,我會笨到真那麼做嗎?」名月抬起頭看著他,「你喜歡她吧?」

  他冷冷一哼:「這和妳無關。」說著便轉過身準備走人。

  「克麗兒是誰?」

  已經準備要走的衛長風一聽到「克麗兒」三個字,整個人明顯一愣,回眸再一次望向依然繫著綠絲帶的名月時,原本犀利的眼神不覺柔和許多。「這件事妳應該去問那山。」

  「我和她長得很像嗎?」名月仍不死心地繼續追問。

  「沒有,妳是妳,她是她,妳和她是完全不一樣的兩個人。」

  他搖頭,有些矛盾、有些心口不一地否認,然後像他剛剛突然出現般,他又在名月面前突然消失,讓她有種做了一場夢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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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天,名月如同往常一樣到慈寧宮向太后請安,陪太后聊聊天,太后一時興起便留名月在宮中用膳,這一耽擱,名月準備回府時已過了晌午。

  這個時間路上沒什麼人,熾熱的太陽照得地面一片滾燙,除了躲在樹蔭下乘涼的幾隻小狗外,放眼望去就是空盪盪的街道,大夥兒都躲太陽去了。

  坐在轎子裡的名月雖不至於感到熱,卻也讓那悶不透風的溫度蒸得有幾分昏昏沉沉。這時,轎子突然停頓了下,像在閃避什麼似的,然後又緩緩向前走,迷濛中的名月彷佛聽到一名女子在喊「救命」,可是正處於矇矓狀態的她一時之間並沒有反應過來。

  「格格!」隨侍的綠萼邊走邊喊。

  「什麼事?」她不文雅地打了個大呵欠,反正轎子裡又沒人看到,就算看到又如何?

  「有幾個男人欺負一個女人哪!」綠萼很擔心地說道。

  「有這回事?叫侍衛過去瞧瞧,打發那些人走,別盡讓他們欺負姑娘家。」名月略一翻身又是一個大呵欠,她也沒多想,反正自己身邊那十來個侍衛找幾個人過去也無妨。

  「可是……」

  綠萼又想說什麼,但這回已經清醒過來的名月已聽見了轎外傳來的呼叫聲。

  「救命,官爺,救救奴家!」

  咦?那聲音好熟悉,可她一時又想不起在什麼地方聽過。

  「救什麼命?老子不過要妳陪陪酒就一副要死要活的模樣,別忘了,妳只是個回疆來的婊子!」幾個男人粗俗地罵著。

  其中一個則向前去詢問的侍衛道:「官爺,這女人是風樂樓的歌妓,和歌妓喝酒玩樂不算犯法吧?」

  風樂樓的歌妓?回疆來的……難道是秀蘿?不會這麼巧吧?名月從小窗子探出頭去,只見一個披頭散髮的女子坐在地上飲泣,一身銀白的衣服此刻已全弄髒,地上還散落著原本佩掛在身上的鈐鐺,那不是秀蘿是誰?

  活該!誰教她要搶我的那山哥哥,現在得到報應了吧?名月微嘟起小嘴,就要吩咐侍衛離開,但耳邊又傳來秀蘿的哀求--「我雖是歌妓,但是賣笑不賣身,這幾位大爺硬要小女子陪侍,稍有不從便是拳打腳踢,求官爺為小女子作主!」

  「格格,這該如何是好?」綠萼焦急地又問。

  名月這會兒的想法也有些改變了。說實話,她那時會說要接秀蘿同住,只不過出於一時嫉妒,想氣氣那山罷了!但是,後來那山也確實沒有再到過風樂樓,想必是因為這樣她才被老鴇逼著陪客的吧?再怎麼說她也曾是堂堂的公主,此番若不是為了國仇家恨,又哪會委屈於花街柳巷中?說穿了,也是可憐女子。罷了,既然自己當初都開口了,何不好人做到底?

  想到此,名月自個兒揭起轎簾,對侍衛說:「給他們一點兒銀兩打發他們走,倘若不走,就去請玉貝勒和成貝勒過來。」

  侍衛領命後,過去和幾名漢子交涉,也不知他是怎麼說的,總之幾個人雖不樂意,倒還是拿了銀子走人。

  見到那些人走後,名月才走上前扶起秀蘿。「姊姊沒受驚吧?

  長風哥哥呢?怎麼沒陪著來?讓妳一個人受委屈?」

  開口姊姊,閉口哥哥,這等甜到人心坎裡去的話,也只有名月才說得出來。

  秀蘿抬起頭來,似乎驚嚇多過於驚訝。「謝謝妳,讓妳看笑話了!長風出城辦事,別告訴他今天發生的事。」

  「姊姊在塞外長大,論騎馬打仗應該不輸給男人,怎麼會這等落魄?」名月彷彿有心、又似無意地直指問題所在。確實,若是漢人女子手無縛雞之力任人宰割倒還實在,但一個身負復國大任的女子也如此,就令人匪夷所思了。

  秀蘿臉上微微一紅,心想:這名月格格果然是聰慧、心思細密的女子。

  「我是會一點拳腳功夫,可是對付幾個大男人仍是有些吃力,加上原本只說好乘船遊湖不陪酒的,誰知他們硬灌我喝了好些酒,才會讓妳瞧見這等狼狽情形!」

  「那妳今後打算如何?還是待在風樂樓嗎?」

  「那山不來了以後,嬤嬤就強迫著要我接客,起先還可找些藉口推辭,後來推辭不了就成了妳剛剛看見的局面,可是不待在風樂樓,我又能去哪兒?」

  說得也是,她身處異地,想要謀生談何容易?但以她這等姿色,繼續留在風樂樓委實危險,再怎麼說,她總是有所為而來,就此淪落花街實在可憐。

  「姊姊若不嫌棄,就和月兒一同回家吧!風樂樓那兒讓那山哥哥去處理。」

  喜悅之色倏地映上秀蘿飽受驚駭的綠眼,她不敢置信地握住名月的手。「真的可以這樣嗎?」

  「當然,哪位公侯府中不養著幾名歌妓的?況且姊姊來,長風哥哥也就會來,看在長風哥哥的面子上,那山會答應的。我在後花園幫妳和他弄一間屋子,就你們倆住,如何?」

  一抹羞澀染紅秀蘿的臉,她偏過頭略略想了想,自己從回疆和長風一路來到中土,餐風露宿,相互扶持,兩人其實已與夫妻差不多,只是她心中總有一個結沒有打開,所以至今仍未答應他的求娶,如今那山已娶妻室,也該是自己死心,接受長風的時候了。

  見秀蘿猶豫的模樣,名月索性牽過她的手一同坐上轎,絲毫不給她考慮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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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當赫連那山回到將軍府看見秀蘿和名月端坐在大廳中時,那份驚訝是可想而知的。

  「月兒,妳過來!」赫連那山拉過妻子到書房中,「這是怎麼回事?妳又在動什麼歪腦筋?」

  名月將下午的事重述一遍,繼而說出自己心中的想法,「你和長風是好朋友對不對?」

  他眼中閃過一絲光芒,沒有答腔,卻點頭了。

  「我不知道你和長風之間有什麼誤會,總之你們兩個現在互不見面,也不往來對不對?」名月睜著雙眼,眨啊眨地望著他。

  赫連那山又是點頭又是搖頭,雙手不知不覺地將她圈在懷中,「只說對了一半,正確答案應該是少有來往。」

  「我問你,長風和秀蘿是不是彼此愛著對方?」名月換了個話題。

  「或許長風愛秀蘿多一些。」

  「不論如何,只要秀蘿在哪裡,他就會在哪裡對不對?」名月替他做了個結論。

  「月兒,妳是說……」赫連那山恍然大悟。

  名月低著頭,想用眼角餘光看丈夫的反應。「長風來找過我,他好像很反對我上回說要把秀蘿接進來的事。」

  「他找過妳?什麼時候的事?妳為什麼沒先告訴我?」他激動地握住她的手。

  「輕一點,我手會疼的。」名月輕聲抱怨道。

  赫連那山一聽,稍稍鬆開了妻子的手,卻仍緊握著。

  「他知道我做過的壞事,擔心我會欺負秀蘿,真好笑,誰欺負誰還不曉得呢!」名月生氣地道。

  「妳做過什麼壞事?」不知是真不知還是故意裝傻,赫連那山忍著笑問。這小東西做過的「壞事」可多著呢,連太后有時候都會被擺一道呢!

  「你壞,你故意欺負人家!」名月噘起小嘴,不悅地想推開他。

  赫連那山笑著以唇堵住她的唇,結結實實懲罰了好一陣子才放開她,「繼續說吧!」

  「我想讓長風和秀蘿完婚,你說可好?」

  「成親?」他怔住了。

  「對,讓他們成親,如此一來別人便無話可說,你又可以藉機和長風恢復感情,至於復國大事,就留著慢慢談吧!」

  赫連那山並不反對,甚至非常贊成讓他們兩人完婚,只是秀蘿會答應嗎?他和長風都知道,秀蘿會千里迢迢來到中原,泰半的原因是為了他,如今他雖已娶妻,但她真的已死心了嗎?他不知道,也無從知道,但如今這種騎虎難下之勢,已讓他毫無選擇,他只能默默祈禱,不會再舊事重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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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趁著赫連那山前往風樂樓為秀蘿贖身之際,名月帶著秀蘿來到後花園剛整理好的院落。這是前一陣子整治庭園時順道整理的,不料竟然派上用場,因此名月顯得很高興。

  轉過拱門,但見一道黃泥築成的矮牆,矮牆後是幾株杏花、幾株桑榆;各色花木隨牆栽植,形成一道矮籬。穿過矮籬,就是一大片的菜園,更有幾間矮房矗立其中。入內一看,紙窗竹榻,全無前面屋宇的富貴氣象。

  久居山城的秀蘿何嘗見過這等田園景色,不禁脫口而出:「好個歸園田居!」

  名月也笑瞇瞇地說:「姊姊久居山城,想必沒見過江南的田園景象吧?」

  「嗯!常聽人家說東方太陽升起之處,有個富裕的國度,那裡風景如畫,到處都是良田美穗,可惜我一直無緣得見,沒想到今天竟然能看到…」

  「其實,我們沒入關前也不敢奢想能過這種生活,到現在也不是很習慣,倒是以前跟阿瑪南下江南,看見一片水鄉良田,心中很是羨慕,所以整修庭園時也學著弄了一處來玩玩,不過就是簡陋了些,不知姊姊可喜歡?」

  「怎麼不喜歡?我從來就不敢奢望能夠過著耕田織布的平凡生活哪!特別是父王和克麗兒過世後,巴達克又被滅了,我就更不敢想能有定下來的一天……」秀蘿有些激動地握住名月的手,「月兒,我不知該怎麼謝妳,如果不是妳,我恐怕還過著居無定所的日子……」

  「別這麼說,過幾天就要當新娘子的人了,怎麼可以掉眼淚呢?」名月就著衣袖替她拭去了淚水。

  「新娘子?」

  「是啊!我已經叫他們準備了,十天後有個黃道吉日,姊姊就和長風哥哥完婚吧!」

  秀蘿默然了,自己真的要和長風完婚嗎?經過這麼多的事,他還要自己嗎?猶豫之意瞬間佈滿胸口;她不是不愛長風,而是總覺得有件事沒完成。「月兒,妳聽我說……」她抬起頭,卻猛地住了口,因為一臉鐵青的衛長風正站在門口瞪著她!

  「長風!」秀蘿悄聲地喚道。

  名月回過頭,似乎並不驚訝他會出現。「我等你好久,你可來啦!」

  「為什麼?」衛長風低聲問,那語氣冷到了極點。

  「什麼為什麼?」名月反問。

  「妳答應過我不接秀蘿來的……」

  「我答應過?沒有啊?」自己何時答應過他的,她怎麼一點印象都沒有?

  「別裝傻,妳帶她來這裡有何目的?」衛長風跨步上前,一把抓住名月的皓腕,力道之大讓她幾乎要叫出聲來,但倔強之心讓她忍住了。

  「秀蘿姊姊答應我要嫁給你,所以我替你們弄了間房子,想替你們辦喜事。」

  「哈!哈!哈!嫁給我?」衛長風發狂似地笑著,那聲音帶有幾分淒涼、幾分無奈。「沒想到聰明一世的名月格格,竟也有胡塗的時候,妳難道看不出來秀蘿想嫁的人是那山嗎?如果她想嫁給我,老早就答應了,不必等到今天!」

  「什麼?」名月愣在當場,秀蘿想嫁的人是那山,是自己的丈夫?怎麼會這樣?原來當初她並沒有看錯!

  「不,月兒,妳聽我解釋……」秀蘿急著想解釋,但名月卻一把揮開她靠近自己的手。

  「昨天那幕是不是妳一手安排的?故意在我經過時,演給我看的?」名月想起昨天在街上發生的事,難道自己真掉入她的陷阱中?因為她愛的人是那山,所以才演出那一幕,而知道內情的衛長風才會全力阻止?好笨啊!名月,妳不是一向都很聰明的嗎?怎麼會犯下這種錯誤?

  「不是,那是真的,我是真的想要嫁給長風的……」秀蘿急急地解釋著。

  「是嗎?那妳為什麼在回疆時不答應,為什麼不在克麗兒重傷快死的時候答應,卻在此時此刻答應?」衛長風厲聲質疑著,「妳敢不敢在名月格格面前告訴我,妳到中原來不是為了找那山,也從沒有愛過他?;」

  秀蘿臉色蒼白地抬起頭,一句話也說不上來。

  名月見狀,身子倏地搖搖晃晃,老天,她真是好笨啊!她竟愚蠢到把丈夫的舊情人給帶進門來,天底下沒有比她名月更笨的人了。

  「算我看錯人!」丟下這麼一句話,名月便匆匆轉身跑了出去,不意才到門口便和一個人撞個滿懷。

  那人一把摟住名月,緊緊地將她抱在懷中,「月兒!」

  「那山!」名月的眼淚撲簌簌地掉了下來。

  沒錯,來的人正是赫連那山,他滿臉嚴肅地盯著衛長風和秀蘿,顯然方才的一番話他都聽得一清二楚。

★第5章

  

  「月兒,妳聽我說,事情不是妳想的那樣!」

  赫連那山拉著名月的手想解釋他和秀蘿的關係,但是名月一轉頭便甩開他的手,「事實擺在眼前,還有什麼好解釋的?」

  「不,聽我說……」

  「說什麼?說長風說的話都是假的?」

  這話堵得原本就不擅言詞的赫連那山一句話都接不上來,因為他沒有辦法否認長風所說的話。

  見他一言不發的模樣,名月更是又氣又妒,「全天下大概沒有像我這麼笨的女人了,人家是躲都來不及,而我卻是親自用花轎把你的舊情人接進來,還說什麼亡國復仇之類的謊言,騙子!」她邊說邊用手胡亂地拭去臉上的淚水。

  「她不是我的舊情人!」赫連那山辯解著。

  「那你就把她請出去,讓她和長風有情人終成眷屬,反正長風也不喜歡住這兒,不是嗎?」

  「我……我辦不到!」赫連那山咬著牙拒絕了。秀蘿再怎麼對不起自己,總是克麗兒的親姊姊,他不能違背克麗兒臨終前自己答應她的諾言,也無法眼睜睜地看著秀蘿再度淪落青樓。

  「你……你這死大山、臭大山、壞大山,你欺負我!」

  名月衝上前對著丈夫又踢又打的,至於赫連那山則滿臉痛苦地任由妻子發洩,因為在這場糾葛不清的謎團中,最無辜的人就是她了。

  輕撫著妻子因哭泣而不停顫抖的肩膀,赫連那山心疼不已,卻又想不出一句話來安慰她。

  「將軍!」一名侍衛在門口必恭必敬地喊著。

  赫連那山沒有答話,只是略一抬頭,用眼神示意侍衛繼續說下去。

  「張公公到。」

  張公公?莫非皇上有事找自己?

  「月兒,張公公來了,妳迴避一下。」

  名月不悅地嘟著嘴,雙頰帶淚地離開。赫連那山望著她的身影,心中有千言萬語卻又不知從何說起。他輕嘆了口氣,轉身與張公公一起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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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赫連那山直至近天亮才回到將軍府,隨後只交代說有急事要陪皇上去熱河,便急急策馬而去。

  名月愣愣地目送著漸行漸遠的赫連那山,一直到完全看不見人影才回頭進門。沒想到一轉頭,就看見站在她身後的秀蘿。

  「妳……」

  秀蘿不知在那兒站多久了,她仍舊一身銀白;微風吹過,掛在腰際的鈴鐺隱隱作響,「月兒,我可以同妳說句話嗎?」

  「綠萼,將軍回來了嗎?」名月顧左右而言它,就是不想和她說話。

  「沒有!」綠萼愣了一下回道。格格這不是白問嗎?將軍才剛被皇上召去熱河,幾天內都不會回來的。而且格格不是才剛送走將軍的嗎?綠萼一頭霧水、不解地望著格格。

  「是這樣嗎?那待在家裡也怪無聊的,我們去陪陪太后,再到清漪園走走可好?」名月仍是自顧自的向綠萼說道。

  說完,名月真的叫人準備轎子要出發,可是秀蘿卻擋在門口阻止她的去路,「月兒,只聽我說一句話,好不好?求求妳?」

  看著她誠心誠意,一副焦慮、消瘦的模樣,名月心中委實有些不忍,可是一想到自己的一片好心就這麼被利用、被糟蹋,她心中又實在不甘!

  「只有一句話喔!」她點點頭,好整以暇地坐下,準備聽秀蘿怎麼說。

  「那天妳在街上看到的都是真的,我不認識那幾個人,也沒有和他們串通好來欺騙妳!」

  「既然如此,長風為什麼會那樣說?」名月還記得衛長風那痛心疾首的模樣,彷佛自己的妻子被人奪去般,教她有種做了什麼壞事的感覺。

  秀蘿為之愕然,她不知道該如何解釋,她能告訴名月是因為自己一時被感情沖昏頭而害死妹妹克麗兒嗎?也害得一對好朋友從此參商不相見?其實自己早該料到長風會有什麼樣的反應,因為她確實有著那麼一點私心,希望那山能接納自己,縱使為妾為婢,她都不在乎,可是她能再狠得下心去傷害無辜的名月嗎?

  看著名月與克麗兒相似的面容,秀蘿真心誠意地說:「因為他失望過太多次,再也不相信我了。」

  「所以他離開,不願意留下來?」名月兩眼直盯著她,想看出她話中的真假。

  「嗯!」

  「妳說謊!」名月倏地站起身指著她說:「如果他真對妳失望死心,又為何離鄉背井在回疆守著妳?甚至不辭千里陪妳回中原找那山?」

  名月是真心地為長風感到心疼和不值,為何上天會如此對待這麼一位癡心的真性情男子?「我……」秀蘿讓名月的話給堵得絲毫無法為自己辯解。

  「妳要我相信妳也可以,只要答應我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秀蘿急急地問道。

  「嫁給長風!」唯恐夜長夢多,當然得要秀蘿嫁給長風,如此一來那山也就能和她徹底的斷了關係。

  「嫁給長風?」

  「對!那山哥哥是因為妳答應嫁給長風,才到風樂樓去幫妳贖身的,如果妳不嫁給長風,那不僅對不起那山哥哥一片好意,也辜負了長風對妳的一片真心。」她解釋著。

  秀蘿再一次猶豫了。自己身負家仇國恨,能這麼犧牲長風的一生嗎?要長風陪著自己出生入死實在不公平,他已經為她付出太多了。可是仔細一想,現在不也該是她報答他的時候嗎?

  「好!我答應嫁給長風!」秀蘿堅定地頷首,那表情彷彿卸下長久以來存在心中的負荷似的。

  名月先是欣喜的一笑,但隨即又發起愁來。「可是長風不知到哪兒去了?」

  秀蘿輕笑:「我自然有辦法找到他,剩下的,就麻煩妳了!」

  笑容又一次回到名月臉上。「真好,我一定要告訴太后這個好消息……」

  「不成!」秀蘿連忙阻止。

  「不成?」

  「對,巴達克亡國的事,清廷高興都來不及了,怎麼可能容許遺民在它土地上從事復國大業?我不想引起麻煩,免得到時候妳和那山也被牽連在內,記得漢人有句話叫伴君如伴虎,現在妳和那山雖然得到皇上的信任,但還是得小心點,更何況那山是個掌軍權的大將軍呢!」

  秀蘿這番話分析得條理分明,讓名月聽得心服口服、連連點頭。「告訴那山總可以吧?」

  「我剛剛來的時候聽下人提起他前往熱河了,不是嗎?」

  「是啊!不過寫封信告訴他就成了!」其實名月想做的是直接殺到熱河找他,因為昨天兩人吵了一架後,他就被皇上召去熱河行宮,也不知多久才會回來。

  秀蘿微微一笑,她好羨慕名月這種直來直往的性子,可以隨意說出自己心底的話,也可以無憂無慮地和心上人過日子,自己和克麗兒就沒有這種福氣。

  「秀蘿姊姊,我和克麗兒是不是長得很像?」這問題一直擱在名月心底。

  秀蘿聞言有些錯愕,她知道那山並不願意讓妻子曉得過去那一段感情,自己可以告訴她嗎?

  「是不是?」名月又追問,她一定要趁著死大山、臭大山不在問個清楚,這個克麗兒到底是何方神聖,她和秀蘿以及長風間又有什麼關聯。

  「除了眼睛,妳和她幾乎一模一樣。」秀蘿終究回答了她的問題。

  「那她呢?現在在哪裡?是不是死了?」從長風的話判斷,克麗兒該已經死了吧!

  「沒錯,她已經死了。」秀蘿眼神一黯,「死的時候才十八歲。」

  瞧秀蘿的臉色凝重,名月的好奇心可被她挑得老高。「她怎麼死的?」

  「毒箭,她遭到敵人暗算,中了毒箭。」

  「是誰這麼狠心拿毒箭射她?」什麼跟什麼呀!她非得弄清楚不可。

  「不是射她,本來這枝箭應該是射在那山身上,但是克麗兒眼尖,替那山擋下那一箭……」

  果然沒錯!這就是那山一直不肯談起克麗兒的原因,如果那時候克麗兒沒有替他擋下這箭,自己還能嫁他為妻嗎?

  「那山很愛她嗎?」名月試探地問。

  「應該吧!否則當初就不會說什麼終身不娶的話了!」

  名月愣住,終身不娶?那他怎麼娶了自己?她繼而一想,他是因為皇上的命令才娶她的,他不是曾請太后收回成命嗎?原以為他只是生自己的氣,不料他是真的不想娶!想到這兒,名月的眼眶不覺泛起一層霧水。

  看到名月的反應,秀蘿知道自己又說錯話了,連忙安慰道:「那時候克麗兒剛過世,他心情不好才會那麼說的。其實他告訴過我,他很喜歡妳,說妳既聰明又漂亮……」

  「別說了!」名月搖搖頭,不想聽這種安慰的話,因為那聽起來是如此的虛假,一聽便知道不是那山所說的話。

  「秀蘿姊姊,我馬上叫大家去準備成親要用的東西,綠萼,叫管家過來!」

  顯然名月是不想再繼續這話題了,秀蘿也只好住嘴,心裡卻暗暗覺得不安,那山如果知道自己不小心把真相說出來,不知會有什麼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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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秀蘿曾說過她有辦法找到衛長風,真是一點也不假,衛長風果然出現了,不知秀蘿是用什麼方法聯絡到他的,總之他就是來了,帶著慣有的冷漠與憂鬱踏進後花園的小屋裡。

  「找我做什麼?」他淡淡地問,聲音平靜得聽不出一絲起伏。

  秀蘿沒有接話,反倒走上前拴好門,掩起窗戶。

  衛長風被她這舉動弄得一頭霧水,「這是做什麼?」

  「你瞧見那對紅燭了嗎?」秀蘿反問道。

  當然瞧見了,剛剛沒進門,他大老遠就看到一對燒著的大紅蠟燭,心下還覺得納悶呢!「這蠟燭做什麼用?」

  秀蘿仰起頭,「我要嫁給你,這對蠟燭就是我們的見証。」

  衛長風聞言依然紋風不動,連眼皮都沒眨一下,「那山不要妳了嗎?」

  「他要我的話,早在回疆就娶我了,不必等到現在。」她緩緩地解開腰帶,褪去一身銀白的衣裳,「你要我嗎?長風?」

  盯住那美麗的胴體,衛長風生平第一次感覺到呼吸困難,他沙啞地說:「我怕妳會後悔!」

  「我只後悔沒有早些把自己交給你。」秀蘿赤著腳走上前,將嬌軟的身軀投入他懷中,「你現在相信我是真的想嫁給你了吧!」

  衛長風沒有說話,他抱起秀蘿走到竹榻,還不忘吹熄一對紅燭,須臾間,屋內只有咿咿呀呀的竹床搖動聲……第二天,天一亮,秀蘿從睡夢中醒過來,嘴角尚帶有昨夜纏綿後的笑容。她伸手想抱住那熟悉的身軀,不料卻撲了個空,她驚訝地睜開眼睛,卻愕然看見衛長風已然穿著整齊,正冷冷地盯著她。

  「現在什麼時候了?」秀蘿揉著眼問道。

  「不早了!」他拾起地上的衣服丟給她,「把衣服穿上,我有話問妳。」

  衛長風臉上的冷漠神情並不罕見,她也早已習慣,但是在經過昨夜的一番纏綿後,兩人的關係已經更進一步,他怎麼還是這副冷淡的模樣?

  秀蘿顫抖著手穿上衣服,尚來不及整理一頭亂髮,他便把她拖離床鋪指著床上絲絲鮮紅的血跡問:「我是妳第一個男人,對不對?」

  秀蘿的臉色倏地慘白極了,她知道自己最害怕的事終於來到了,雖然設想過一切狀況,但事情真的如她所料般發生時,那份心痛卻還是令人難以承受。

  「回答我,是或不是?」

  「你是男人,這種事又何必問我!」偏過頭去,秀蘿突然覺得自己和長風的一切已經結束了!

  長風緊抿著唇,臉色難看至極,「妳當初為什麼告訴我和克麗兒,說那山已經……害得克麗兒……」他說不下去,想起自己竟然因她的謊言而和好友反目多年,真是愚蠢極了!

  秀蘿一言不發地低頭坐在床沿,久久之後才喃喃地道:「我一直很後悔自己當年說出的那些話,我從沒想過逞一己之私竟然會害得最心愛的妹妹命喪黃泉,還讓你和那山反目成仇……」

  「所以我要妳嫁給我時,妳才會不答應,因為妳知道只要一成親,謊言就會被拆穿,對不對?」衛長風冷冷地覷著她。

  「你沒聽過圓一個謊就必須講更多的謊話嗎?」秀蘿幽幽地道。

  「妳……沒想到我衛長風竟然會愛上妳這種女人!」

  說完他便甩門走了,留下秀蘿獨自承受自己所種下的苦果。老天爺,怎麼會這樣?現在她是真心愛他、真心想成為他的妻子啊!

  難道這是上天所給的報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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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秀蘿姊姊,妳在嗎?」

  近午時分,名月領著僕人端著豐盛的菜餚來到後院,準備和他們兩人慶祝一番。不料後院一片寂靜,絲毫嗅不出大喜過後的狂歡氣息,這是怎麼回事?她喚了好幾聲,也敲了幾次門,卻依然不見有人來應門;奇怪,現在都已經日上三竿,再怎麼恩愛,也該起床了吧?

  「秀蘿姊姊,妳在嗎?」

  名月又敲了門,這回門開了,不過只見臉色蒼白的秀蘿,而不見新郎倌衛長風。

  「咦?長風哥哥呢?」她左看右看,就是不見衛長風人影,這屋子才多大,怎麼他不見了?

  「他走了……」秀蘿喃喃地說,眼神空洞。

  「走?走到哪兒去?昨兒個是你們的洞房花燭夜,今兒個就不見人影,是不是怕羞了?」

  名月開玩笑地說著。但秀蘿那失魂落魄的模樣,教她的笑容不由得凍結在臉上。「怎麼啦?發生了什麼事?」

  「他走了,不會再回來了!」秀蘿怔怔地說道。

  「什麼意思?」名月納悶地望著她蒼白的臉色。

  「就是走了!」

  名月不覺有些納悶,什麼叫做走了?難道……她環視屋內,除了稍見凌亂的被褥外,根本就沒有半絲的喜悅之氣,連貼在牆上的囍字兒都被撕下來棄置在地,看來,一定發生過什麼事。

  名月揮揮手,示意僕人退下後,她掩上門,又一次問:「長風哥哥他……」

  「他走了!」秀蘿仍舊是這一句。

  「為什麼?他不是很喜歡妳嗎?」

  「那是在昨夜以前。」

  名月可急死了。「昨夜以前?這話怎麼說?」

  「他發現他是我第一個男人!」

  名月睜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衛長風是秀蘿的第一個男人,這也值得他氣得丟下她離去嗎?她轉過頭看著床褥,那上頭果真有著絲絲初夜落紅痕跡,可見秀蘿是潔身自愛的女子,雖曾身在青樓,卻真的是賣笑不賣身。既然如此,長風為什麼離開呢?

  這未免也太奇怪了吧!

  「很奇怪吧!」秀蘿笑了笑,但那笑聲卻比哭聲還難聽。「因為我曾經告訴他,那山已經奪走了我的貞操!」

  名月聞言,頓時愣在當場。那山和她?不,不可能!那山親口

  告訴自己他沒有愛過她的,不可能和她發生肌膚之親,況且她不也說了,長風才是她的第一個男人?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怎麼她完全搞不懂?

  淚水順著秀蘿雪白的臉頰滑下,一滴滴落在衣襟上。「我是個很可惡的女人,對不對?當年我不但告訴長風,說我和那山已經有了肌膚之親,甚至逼著自己的妹妹退讓,使得克麗兒痛不欲生,後來又陰錯陽差地替那山受了一箭而身亡,長風也因此對那山很不諒解。而我不但沒有得到那山的愛,還失去最心愛的妹妹和我的家園,如今連愛我的人也棄我而去。這大概就是老天給我的報應吧!」

  聽完秀蘿的話,名月跌跌撞撞地走了出去,由於精神恍惚、心不在焉,她沿路上還絆了好幾跤。

  怎麼會這樣?秀蘿和長風、那山間竟有這麼一段不可告人的過去,難怪那山不願談起克麗兒,難怪長風要她自己去問那山,天啊!當一個女人以自己的清白、名節來指控男人時,他又能說什麼?所以,當秀蘿誣陷那山時,那山想必是百口莫辯的。

  「格格,將軍回來了!」綠萼匆匆忙忙地走過來稟報,卻驚見主人一身的狼狽,「格格,您怎麼啦?。怎麼弄成這樣,有沒有受傷?」

  「不礙事,將軍呢?」名月隨意整理了一下衣裳。

  「正在更衣,要不要我去替您找一套衣服來換?」

  「不必了,我想馬上去找他。」話沒說完,名月便看見丈夫站在不遠處的廊廡下笑著看她。

  名月一愕,忽地停下腳步,只是怔怔地望著他。

  「怎麼啦?」瞧見妻子猶豫不前,以為她仍在生氣的赫連那山主動走了過來。

  「你為什麼不告訴我秀蘿冤枉、嫁禍你的事?」名月問道。

  赫連那山一愣,「妳知道了?」

  「不但我知道,連長風都知道了!」

  他雙眉緊蹙,久久才問:「他怎麼會知道的?秀蘿告訴他了?」

  「他們昨天已結成夫妻,長風哥哥發現自己是秀蘿的第一個男人,知道了真相,一早便不見了人影。」名月嘆了口氣。

  「秀蘿呢?」

  「在房裡!」

  赫連那山急急地拉了她就走。「走,妳跟我去看看,我怕她會想不開!」

  他們來到後院的小屋,果然不見秀蘿的人,只留下桌上的一張短箋。赫連那山拿起一看,只見上面寫著「對不起」三個字。

  「你快派人去找,她應該走沒多遠!」名月拉著丈夫的手焦急地說。

  赫連那山搖搖頭,「她若真想避開我們,妳怎麼找也沒用,也許這是最好的結局。」

  「你恨她?」

  「說不恨她是騙人的,如果沒有她,克麗兒不會死,我和長風也不會……」他猛地住口,因為他發現名月蒼白著一張臉,立刻知道自己說錯話了。

  「你為什麼娶我?是不是因為我和克麗兒長得很像才娶我的?」她想聽他的回答。

  「月兒……」赫連那山困難地說著:「我娶妳,當然是因為喜歡妳……」

  「和克麗兒相比呢?你比較喜歡誰?」

  赫連那山怔怔地瞅著她,不明白她何以如此問,忽然他想到,是不是秀蘿和她說了什麼?「秀蘿是不是說了什麼?」

  名月抬起婆娑的淚眼,「她說你當時說一輩子都不想娶妻,這是真的嗎?」

  赫連那山默然,不知該從何說起。他確實說過那樣的話,那時一方面是因為他認為自己以後不會再愛上別的女子了,另一方面則是為了讓秀蘿對他死心。他作夢也沒想到自己後來又會遇到名月。

  「我知道了!我以為你在太后跟前說要她收回成命,只是一時氣話,沒想到你是曾經滄海難為水,心底再也容不下其他女人。原來,一切都是我在自作多情,我還以為你真的喜歡我,是真的想娶我……」名月說到這兒停了下來,不知該說些什麼。她生平第一次覺得說話竟是如此的困難,張開嘴卻好半天都說不出話來;她覺得好難過,此刻的她不想聽任何解釋,只想一個人好好地靜一靜。

  她看了丈夫一眼,傷心欲絕地離開了他的視線。

  「月兒!」見她走遠,他抬起的手又頹然地放下。他可以留下她,可以向她說他只愛她一人的話,但是他沒有,因為他雖喜歡她、愛她,卻真的不知道在自己的心中,究竟是她或是克麗兒所佔的分量較重?

★第6章

  

  午後的一場雷雨從白天一直下到晚上,頓時整個京城一片清新,一洗多日來的酷熱。

  赫連那山站在窗前凝望著窗外的大雨,欣賞從屋簷瀉下的水幕,配合著琉璃燈的照射,映襯出繽紛的七彩光芒,不必想,這必定又是出自於名月的慧心巧思吧!他不知道她是怎麼弄的,卻深深為這構想佩服;如果她能在自己身旁一同欣賞雨中即景,那該有多好。

  大概有七、八天了吧!打從那日秀蘿悄悄離開以後,這丫頭就沒再和他說過話了,甚至把自己的東西全搬到西廂去。起先他並不在意,以為她只是使使小性子,沒兩天就好了,不料她竟是如此好強,寧可自己一人獨眠,也不願低下頭來和好。

  自古以來女子以夫為天,怎麼自己的妻子卻全然不是這麼回事?到底該拿她怎麼辦呢?看來他不先認錯是不行啦!這麼大的雨,她在做什麼?也像自己一樣聽著雨聲嗎?

  赫連那山轉身吩咐僕人取來紙傘,冒著被淋溼的可能,他踏入滂沱大雨中,走向位在西廂的廂房。廂房是專門給來訪的客人住宿用的客房,每一間都十分典雅精緻,可惜就是小了些,而且隔著偌大的庭院、長長的走廊,白天倒還好,晚上若沒有燈光照射,不免有些陰森森的,那小東西一個人住在這裡不怕嗎?

  記得名玉曾經說過,他這妹妹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怕黑、怕打雷,而今晚不但下雨,天色更是又黑又暗,還有一陣沒一陣的大雷,不知她現在如何了?

  他敲了敲門,良久後丫鬟綠萼才來應門。一見是主子,她先是喃喃地喊了聲「阿彌陀佛」,接著趕忙招呼著他。「將軍,您可來了!」

  赫連那山微一皺眉,心知這話有異,「格格呢?」

  綠萼搖搖頭,一言不發地指著內室,然後自己便識趣地退了下去。

  赫連那山入內一看,只見裡頭燈火通明,光是蠟燭就點了好幾根,更別提油燈了!他走到床沿,那夏日用不著的大棉被,此刻正團團覆蓋著名月,想必是轟轟的雷聲嚇得她躲進被窩中吧?一絲不忍由衷升起,如果自己不是那麼忙著尋找秀蘿和長風,如果自己不是如此的舉棋不定,也犯不著讓她一個人躲在這兒擔心受怕了。

  「月兒,是我,月兒!」

  連叫數聲都不見有反應,赫連那山乾脆自己掀開棉被;只見他可憐的小妻子像隻煮熟的蝦米似的縮成一團,眼睛緊閉,臉上還帶著斑斑淚痕。他心疼地擁她入懷,低聲說著:「別怕,我在這兒,沒事了!」

  「你壞,為什麼現在才來?」名月哽咽地指責著,全身已因畏懼和哭泣而使不出力量打他。

  「是妳自己要搬到這兒來的,我可沒有趕妳喔!」他輕拭去她臉上殘存的淚珠,故意逗著她,「我還以為咱們名月格格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呢!」

  不料名月並沒有被逗笑,只是幽幽地瞅著他,臉上有著一抹哀怨。「找著秀蘿姊姊了嗎?」

  赫連那山不由得一愣,「妳知道我在找她?」

  「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我把秀蘿接回家,當然也知道我把她給逼走了,她既然走了,你能不去找嗎?」

  「妳從哪裡聽來這些話?」他十分詫異,不懂為什麼會有這種傳言,而她又是如何知道的?

  「大家都知道鄂王府的名月格格是個刁蠻丫頭,你赫連那山受命不得不娶這個打心眼就討厭的女人為妻;現在連好好一個美人也被我逼走,難怪你要請纓上回疆平亂,來個眼不見為淨。」

  這下子赫連那山可是完全失去了原有的鎮定,她又是怎麼知道自己向皇上請纓要上回疆平亂的事?「月兒,妳聽我解釋!」

  「我不要聽!你不是在找秀蘿嗎?去找她好了!」

  赫連那山的臉色愈來愈難看,他倏地放開名月站起身,來來回回地在屋內走動,想著該如何解釋。今晚,他是來解釋克麗兒的事,是想告訴她六年前在回疆所發生的一切,不是來吵嘴的。不料他話都還沒說,又讓她搶得開不了口。唉!明明是如此相似的一張臉,卻是如此迴異的個性。

  「站住,不准你這樣走來走去!」名月嬌聲喝令著,整個人也從床上坐起身。

  赫連那山不覺有點啼笑皆非地停下腳步,敢情他是娶了隻母老虎呢?他瞅著她,想聽聽自己的小妻子又有何高見。

  名月赤著腳走到他面前,仰起頭凝望著他。她一頭瀑布般的長髮傾瀉在腰際,白晢無瑕的面容上有幾許脆弱、幾許驕縱,那模樣美得令人心疼。「不許,無論如何我都不許!」

  赫連那山抬抬眉,似乎不很了解她的意思。

  這時,名月猛地撲入他懷中,沒頭沒腦地拉下他的頭亂親一通,從他的眉、他的眼,到他柔軟的雙唇、方正的下巴。

  「我要把她趕走!」

  已經有些意亂情迷的赫連那山聽到這話不覺一愣,把誰趕走?

  秀蘿嗎?她不是走了?而自己可是花了好些工夫才探聽到她的下落,打算明兒個去看看,如今這小東西又怎麼啦?

  「我要把克麗兒從你心中趕走,趕到遠遠的角落去,你眼裡、心裡只能有我一個人,不許有其他女人!」名月加重力道,雙手死命地環住他的腰。

  原來不許是不許這個,趕走是把克麗兒趕走,沒想到她竟為了一個已經不存在的人在吃醋,真是個大醋缸。

  「克……」

  「不許你再提她名字!」她兇巴巴地打斷他未叫出口的名字。

  連提起名字都不行嗎?赫連那山有些哭笑不得地搖頭,迎接著名月湊上來的紅唇,他心不在焉地想,這輩子他親過的女人是有幾個,但是被女人親可還是第一次,而且是這樣沒頭沒腦地亂親,弄得他滿臉口水,看來自己得再好好教教她才行!他抱起妻子走向床榻、結結實實地給了她一陣好吻,而熱情的撫觸早讓名月把窗外轟隆隆的雷聲忘得一乾二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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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早朝後,赫連那山便帶著名月到什剎海玩水賞荷。雖然他看來有些愁眉不展,彷彿滿懷心事,但因為這是小兩口吵架和好後第一次出遊,所以他仍舊帶著笑容和妻子一同乘船觀賞美景,兩人親密恩愛的模樣,可羨煞了同行的名玉和名成。

  由於名月曾經在清漪園落過水,加上她不諳水性,因此赫連那山根本就不想再讓她接近水,只是今天他有不得不到這裡的苦衷,又想藉她幫自己一個忙,只好帶著她同來了。

  在乘船遊賞之際,赫連那山一直十分小心地注意著名月,一手不忘摟住時時探身到船外採荷的她,深怕她又出什麼意外。

  「那山,我聽說你向皇上請纓,要到回疆平亂?」名玉若有所思地問。

  名玉的問話,讓一直專注在朵朵荷花上的名月為之一愣,怎麼自己就忘了這回事?收回採花的手,她靜靜聽著哥哥和丈夫的對話。

  「嗯!因為卡達海和鄂寶連嘗敗績,明瑞和納世通又陷入苦戰,所以我想或許我可以為皇上盡點力。」

  「我也要去!」名月突發驚人之語地說,讓三個男人不約而同地轉頭瞪她。

  「不成!妳不能去!」赫連那山和名玉兩人異口同聲地說道,連想都沒想便否決了名月的話。

  「為什麼不能?我會騎馬,不會給你帶來麻煩的,而且我讀過兵書,跟額娘學過奇門遁甲,可以從旁幫你出主意啊!」名月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

  「妳是親王格格,哪能讓妳到戰場上去涉險?況且軍隊中也不能有女人出現,那會影響軍心的!」赫連那山就事論事地解釋,更何況,說什麼他都不會讓自己的妻子置身險地的。

  「我可以穿男裝扮作男人,當你的隨行小跟班,我會自己照顧自己的,不會給你添麻煩的!」名月仍舊不死心。

  「月兒是會騎馬,還會射袖箭、使匕首,只是不太熟練罷了!」名成哪壺不開提哪壺,氣得赫連那山和名玉猛瞪他,直想把他推入水裡去餵魚。

  「你看,連成哥哥都這樣說,這下你可以放心了吧!」名月高興地依偎在丈夫懷中撒嬌。

  「我看未必,恐怕是要更擔心哪!」赫連那山正要開口拒絕時,名成又搶先一步說道,一面好整以暇地對名玉眨眨眼。

  「成哥哥,你什麼意思?」名月不悅地怒視著名成,知道他又要扯自己後腿!

  「打仗可不比狩獵,戰場上千軍萬馬,亂箭齊飛,一個不小心就會死在亂箭之下,哪是妳這個看到鹿還會被鹿嚇得跌下馬的丫頭所能掌握的?」名成正色道。

  經名成這麼一提醒,名玉也想起來了,有回圍獵時名月被一頭突然衝出來的鹿嚇了一跳,她所騎的馬也連帶地受到驚嚇,使得年幼的名月應聲落馬;幸好隨行的侍衛眼明手快,及時接住她,否則現在可就沒有名月格格了!

  「是這樣嗎?」赫連那山望向名玉求証。

  名玉微一點頭,「那件事是意外,不過從那時候起,阿瑪就不再讓月兒騎馬倒是真的。」

  名月噘起小嘴,不悅地瞪視著三個男人,「你們聯合起來欺負我,我要告訴太后去!」

  「去吧!相信太后也不會答應的!」名成樂不可支地反譏著,氣得名月別過頭不想看他。

  「你什麼時候出發?」名玉向赫連那山詢問,這是最重要的事,可不能忘了。

  「皇上說再看看……」赫連那山的話說到一半就停住,他動也不動地直視著前方一艘華舫,他知道該做的正事來了。

  「怎麼啦?」名成發現他的神情有異,也順著方向看過去,「那不是風樂樓的紅妓秀蘿嗎?」他一眼就認了出來,因為秀蘿那身打扮太特別、太引人注意,即使只見過一次,都會印象深刻。

  秀蘿?她怎麼會在這兒?名月納悶地往前看,果不其然,那個懷抱琵琶、一身銀白的女子,不是秀蘿又會是誰?瞧那模樣,以及她身旁一堆飲酒作樂的男女,莫非她又重回風樂樓討生話?

  「秀蘿姊姊該不會是又重回風樂樓了吧?」

  赫連那山面色凝重地點頭,「沒錯,她是重回風樂樓了,而且這次不再只是賣笑不賣身,她已經開始接客了!」

  名月聞言,臉色頓時一片慘白。怎麼會這樣?秀蘿竟然真的又回風樂樓了,而且這般作賤自己!是因為那日長風無情離去所致嗎?果真如此,那不就是自己的罪過了?若不是自己要求她與長風成親,那麼兩人也不會鬧翻,她也不至於淪落到今天這種地步!

  「長風知道嗎?」名月難過地問道。

  「不曉得,不過放心,她這幾天所接的客人都是經過特別安排的。」

  「特別安排?」名成不解地問。

  「那山拜託一些朋友去捧場,盡量不讓她真的接客,這樣一來可以對風樂樓的人有所交代,二來可以拖延時間,把衛長風找來,即使沒有找到他,我們也可以想辦法解決。」名玉低聲道,看來這件事他也有份。

  「他們願意嗎?」名月有些懷疑,男人不都是好色的?特別是面對如此一位佳麗,又有誰真能坐懷不亂?

  「我告訴他們秀蘿是長風的女人,而大家都是多年好友,也知輕重,不會踰矩的。」赫連那山轉向名月,說出今天出遊的主要目的,「月兒,現在只有妳能救她了!」

  「我?」名月不解地望向他。

  赫連那山不語,嘴角透出一抹神秘的笑,只是握住妻子的手走入船艙。當名月再一次出現時,名玉和名成兩人不禁看呆了,這是他們那個調皮又滿腦子鬼主意的妹妹名月嗎?

  但見她換上一身銀白,腰掛鈐鐺,原本梳得整齊有致的髮髻此刻已然放下,略略地以一條綠色絲帶繫著,微風吹過,長髮飄飄,清脆的鈐鐺聲響起,教人幾乎以為她是從雲端乘著彩虹來到人間的仙子。

  赫連那山自己也有些看傻了,他知道名月和克麗兒長得很像,但平時因有衣著上的差異所以還不覺得,直到現在,他才對兩人的這般相似驚歎不已,是上天在捉弄人嗎?讓他失去了克麗兒,卻又得到名月這個仙子。

  他跨前一步,從懷中取出一個玉環,那是克麗兒臨終前交給他的信物,她曾說兩人會再相見,屆時就以這玉環為證,不料這句話竟是應在名月身上!他為妻子戴上玉環後,輕聲吩咐划船的侍衛縮短兩艘船的距離。

  「月兒,知道怎麼做嗎?」赫連那山不放心地問。

  名月嫣然一笑,迎風站立在船頭,一時間衣衫飄飄、長髮飄飄,吵鬧的水面似乎也靜了下來,只聽到鈐鐺聲叮叮噹噹響個不停,這奇異的景象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當然也包括秀蘿在內。

  秀蘿怔怔地站起身,連懷裡的琵琶落了地也不自覺,她驚訝地盯著彷彿從天上飄下來的仙子,喃喃地說:「克麗兒,是妳嗎?妳來帶我走了,是不是?」

  兩船相接,名月對著秀蘿伸出手,「姊姊,來!」

  秀蘿不自覺地也伸出手,就這麼一下子,她整個人已從原來那艘船移到赫連那山這艘船來,但她卻渾然未覺。「克麗兒,我害死妳,所以妳來報仇,要來帶我走,對不對?」

  名月搖頭,不知怎地,她竟然說出自己想都沒有想過的話。

  「不,妳曾經答應過我的事,妳忘了嗎?」

  「答應過妳的事?」

  「對啊!妳說會好好照顧自己的,不是嗎?」

  秀蘿一怔,記憶回到那個起風的日子--克麗兒渾身是血的躺在赫連那山懷中,用著微弱的聲音要她別自責,並要她好好照顧自己、好好照顧父親。但如今自己不但沒有好好照顧父親,甚至還淪落到這種狼狽不堪的境地,她怎麼對得起善良又多情的妹妹?

  「克麗兒,我……」一憶起往事,秀蘿難過得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秀蘿姊姊,如果妳不好好照顧自己,克麗兒在天之靈也會不快樂的,更何況還有活著的人在為妳受苦哪!」

  秀蘿姊姊?克麗兒不會這麼喊她的!秀蘿定定神,眼前的女子風采懾人、美麗絕塵,尤其是一對水汪汪的黑眸像會說話似的迷人,這哪是克麗兒?分明是那好心救了自己的名月--赫連那山心愛的妻子名月格格!

  「月兒,是妳!」她低喚道。

  「是,我們可找著妳了!」

  我們?秀蘿回神一看,才發現船上不只名月一人,還有那山,以及兩個沒見過面的俊秀男子,自己是何時上了這艘船的?

  「妳……妳何苦找我呢?我是個卑鄙又下賤的女人,根本不值得妳這樣對待!」秀蘿一步步後退,可是她能退到哪兒去,兩船的距離早就拉了開來。

  「秀蘿姊姊,妳是個潔身自愛的女子,身在青樓中,卻出污泥而不染,值得所有人疼愛。」名月真心誠意地說。

  「出污泥而不染?我現在是個人盡可夫的妓女,妳竟然說我出污泥而不染?」秀蘿激動地喊道。

  名月搖頭,「不,妳只是為了氣長風才這樣做的,是不是?」

  「長風?不管我怎麼做長風都不會再理我,所以我現在什麼都不在乎了!因為我已經不再是那個他所愛的秀蘿公主,我只是個無恥的女人,為了奪走妹妹的愛人,不惜犧牲自己的名節,如今又淪落風塵中,妳想他還會要我嗎?」天空一片清澈明亮,而她的愛情何時才能撥雲見日?

  「他當然要妳,他以為妳已經回回疆了,所以連夜趕往回疆準備去找妳!」一直沉默不語的赫連那山終於開口。

  「你說什麼?」秀蘿幾乎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長風到回疆找自己?

  「是真的,是我親自送他上馬的。」

  掩住內心的激動,秀蘿狠心地道:「不行,我現在是風樂樓的姑娘,我根本沒有臉見他,也沒有臉回去見我的族人!」

  「長風告訴我,妳到中原來為的是購得火槍武器,好打倒布哈爾人,所以犧牲自己委身青樓,就這份勇氣和擔當,就足夠彌補過去所犯的錯了!」赫連那山不希望秀蘿為了過去的錯誤而抱憾終身。

  「你……你不恨我?不恨我害死克麗兒?」秀蘿顫聲問道。

  赫連那山搖頭,「那只是個意外,而且仇恨只會腐化一個人的心智、造就更多的錯誤,根本沒有辦法解決事情,克麗兒也無法活過來!何況她是何等溫柔善良的人,一定不希望我抱著仇恨過一輩子,更不願見妳一直活在自責的陰影中。秀蘿,為了妳的族人,妳必須振作起來,別忘了他們都在等妳回去!」

  秀蘿雙手掩面,淚水順著指縫不住滑落,她泣不成聲地說:「謝謝你,那山,謝謝你!」

  赫連那山微微一笑,胸中一塊大石頭終於落了地,他相信自己這麼做,克麗兒在天之靈也會高興才是!

  望向依舊站在船頭的妻子,他走上前攬住她的腰,「謝謝妳,月兒!」

  但是名月並沒有回頭,反而用手推開他放在她腰上的手,赫連那山不由得一愣,知道自己又有得解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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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赫連那山的預感是對的,兩人回到家後,名月果真氣沖沖地又回到小廂房去,心裡有數的赫連那山只好跟了過去。

  「月兒!」他柔聲地喊著,企圖和緩氣氛。

  「別叫我!」名月胡亂地扯下繫在髮上的絲帶,又使勁脫下手上的玉環,「還你,我不要你舊情人的東西!」哼!誰希罕。

  接過她丟過來的玉環,赫連那山有些錯愕,「妳怎麼知道這是克麗兒的東西?」

  「不只玉環,恐怕這條絲帶也是吧?」她幽幽地瞅著他,眼中有一抹濃得化不開的嫉妒,「妳就這麼愛她,希望把我變成她?」

  赫連那山聞言不覺一凜,難道自己是真的在把月兒變成克麗兒?「不,我沒有那個意思!」

  「既然如此,又何必把我打扮成克麗兒的樣子,讓秀蘿姊姊在弄不清楚的狀況下,被我們騙了過來?你大可以直接跟她說明啊!」

  對於妻子的質疑,赫連那山無話可說,他是可以直接找秀蘿談,甚至派人把長風追回來,但是他沒有!他用了一個任誰都想不到的辦法:把酷似克麗兒的妻子扮成已經死去的克麗兒。莫非自己心裡就是這樣認定,認定月兒是克麗兒的重生,認定是克麗兒為了實踐臨終的諾言而來,所以故意把妻子弄得跟她一模一樣?還是他心裡根本就是把月兒當作了克麗兒,因此縱使她們兩人有迥然不同的相異之處,自己的心卻逃避的不去區分了?

  他的不語形同默認,名月猛然往前推了他一把,「你出去!你給我出去!我不要再見到你!」

  想得發怔的赫連那山根本沒料到她會有這種舉動,一時失神整個人往後退,不料又絆到門檻;情急之下他拉住名月,但名月哪撐得住他的重量,於是兩個人全都摔倒在地。

  眼見自己這一推竟讓丈夫倒地不起,名月頓時慌亂的推推他的身子。「那山,你怎麼了?起來啊!」

  可是倒在地上的他卻緊閉著雙眼,對她的呼喚完全沒有反應,這可讓名月心急了!她放聲大喊:「來人啊……」

  下一句「來人啊」還沒喊出口,名月忽地發現自己被人壓在地上,有兩片灼熱的唇堵住她的,阻止她的呼叫。

  「別嚷嚷,我沒事!」赫連那山拉起她,「摔著哪兒啦?疼不疼?」

  「你……你壞,你欺負我,人家還以為你真的……」她說著說著,盈眶的淚水似乎就要滾落。

  「唉!月兒。」他緊緊摟住她,滿是歉意地解釋著:「對不起,我不是故意嚇妳的,可是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面對自己的感情。我愛妳,卻不知是愛妳的人較多,還是愛妳那酷似克麗兒的容貌較多?」

  接著他緩緩說出他和克麗兒相識的經過。

  赫連那山是在打獵時,無意中救了克麗兒和秀蘿兩姊妹。他對克麗兒一見傾心,卻忽略了同樣對他有好感的秀蘿,以致秀蘿在自尊心受挫下,讓嫉妒蒙蔽心智,終於做出無法挽回的事來。

  「有一天,秀蘿派人來找我,說是要商量如何擒殺霍占吉和布羅尼特兩人,那時我軍連吃好幾場敗仗,大家正為這件事傷神,哪想得了那麼多,我不疑有他的立刻去見秀蘿。不料一見面,秀蘿什麼事也不談,只是扯破自己的衣服大聲嚷著非禮……」他頓了頓,似乎不願想起那段曾讓自己百口莫辯的經過。

  「然後長風和克麗兒就聞聲而來了是不是?」名月接著他沒說完的話。

  「沒錯,克麗兒以為我用情不專,遂傷心離去,而一直深愛著秀蘿的長風更是認為我始亂終棄,敢作不敢當,根本不配再繼續帶兵打仗。後來在一場戰役中,克麗兒救了我,為我擋下毒箭,臨死前,她要求我別恨她姊姊,並牽著長風和我的手要我們倆和好,甚至要秀蘿好好照顧自己別自責,後來的這些事妳應該都知道的,不是嗎?」

  名月點點頭。可惜克麗兒的心願沒能達成,長風和那山並沒有因她的死而和好,甚至連巴達克都被布哈爾所滅,痛失家園的秀蘿更是為了復國而淪落青樓……如果克麗兒天上有靈,不知會有多難過哪!

  如今名月終於明瞭,那山第一次看見自己的臉時為何會那般驚訝。畢竟有個女人長得和自己死去的愛人如此相似,換成是她,恐怕也驚訝得合不攏嘴吧!

  「你愛我多還是愛她比較多?」雖然心中已不是那麼在乎,但她還是想問清楚,誰教他曾經把自己當作另一個女人!

  「我愛妳也愛克麗兒,可是克麗兒已經死了,就算我再愛她也沒有用,再想她,她也不會入夢來,或許她知道現在我有個古靈精怪的格格要照顧,所以不再來看我了吧!」赫連那山捧著名月的臉低聲說:「月兒,現在我的妻子是妳,要和我牽手一生、白頭偕老的是妳,要為我生一窩小壯丁的人,也只有妳啊!」

  名月將頭埋入他寬闊溫暖的胸膛,嘴裡不清不楚地嘟噥道:「我要為你生一窩妞妞,一窩和我長得一模一樣的妞妞,而且只有我才可以,除了我不許你再娶其他女人進門!」

  一窩妞紐?他已經可以想像一堆克麗兒和名月圍著自己叫爹的情景了,而且一個名月就夠他傷腦筋了,他哪有精力再去理其他女人?

  但是名月想想又覺得不妥,「不成,萬一每個都長得像我,不都被你當成克麗兒了?我要生一窩男娃,每一個都長得像你的男娃!」

  「我要女娃,像妳的女娃!」

  「我要像你的男娃!」

  「女娃!」

  「男娃!」

  「女娃!」

  「男娃!」

  兩人就這麼你一言我一語地鬥嘴,最後赫連那山索性低頭封住名月的唇,反正男孩好,女孩更好,都是他的孩子,他都愛!

★第7章

  

  清乾隆三十年,赫連那山受封為平逆將軍,領著三萬大軍前往回疆平定烏什之亂,時值五月,正是天氣最悶熱的時候。

  將軍府裡靜悄悄的,不知是因為正午時分,大夥兒都在休息的緣故,還是因為主人出征去了的關係,連女主人也意興闌珊地躲在房裡沒有出來,所以偌大的宅第裡竟一點兒聲響也沒有。但在靜謐中,有一個人正偷偷摸摸地從房裡走出來,穿過花園,似乎正打算從後門溜出去。

  只見這人衣衫襤褸,頭髮密密地藏在一頂舊帽子裡,一張臉不知怎地塗得鳥漆抹墨,根本認不出面貌。這人正是名月格格,她又把自己弄得男不男女不女的,為的當然是跟著赫連那山前往回疆,只不過他是帶領大軍走在前頭,而她則是偷偷摸摸、神不知鬼不覺地跟在軍隊後面,誰教他不讓她去!

  背起舊舊的小布包,裡頭放了點銀兩、衣物、還有幾個窩窩頭,以及裝水的皮袋,名月離開了將軍府,臨走前還順便從馬槽牽走了一匹駿馬,不然教她用走的,那要到何年何月才能到達目的地啊?而且說不定還沒到,她名月早就嗚呼哀哉、香消玉殞了!

  從沒出過遠門的名月,在京城裡可是赫赫有名的大人物,走到哪兒,誰都認識她。上從皇宮御苑,下至胡同小巷,沒有她不知道、沒去過的地方,因此在京城裡她是閉著眼睛也不會迷路;可是一出了京城後,她就立刻變成大路盲,加上太久沒騎馬,一時不知如何駕馭,只好讓馬兒載著她亂跑,所以最後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到了哪裡、身在何地。不得已,她只好不恥下問啦!

  「大叔,請問北方怎麼走?」名月找了個看起來和善、不像壞人的中年大漢問道。

  這大漢像在看怪物般瞪視著名月,似乎聽不懂她在問什麼。北方?他們所在之處不就北方嗎?他隨意指了個方向,便搖搖頭離開。

  名月卻點點頭,策馬離開,還不忘一面和馬兒說好話:「乖喔!我帶你去找那山哥哥,找到他,你就可以和你的朋友們見面了,知道嗎?到時候你就可以和他們一起上戰場嘍!」

  也不知馬兒是真懂還是假懂,總之,牠從鼻子哼出兩聲後便拔腿狂奔,震得名月差點兒摔下來;也不知跑了多久,當馬兒終於停下來時,她茫然地看看四周,幾乎要放聲大哭了!

  「都是你啦!人家不是說到北方的嗎?你怎麼跑到這個杳無人蹤,連隻鳥都沒有的地方?現在我要怎麼找那山哥哥嘛?」

  她本來是想,只要往北走,到達蒙古人的地方,再繼續往西,就可以到回疆了;沒想到這馬兒分不清楚東南西北,跑著跑著竟然到了這種連一個鬼影子也看不到的地方!現在該如何是好?總不能這麼亂找一通吧?對了,阿瑪說可以從影子來判定方向啊!看看天色,現在是下午,影子往東,這麼說前面就是北方囉?一定沒錯!

  名月高興地拿出窩窩頭來犒賞自己,又讓馬兒休息吃吃草,正準備要離開時,身後忽然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接著一個年約三十上下的大漢從樹叢裡鑽了出來。

  看到有人,名月高興極了,「喂,你要去哪裡?」

  女孩的聲音?那人託異地看了名月一眼,荒郊野外,怎麼會有女孩子出現?

  「到熱河!」那人說道。

  熱河?雖然不是自己所要去的地方,但熱河總是不差,至少可以從那兒轉到蒙古去吧?

  「你去熱河做什麼?」名月又問。

  那人眼中透出一絲異樣,這娃兒敢情是迷路了?所以要自己帶著她離開這荒山野地。也罷,先看看再說,說不定可以得到什麼好處哪!

  「經商做生意。」那人說道。

  「那太好了,我正要去熱河投親,可惜迷了路,能不能跟著你一起走?」

  男子看看名月,瞧她衣衫襤褸,不像是有錢人家的姑娘,倒是那匹馬……「那匹馬是妳的嗎?」

  「是啊!」名月想都不想地點頭,突然,她注意到男子眼中的光芒,那眼神太奇怪了。

  「一起走是可以,但是兩個人怎麼騎一匹馬?」那男子故意問道。

  聽他這麼一問,名月微愕;是啊!兩個人怎麼騎一匹馬?共騎?那可不成,她是有夫家的人,這輩子已經賴定那山了,怎麼可以和其他男人共騎一馬?再說這人看起來猥猥瑣瑣,眼神閃爍不定,似乎不是個值得信任的正人君子,自己得小心些才是。

  「說得也是,我這馬性子很怪,除了我以外,別人都別想上牠的背,這樣好了,你告訴我熱河怎麼去,我自己慢慢走,相信總會到的!」說話的同時,名月邊往馬的方向移動。

  男子看出了她的意圖,竟一把攔在她面前,「老子逃亡了大半座山,正覺得腳痠呢!現在有馬太好了,妳這馬代步很好,就讓給我吧!」

  逃亡?難不成他是官府追緝的要犯?

  「你是官府追緝的要犯,對不對?」

  男子哈哈大笑,沒有回答名月的問話,轉身就要上馬。

  「快走,不能讓他上馬!」名月焦急地對馬兒道。但這匹笨馬還是動也不動,仍悠哉悠哉地吃著草,根本不把主人的話當一回事!

  眼看馬兒不聽使喚,氣急敗壞的名月也來不及多想便衝上前阻止。開玩笑,沒這匹馬,別說是回疆了,恐怕連京城都回不去,怎麼可以讓人搶走!?

  「你不能搶我的馬!」

  「人都在搶了,還在乎妳小小一匹嗎?滾!」男子一使力,將名月推倒在地。

  她不甘心地爬起來,抓著男子手臂張口就咬。

  「好痛!」那人一怒之下,像老鷹抓小雞似地抓起名月,伸手就是一巴掌,然後微一用力,竟扯破她胸前的衣裳,露出紅色的肚兜。

  「救命啊!那山,快來救我!」意識到自己可能遭遇到什麼危險的名月不由得急得大喊,現在她真的很後悔自己為什麼不聽他的話,乖乖待在家裡等他回去呢?萬一真的發生什麼意外,或者死在這兒,恐怕永遠都不會有人知道的。

  「妳叫好了,反正喊破喉嚨,也不會有人來救妳。」

  她雪白的肌膚激起男子的慾望,自從他躲入山裡以來,已經很久沒有碰女人了。這妞兒雖然髒兮兮的,但一身皮膚真是白,想必人也長得不差才是,老天爺實在太厚愛自己了。

  「不要,你放開我,放開我!」名月死命地掙扎,拼命想推開壓在自己身上的重量,無奈力氣比不過人家,怎麼反抗都沒有用。

  那山,你在哪裡?快來救我!隨便叫一個人來救我都可以,「救命啊!」完蛋了啦!

  可是無論名月怎麼呼救,都只有空盪盪的回聲在樹林中迴盪著,根本沒有人來救她;她絕望地閉起眼睛,幾乎想放棄了。

  這時,不知怎地,原本壓在自己身上的重量竟然不見了,她發現自己身子又可以動了,於是慢慢睜開眼睛,只見一個高大瘦削的影子籠罩在她面前。

  「我如果晚來一步,恐怕後果就不堪設想了!」

  這聲音為何聽起來如此熟悉?好像是……名月忽地坐起身,看見有個男人蹲在自己跟前,臉上盡是冷漠。

  「長風,是你!」她訝異地叫道。

  「不然妳以為是那山嗎?」

  「你怎麼會在這裡?你不是到回疆去了?」名月說著,回頭一看,只見剛才那個好色的登徒子已然昏死在一旁不省人事。

  長風搖搖頭,靜靜脫下自己的外衣蓋住幾乎是衣不蔽體的名月。其實打從名月一出家門,他就緊緊尾隨在後,不料這丫頭騎了匹大笨馬,自己又是個大路盲,弄不清東南西北,一陣亂竄後竟然讓他把人給跟丟了,幸好山林寂靜,他及時聽見她的呼救聲趕了來,否則自己要怎麼向那山交代?

  他沉聲說道:「那山說的果然沒錯,妳真的是個小麻煩,瞧瞧妳替自己惹來什麼災難!」

  那山?想到那山,名月哇的一聲便哭了出來;委屈、警駭、恐懼等感覺一窩蜂地湧了上來。她抽抽噎噎地說:「他跟你說了什麼?說我是他的麻煩?」人家還不是因為擔心他,我是他老婆耶!

  他竟然……竟然……「我在半路碰到那山派出來的人,說秀蘿和他帶領大軍正往回疆的路上,他擔心妳會跟上來,所以二天前要我快馬趕回,務必注意妳的安全,沒想到竟讓他料中了!」

  「長風哥哥--」名月突然低聲喚道。

  這聲「長風哥哥」聽得他眉頭緊蹙,她也是這麼喊那山和秀蘿的嗎?難怪那山會對她愛之入骨,秀蘿會那麼喜歡她。「別叫我哥哥,妳哥哥在京城哪!」

  「長風哥哥--」名月還是這麼叫他,「別把今天的事告訴那山好嗎?他如果知道了會氣炸的。」

  既然知道他會生氣,為什麼不乖乖待在家裡,想什麼打仗殺敵的?衛長風沒好氣地想著,隨即正色道:「把衣服換一換,我送妳回去。」

  「我不要回去!」名月倔強地嘟起嘴巴。

  「由不得妳,扛也要把妳扛回去!」衛長風冷聲道。

  名月知道跟衛長風再囉嗦下去也得不出什麼結果,於是背過身子,取出小包包裡的衣服。在整裝的同時,她水靈靈的眼睛迅速轉動著,不一會兒,她衣服換好,辦法也想到了。

  「你不擔心秀蘿姊姊和那山又舊情復燃嗎?」名月小聲地詢問著。

  衛長風瞇起眼,「舊情復燃?」

  「對啊!那山雖然娶了我,可是他心裡並沒有忘記克麗兒,當然也不會忘記秀蘿姊姊,否則他怎麼會一而再、再而三地幫她?而秀蘿姊姊對於那山的感情,相信沒有人比你更清楚了,難道你都不擔心?」名月瞎說道,音量也跟著大了起來。

  「我為什麼要擔心?那山六年前就沒有娶她,六年後也不會娶她!」

  「好大的度量,難怪秀蘿姊姊一直舉棋不定,不知道該守著你還是繼續等那山,因為她是在你的默許下去愛那山的。」

  這會兒衛長風再也無法保持冷靜,他從沒有想過自己的態度可能會讓秀蘿誤以為他默許她去等待那山。他抬眼看著名月,眼中多出一絲疑惑,內心也動搖。

  「是男子漢就該勇敢爭取所愛,怎麼可以像個縮頭烏龜似的,不敢行動也不想,然後奢望著自己的癡心會得到回報?你應該--」名月一邊查看衛長風的臉色,繼續胡謅。

  「別說了,上馬吧!」他厲聲斥喝著。

  「上哪兒去?」哈!看來她的計謀得逞了。

  「妳說呢?」衛長風睨她一眼。

  名月喜形於色,他終於願意帶自己去找那山了。早說嘛!害她說那麼多廢話,拼命找理由想說服他,難怪他娶不到老婆了,原來是烏龜派的掌門人!

  「你怎麼去?這兒只有一匹馬耶!」

  「妳以為我步行來的嗎?」衛長風瞪了一眼這個古靈精怪、滿腦子鬼主意的小女人,他不禁有些同情起那山,畢竟他領教過一次就夠了,而那山可是一輩子都得對著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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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衛長風的保護與陪伴下,名月如願以償地前往回疆。

  從京城到回疆的路途,這辛苦自是不在話下,兩人跋山涉水,餓了就靠衛長風打打野味,或是吃點乾糧果腹,睏了就找客棧、民家投宿,有時錯過民家,還得睡在野外,一夜風聲獸嚎下來,嚇得一輩子沒吃過苦的名月哇哇叫。不過衛長風可不是赫連那山,他既不理會名月的驚叫,也不會心疼她累得花容失色,誰教她要跟來呢?

  但辛苦雖是辛苦,名月依然快樂得像隻小鳥,因為那些什麼宮廷禮儀、禮數家教的,全都拋到十萬八千里外去啦!尤其一進入浩瀚無垠的戈壁沙漠後,她更像隻脫韁的野馬東跑西跑的,全沒個姑娘樣兒,把衛長風的呼喚與叮囑遠遠拋在腦後,氣得他幾乎想將她丟在沙漠中自個兒走掉算了!

  「長風哥哥,你看那是什麼?」名月忽地策馬跑到他身邊嘀咕著。

  衛長風背著兩個人的包袱,慢慢跟在後面,一臉淡然的略抬起眼,循著她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見遠方沙塵滾滾,隱約中還可聽見嘶喊聲。長期在戰場征戰的他立刻知道發什麼事,連忙說道:「快,找個地方躲起來,把馬藏好。」

  「為什麼?」名月不解地問道。

  「前面恐怕有戰事發生,我們還是躲一躲。」

  興奮之情立刻溢滿名月好奇的心,但衛長風可沒這等閒情逸致,他環顧四周,幸好他們剛剛通過戈壁沙漠,來到一處有樹有水有草的地方,否則還真不知該躲到哪兒去呢!顧不得男女授受不親,他忙拉著名月的手,兩人躲在一塊大石後面,靜觀前方的變化。

  果不其然,沒多久就看到一群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的騎馬,有的步行地湧過來,他們衣著破舊,臉上寫滿驚慌與疲憊,彼此用著奇怪的語言呼喊交談。

  「他們在說什麼?又是從哪裡來的?看起來似乎不像回韁的人。」衛長風喃喃自語著。

  「他們說女皇的人馬快追來了,走快一點,快到了!」名月低低回道。

  他愕然轉頭看向名月,她怎麼聽得懂?「妳懂他們在說什麼?」

  「他們說的是蒙古話,我和哥哥都學過蒙古話的。」

  衛長風恍然地點點頭,因為滿人的貴族大臣中精通蒙古話者不少,她是親王格格,懂蒙古話自是應該。

  他再回過頭望向這批彷彿倉卒逃難的男女,他們來到這有水的地方,理當休息喘口氣,但他們卻絲毫不敢作停留,只是急急離去。衛長風納悶地站起來,但忽而傳來的一聲巨響讓他又蹲下身子。原來有幾個金髮碧眼、高頭大馬、怪模怪樣的人正騎著馬,拿著火槍,追逐著那批逃難的人,這幾個人一下子開火槍,一下子又怪笑連連,說著他完全沒聽過的話。

  「他們說的也是蒙古話嗎?」

  「不是,蒙古人也不是長這個怪樣子。」名月忽然瞪大眼睛驚叫著:「長風哥哥你看,他們開火了,有人受傷了!」

  衛長風轉頭,果然看到幾名落在後面的蒙古人因被火槍擊中而落馬哀號著。「可惡!」

  「你快救他們,快啊!」名月著急地猛喊。

  衛長風身手利落地取出背後的弓箭,然後只聽得咻咻幾聲,那幾個拿火槍的怪人還沒反應過來就紛紛落馬,一命鳴呼哀哉了,連自己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見那些人死後,名月連忙衝上前去檢視那些受傷的蒙古人。不久,有個看起來像是他們首領的男子走了過來,名月便用蒙古話和他交談;那男子聽見竟然有人懂得他們的語言,興奮之情不可言喻。

  「怎麼回事?」衛長風牽著馬走上前詢問。

  「他叫渥巴錫,這些都是他的族人,因為忍受不了女皇的殘暴統治,所以帶著族人萬里跋涉,想回歸大皇帝。」

  「女皇?大皇帝?」

  「我也不知道女皇是誰,不過大皇帝就是咱們當今皇上啦!渥巴錫說皇上仁慈愛民,所以帶著族人前來歸順,可惜一路上受到女皇派出來的人馬追殺,死的死、傷的傷,沒剩下多少人。」

  那名叫渥巴錫的男子指著衛長風對名月嘀咕著,名月聽了笑吟吟地道:「渥巴錫說要謝謝你救了他的族人,想和你做朋友哪!」

  衛長風一愕,竟然有些不好意思,他吞吞吐吐地說:「替我告訴他,我很高興能交到他這麼一位朋友,還有,告訴他不必再擔心了,這裡已經是大清領域,不會有人對他們不利的。」

  渥巴錫握住衛長風的手,嘰嘰咕咕的不知在說些什麼,衛長風因為聽不懂,只能傻笑著。突然,他輕聲地說:「有人來了,而且人數不少。」

  名月還沒將話說給渥巴錫聽,渥巴錫便轉過頭看向遠方,顯然他也發現了!他一手握住腰際的彎刀,一手拿箭,喚來族人準備應戰。而衛長風也同時拉滿弓蓄勢待發。

  「等等,我有辦法。」名月突然說道。

  「別胡來,快找地方躲好。」衛長風不以為然地輕斥道。

  「不,真的,你們照我說的去做。」

  名月一臉認真的模樣是衛長風從沒見過的,而渥巴錫也半信半疑地瞅著她,心想這樣一個弱不禁風的小姑娘能做什麼?

  抱著姑且一試的心理,衛長風和渥巴錫還是依著名月的話搬來一些石頭樹枝,分別放置或插在不同的方位上,等待一切就緒後,衛長風才猛地想起,難道這就是所謂的擺陣?

  「妳學過陣法?」

  名月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樣,「不告訴你,你看了就曉得,包管他們來得了去不回!」

  不多久,沙塵滾滾,一群騎著駿馬、全身武裝的隊伍來到,名月見狀暗叫一聲糟,怎麼會遇上自己的人呢?原來這些人竟然是清軍,而瞧那身衣著,可能是那山的屬下綠營軍哪!這該如何是好?

  至於衛長風也是一臉的不敢置信,竟然會有如此巧合的事?

  「喂!」

  名月站起身想提醒他們不要進入,但剛站起來就被毫不知情的渥巴錫拉了下去。可是衛長風已經站起來了。他走上前,看著自己熟悉的袍澤一個個走進陣法中,又一個個像無頭蒼蠅似的亂鑽亂竄,他轉頭望向名月,「現在該怎麼辦?」

  「我說,然後你告訴他們好不好?」名月低著頭囁嚅道。

  衛長風點頭,依著名月的指示站到前頭,再以渾厚的內力將聲音傳送出去,不一會兒,陣中的人果然平安無事地全身而退。

  「衛將軍,怎麼會是你?這是怎麼一回事?」一名先鋒官瞧見衛長風時詫異地問,完全不明白剛剛是怎麼一回事。

  「說來話長,你們怎麼會來這兒?」

  「赫連將軍聽說有人侵入我們的地域,還拿著火槍亂打人,所以派我們前來看看,沒想到竟然會在這裡碰到衛將軍。」

  「月兒,妳告訴渥巴鍚,說我帶他去見那山和伊犁將軍,伊犁將軍會把他們的事回報給朝廷知道的。」

  「那山呢?」名月最關心的仍舊是丈夫的消息。

  「將軍很好,妳馬上就可以看到他了!」先鋒官搶先道。

  「我暫時不想見他!」

  衛長風詫異極了,「妳不是因為想見他,才千里迢迢到這裡的嗎?」

  「現在他看到我一定會大發雷霆,長風哥哥,我先藏在你的營帳裡,等時機適合時再出來好不好?」

  衛長風搖頭,這丫頭是個大麻煩,他才不想把麻煩留在自己身邊。「不成,萬一妳有什麼閃失,我可擔待不起。」

  哼!說得好聽,其實就是嫌她麻煩、愛玩,聰明如她又怎會不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

  「那我去秀蘿姊姊那裡,順便幫你勸勸她,而且我們兩個女人在一起,你總可以放心了吧?」

  衛長風沉吟良久,心想這倒不失為一個好辦法,只是不讓那山知道名月在此,可以嗎?

  「長風哥哥,你如果告訴那山我在這兒,我就要秀蘿姊姊別原諒你,也不嫁給你!」

  這根本就是威脅嘛!那山怎麼會娶這種小滑頭為妻呢?迫不得已,衛長風只得咬牙答應了,他吩咐先鋒官帶著渥巴錫一行人去見赫連那山,又問明秀蘿所在營帳後,便帶著名月前去找她。

  「秀蘿姊姊!」

  乍見秀蘿,名月不改頑皮本性,整個人撲入她懷中,一面又悄悄對她咬耳朵:「長風哥哥在外面喔!妳要不要見他?」

  「長風?」見到名月已經夠教她驚訝的,沒想到長風竟然也來了!

  「快,快去,免得這烏龜派的掌門人又走掉。」

  在名月又推又拉之下,秀蘿懷著忐忑不安的心緩緩地來到營帳外面,果然看見衛長風那瘦削挺拔的背影。這背影,她夢中夢過多少次,心裡呼喊過多少次,現在就在自己眼前,但為什麼自己就是開不了口?她猶豫、躊躇著,卻始終沒有開口。

  衛長風像是與她心有靈犀般地緩緩轉身,靜靜瞅著秀蘿,眼中有歉意、有不捨、有深情;他伸出手,似乎想說什麼,卻又頹然地放下手。往事一幕幕襲上心頭,此刻,他已然不知該說什麼,她會原諒自己嗎?她會再度接受自己嗎?

  衛長風無奈地搖搖頭,雖然一路上名月不斷教他該如何表達情感,但一旦真見到了人,他還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莫非真應驗名月所說的,她當初會愛上那山,是在自己的默許下造成的?畢竟有哪個女人能忍受他這種冷得像冰,又不懂溫柔體貼的男人?

  怔然地望了秀蘿半晌,他還是沒有說出「請妳原諒我」這五個字,而是默默地轉身離開,讓秀蘿失望地呆立在原地,讓一旁敲邊鼓敲得快破掉的名月對著湛藍的天空猛瞪眼--這衛長風不但是道地的烏龜派掌門人,而且還是個大笨蛋。

  

  

★★★★★★★★★★★★★★★★★★★★★★★★★★★★★★★★★★★★

  

  這天,在赫連那山的營帳前,來了一個戴著帽子的小小兵,不用說,這小小兵就是名月,她仍舊忍不住想來看看自己的夫婿。

  只見名月戴了頂大得幾乎要蓋住她視線的帽子,又穿了極度不合身的軍服,左手握住一封信,右手拿著秀蘿的信物,刻意壓低聲音說:「麻煩稟報將軍,說秀蘿公主有要事相告。」

  守衛士兵狐疑地盯住她,好半天才說:「有什麼事說吧!」

  「不成,這是機密,不能在這裡說,必須親自稟告將軍才成。」名月將帽緣再壓低了一些。

  「將軍沒空。」士兵一對機伶的眼睛直打量著名月,心中暗暗起疑,怎麼自己從來沒見過秀蘿公主有這麼奇怪的傳令兵?其中必定有詐,得小心才是。

  聰明的名月也看穿他在想什麼,當下低聲說:「你怕什麼?我一個人根本無法對將軍怎麼樣,他一生起氣來,單手就可以把我捏死,我怕他還來不及呢!」

  這守衛想想也覺得有理,可是實在沒那個膽子放她進去,因為將軍軍令甚嚴,除非真有必要,否則他很少理會這些閒雜人等;萬一將軍怪罪來,他可擔待不起,但又不知這人說的是真是假。

  「喂!你放不放我進去?延誤軍機的話,你要負責喔!」

  她又開始恐嚇人了!小小的一個守衛怎麼承擔得起「延誤軍機」四個大字?他立時二話不說地,放了名月進去。

  名月偷偷摸摸地來到赫連那山的營帳外。站在門口一看,赫連那山正坐在一張桌子前認真地看著什麼東西。他一身戎裝,在器宇軒昂的氣質下,又有幾分懾人的威嚴。瞬間,名月不知為何起了畏懼之心,也許自己真的不應該來的,也許應該乖乖地留在京城裡等他才是。

  一想到他生氣起來的樣子,名月便欲往回走,不意一道冷冷的聲音在這時傳入她耳裡--「不是有事情稟報嗎?怎麼不進來?」

  名月頓時愣在當場,他怎麼知道自己站在這裡?她既沒出聲又沒吭氣的,太奇怪了!

  「還不進來?」赫連那山再度喝令道。

  這會兒名月更是不敢進去了,因為如此的那山她不僅沒見過,就算曾經見過,也會因這等威嚴而嚇得頭皮發麻,難怪剛剛那個侍衛會不讓自己進來,實在是怕萬一有事,還必須承受他的怒氣啊!

  赫連那山因營帳外的人遲遲沒有進來而感到納悶,他站起身走到門口,正好瞥見一個瘦小的身影躡手躡腳地想離去,立刻伸手揪住對方的衣領,「幹什麼偷偷摸摸,見不得人?把身子轉過來,頭抬起來!」

  那語氣聽起來相當地冰冷,這人真是自己所愛的丈夫赫連那山嗎?怎麼帶起兵來全變了個人?

  赫連那山的耐性本就有限,眼見他這樣喝令對方,對方仍毫無所動,不免有些上火。他強將這人轉過身,一把摘掉他的帽子,只見一頭如瀑布般的長髮直瀉而下,一張秀麗絕倫的臉孔出現在眼前,這不是他的妻子名月嗎?

  「月兒!怎麼是妳?」

★第8章

  

  看著赫連那山一臉鐵青,名月簡直是連大氣也不敢喘一下,

  老天,這輩子她還是第一次有這種畏懼的感覺呢!

  她囁嚅道:「你好兇,人家被你嚇得都不敢進去。」

  「妳來做什麼?」他真是頭痛萬分,為什麼長風沒有告訴自己她來了呢?

  「人家好想你,所以千里迢迢跑來看你,你看,我被太陽曬得又紅又黑,還有衣服也……」

  她撒嬌的話還沒說完,他便打斷地的話說道:「誰帶妳來的?

  是不是長風?」

  名月瞅著他,一副「你都知道了還犯得著問我」的表情,這更激怒了他。果然不出他所料,以長風的個性,如何禁得起這小東西的舌粲蓮花和鬼點子呢?唉!為什麼她總是一意孤行、不聽勸呢?

  他一再申令部屬要嚴守軍紀,違者定以軍令處置,而自己是一軍之帥,理當以身作則,否則如何管理部屬?現在可好,自己的妻子跑到軍中來擾亂軍紀,依令是得處斬的,但他狠得下心嗎?別說處斬了,連打她一下他都捨不得,又怎能狠心將之處斬?月兒,妳可知道妳給我帶來多大的麻煩呀!

  「月兒,我現在馬上派人送妳回去。」

  「不!我不要回去,我要留下來陪你。」名月固執地道。

  「不成,現在狀況危急,妳留在這兒我沒有辦法分心照顧妳,而且如果讓人知道我的妻子竟然在軍營裡出現,恐怕會使軍心大亂,所以妳得馬上離開,反正妳已經看到我了,不是嗎?」赫連那山堅持不改本意。

  「那我到秀蘿姊姊那兒去,這樣既不會增加你的麻煩,你也可以放心,好不好?」也許這方法可行。

  「不成,秀蘿自己也有事情要處理,妳這小麻煩留下來也幫不上忙。乖!我派人送妳回去。」

  小麻煩?原來連他也這麼認為,難道自己真是個只會替別人製造麻煩的人嗎?長風這樣想,那山這樣想,連名玉和名成兩位哥哥都常常如此喊她,老天!早知道就不要來了。自己千辛萬苦到了這兒,丈夫沒半句安慰不打緊,竟然還避之唯恐不及地要送她走,這是什麼道理?

  「你討厭我對不對?因為我既不如克麗兒溫柔,又不像秀蘿姊姊會打仗殺敵,就只會製造麻煩,所以你想藉此機會把我送走,來個眼不見為淨!」名月急得快哭出來了。

  「月兒,妳在胡說什麼?我送妳回去是因為妳留在這兒會讓我分心,這場戰役攸關千萬生靈和國家社稷的安危,萬一有個什麼閃失,我怎麼向皇上交代?」

  他拾起地上的帽子,親自為她整理頭髮和衣著,又依依不捨地在那嘟起的小嘴上輕輕一吻,「月兒,回家去等我好消息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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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名月在十名士兵以及一名副將的護送下離去,結束她短短數日的回疆之行。

  目送妻子離開後,赫連那山懸著的心總算暫時放下,他喚來其他將領商討今夜的圍誠計劃。烏什城如今已和外界斷絕聯絡,只是城裡糧草仍足,倘若不用個反間計讓他們內部自潰,萬一外援一到,情況恐怕對清軍更為不利,唯今之計就是速戰速決。對!速戰速決!

  眾將領商量好後,赫連那山一一分派任務,大夥兒也各自領命準備行事,正當大軍蓄勢待發就要前往烏什城一戰時,突然有名士兵跌跌撞撞地衝了進來,「報告元帥!」

  赫連那山認得他,他不是自己親選十名護送名月回去的士兵之一嗎?怎麼他會出現在這兒?莫非名月出了什麼意外?

  「夫人呢?」他緊緊抓住士兵的手問道。

  士兵上氣不接下氣地說著:「我們……我們走到半路就遇上沙暴,夫人……」

  「夫人怎麼啦?」赫連那山急得猶如熱鍋上的螞蟻。

  「夫人和安副將失去了蹤影,其他幾名弟兄有的陷入流沙裡,有的被風吹得不見人影,只剩下我保住小命趕了回來!」他一口氣把話說完。

  這個消息猶如青天霹靂,讓赫連那山整個人頓時愣在當場,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怎麼會這樣?自己為了不讓她冒險所以強迫送她回去,不料反而害她送命!

  老天,沒了月兒,他活在世上有何意義?他已經失去了一個克麗兒,他不想再失去心愛的妻子!月兒是他最心愛的妻子,突然之間一個念頭閃過,他這才明白自己不是愛她酷似克麗兒的容貌,而是愛她的嬌、她的俏、她的天真爛漫、她的古靈精怪;他愛她,只因為她是名月。但如今是否已經太遲了?他還來得及告訴名月嗎?

  他頓時亂了分寸,直往壞處想。

  「那山,我去找月兒,你放心帶兵,一切依計劃行事。」衛長風站出來說道,他在回疆待過六年,知道應該到哪兒去找人。

  「不,元帥,你全力去找夫人吧!夫人吉人天相,一定會平安無事的,至於圍城的事就交給我們來處理,反正依計劃行事,不會有問題的。」其他將領紛紛發言,大家七嘴八舌地要赫連那山先去找人要緊。

  赫連那山搖搖頭,「國事當頭,哪有心情顧得了私情!她本就不該到這兒來擾亂軍心,現在發生事情也怨不得誰,一切就照我剛剛說的去做,月兒的事等打完仗再說吧!」話是這麼說,但他心裡卻是波濤洶湧。

  衛長風知道他一向公私分明,以國事為重,現在遇上了這種情況,必定是相當為難,於是他開口道:「我去找秀蘿,讓她派人去找月兒!」

  赫連那山失神的眼眸終於露出一絲光芒,對啊,自己怎麼把秀蘿給忘了?

  看到他的表情,衛長風知道自己的提議奏效,連忙翻身上馬來到秀蘿居住的地方,連通報的時間也沒有,便匆匆忙忙直奔入內。

  「長風!?」秀蘿詫異地看著突然闖進來的衛長風,而瞥見他臉上的緊張之色時,她心中一悸,什麼事情能讓向來以冷靜出名的衛長風變成這樣?

  「月兒不見了!」衛長風開門見山地說。

  「月兒不見了?她不是去找那山了嗎?」怎麼會這樣?

  「沒錯,但是那山立即派人送她回京城去,不料她在半路上遇到沙暴,連人帶馬失去蹤影,我和那山今夜準備圍城,為了不延誤國事,只有麻煩妳去找她了!」這時他又恢復了冷靜。

  秀蘿一怔,那個愛笑愛動的名月不見了?不,不可能,她答應自己要幫忙復國建業的,她說要讓長風到自己跟前認錯的,她說生的第一個妞妞要取名克麗兒,這些事都還沒有完成,她怎麼可以不見了?月兒,妳絕對不能有事,妳若出了事,那山怎麼辦?

  衛長風緊緊瞅住她,看來自己的擔心是多餘的,顯見她已把名月當作親妹妹來疼愛。「秀蘿,月兒就像妳的妹妹一樣,所以除了妳,我和那山都想不出其他可以幫忙的人,相信妳也很了解那山公私分明的個性,他雖然比誰都難過、焦急,卻還是不願因此誤了國事。」

  秀蘿抬起頭,「我不會讓她出事的,她答應我的事一件都沒完成,怎麼可以不見了?」說罷,她召來所有的族人,告訴他們月兒的相貌、特徵,要大家傾全力尋找,然後自己領著幾名漢子也準備出發。

  「秀蘿!」臨行前,衛長風突然喊住她。

  她停下腳步,回過頭看著長風,「還有事嗎?」

  衛長風遲疑了良久,才低聲地說:「對不起!」

  「長風!」

  秀蘿又驚又喜地注視著他,而衛長風則微微一笑,一切似乎盡在不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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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疆有戈壁沙漠,有廣闊草原,有青山綠水,這麼漫無頭緒的,該上哪兒去找人呢?

  秀蘿與手下兵分幾路,依著下午沙暴的走向來研判名月的位置。一群人四處尋找,不過找了大半天卻都傳來令人失望的回報;

  眼看天快暗了,秀蘿焦急不已。如果不在天黑前找著名月,縱使她還活著,也會被夜晚的寒氣給凍死,到時可就真的是想救也救不了了。

  於是她再次召來族人,除了剛剛找過的地方不能遺漏外,這次他們增加了原先沒列進去的綠洲,因為沙暴一來無處可躲,但如果是躲在水裡的話,或許尚可逃過一劫。

  秀蘿親自騎著馬來到這附近唯一的一處綠洲查看,可是巡視了一圈,結果仍舊令她失望。就在她打算離去之際,突然瞥見那東倒西歪的樹幹下似乎有一截白晢的手臂露在外面;這發現讓秀蘿精神一振,她連忙滑下馬湊近一瞧。一掀開那疊在上面的殘枝落葉,遍尋不著的名月赫然出現在眼前,只見她半個身子浸在水裡,臉上、身上、髮上盡是泥沙,身旁還有一名武將模樣的男子緊緊護著她。

  秀蘿伸手一探,幸好兩人都尚有鼻息,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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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熱!為什麼會這麼熱?這裡是什麼地方?自己怎麼會來到這裡?

  名月只覺得自己像是在滾燙的火堆裡行走似的,太陽無情地照著她,讓她覺得好熱好熱,連流出來的汗珠都在一瞬間蒸發;她的腳在燃燒,衣服在燃燒,身體也在燃燒,嘴唇乾涸得幾乎要裂開了。水,這裡怎麼沒有水?

  放眼望去,四周除了黃沙外還是黃沙,無論她怎麼走,似乎都脫離不了黃沙的勢力範圍,連景物也都是一樣。救命啊!誰來救救我?那山,你在哪裡?為什麼不來救我?我不再頑皮,不再想什麼鬼主意了,我會乖乖聽你的話,做你的好妻子,只要你來救我,救我!那山!

  名月放聲大喊,卻愕然發現自己的喉嚨裡塞滿沙子,一句話都喊不出來,她又咳又哭……就在這時,名月突然覺得不熱了,她抬頭一看,太陽不見了,天際掛著一輪黃澄澄的月亮,天黑了嗎?否則月亮怎麼會出來?

  「這月色很美,是不是?」有個輕柔的女子聲音在她身後響起。

  「妳是誰?」名月猛回頭,只見一個身穿白衣、腰掛鈴鐺、頭繫綠絲帶的女子正笑吟吟地看著自己。這女子看起來好面熟,不!

  她不是別人,她不就是自己嗎?不,不對!她不是自己,她是跟自己長得很像的克麗兒,對了!她是克麗兒!

  「我就是妳,妳就是我,妳怎麼會不知道自己是誰?」克麗兒盈盈地笑著。名月詫異地望著她,好奇怪,克麗兒沒有開口,可是她卻聽得見她的聲音。

  「不對,我是大清的名月格格,妳是巴達克的克麗兒公主,妳我生在不同國,父母兄弟姊妹也都不相同,怎麼會是同一個人?」

  平時雖愛胡鬧,但並不代表她名月是個胡塗蛋。

  「妳就是愛分得這麼清楚,難怪會替自己惹來許多莫須有的災禍,不但自己受苦,連那山也跟著難過!」克麗兒柔聲道。

  「什麼意思?」名月驚愕地看著她。

  「聰明如妳,怎會不曉得我在說什麼?妳不是老愛計較那山比較愛妳,還是比較愛我嗎?」

  「他當然是比較愛我!」名月有些心虛地說,其實她只知道那山愛她,卻不知究竟有多愛。

  「是這樣嗎?」

  克麗兒美麗的雙眸瞧得名月漸漸沒了信心。

  「當然!」名月雖這麼說,但聲音卻是愈來愈小。

  「我們來打個賭,好不好?」克麗兒突然提議。

  「打賭?」

  「妳的身子借我,只要一天就可以了,讓我同那山說說話、敘敘舊,順便問問他的心意,如果他比較愛妳,我就無條件退出,如果他到現在還是比較愛我,那麼妳就得代替我留在這個沒有白天也沒有黑夜的地方,生生世世不得離開,好不好?」

  「不好!」名月連想都不想就斷然否決,「不管他愛誰,他心裡總是有我,我只要能待在他身邊就很滿足了,才不要和妳打賭誰留在這兒呢!」

  一抹悽楚浮上克麗兒絕美的容顏。「果然是個聰明人,其實,我只不過是想同那山說說話,想再投入他懷裡感受他的溫柔罷了,因為這是我唯一的機會。」

  名月不語,只是若有所思地望著她。

  「其實……我和那山注定是無緣的。」

  「曾經相愛就是有緣,怎麼能說無緣呢?」

  「這牽扯到千百年前的因果,說也說不清,就算當年我沒有死,順利嫁給那山,六年後的今天,我還是一樣活不成,而妳依然注定要嫁他當妻子,這是命中注定的。」

  名月搖搖頭,不是很懂她在說什麼因什麼果的,這不是出家人才懂的東西嗎?

  「罷了,妳快回去吧,那山很著急哪!」克麗兒握住她的手,「來,我帶妳離開。」

  名月跟在克麗兒身後走著,不一會兒,兩人來到一個光源處。

  「去吧,那山在那兒等妳!」

  但名月卻站著不動,緊緊地盯著克麗兒,忽然道:「只能借一下下喔!」

  「妳……」克麗兒驚訝極了,她竟然願意把身體借給自己?

  「只能一下下,不能太久喔!因為我也想他,更想抱他親他呢!」名月又重說了一遍,她也不明白自己為何突然願意將身子借給她,她只是突然想她和自己一樣愛著那山,一定也想再抱抱他;

  那麼,就這一次吧!

  「妳不怕我一去不回,從此佔據妳的身子?」克麗兒不敢置信地問道。

  「妳不是這種人,不然妳大可趁著我弄不清楚東南西北之際佔住我的身子回到陽間的,不是嗎?而且那山也說過,妳是個溫柔善良的人,怎麼樣都不會害人的!」

  克麗兒心中一震,那山是這麼告訴她的嗎?看來自己忍受這些年孤單寂寞的飄蕩也是值得的,只是她必須把事情的真相告訴那山後才能放心離開。「謝謝,謝謝妳,我說完話就馬上離開,不會太久的。」

  克麗兒千恩萬謝地投向光源處,不多時,原來一直昏迷不醒還發著高燒的名月便睜開眼睛醒了過來。

  「月兒,妳醒了,太好了,我去叫那山來。」秀蘿喜孜孜地站起身,急忙呼喚著赫連那山。

  接著腳步聲傳來,赫連那山幾乎是用跑的衝了進來。「月兒!」

  他握住妻子的手,滿懷歉意地說:「對不起,都是我的疏忽,如果我沒有堅持要送妳回京城的話,也不會發生這種事,對不起!」

  她靜靜聽著赫連那山的話,不發一語地看著他,那眼神溫柔多情,臉上也滿是無法抑制的激動,「那山,我……我終於見到你了,我終於又見到你了!」

  赫連那山聞言一愣,這聲音很熟悉,不像是名月。名月的聲音很甜但有點嬌嫩,而這聲音溫柔中卻有一種說不出的嫵媚,這不是名月,是……是那個潛藏在心中六年的聲音,那是記憶的聲音--「克麗兒,是妳嗎?」說話的同時,他覺得自己的身體在顫抖;他完全不敢相信地緊盯著她,他的妻子失蹤,結果回來的竟是死去六年的克麗兒?

  「是我,我是克麗兒!」名月……不,現在她的身分是克麗兒。她點頭,轉向一旁看著不知該作何反應的秀蘿。「姊,我好想妳!」

  「妳……妳真的是克麗兒?」秀蘿抖著腳步上前,望向這張美麗卻洋溢著笑容的面孔。這不是月兒,月兒雖然愛笑,但她笑的感覺不是這樣,那笑起來時總愛輕撫著髮梢的動作,是克麗兒的習慣,她是克麗兒!

  「名月呢?」赫連那山臉上完全沒有喜色,不僅如此,他根本就是繃緊臉咬著牙在說話,他要名月回來,現在他只要名月回來!

  「妳把她怎麼了?」

  「你就這麼喜歡她、愛她?」克麗兒幽幽地說道。

  「克麗兒,我……」赫連那山一時有些語拙,知道自己的話傷了她的心,「對不起,不是我不愛妳,而是……」

  「我知道,不是你不愛我,而是我已經死了,對你而言我已經成為過去,你現在只想見月兒,對不對?」

  「妳說得沒錯!我一直弄不清楚自己是愛她的人,還是愛她那酷似妳的容貌,直到發生這次的事情,我才深深明白,我愛她的美麗、活潑、聰明、慧黠,雖然她常常弄得我狼狽不堪、啼笑皆非,有時我雖被她氣得不知如何是好,可是我就是愛她,只因為她是名月,是我唯一的妻,是我心中那彎永恆新月。」他想起家中池山那抹映在水面的新月,初時他不明白名月為什麼要那麼做,現在他懂了,可是伊人芳蹤何在?

  名月,妳都聽見了吧?他可是真的愛妳啊!克麗兒望向天空,彷彿知道那個小女人正在某處看著這一切。

  「這樣就好,我一直很擔心你會因為我而耽誤自己的終身,畢竟我不值得你那樣全心全意地去愛。」

  「妳在胡說什麼?過去我對妳的心是真誠的,現在……不,應該說是從現在到以後,妳也會在我心深處,我不可能忘記妳的!」

  「謝謝你!我就知道我沒有看錯人,所以那時候為你擋下那一箭是對的!」

  赫連那山眼睛一瞇,聽不懂她在說什麼。

  克麗兒淺淺一笑,不理會他滿臉的疑惑繼續說道:「其實我沒有你想的那麼好,我也會嫉妒、會吃醋,尤其我知道姊姊和你可能有過那麼一段感情時,更是嫉妒得快要發狂,那時候我只想與你同歸於盡,因為我得不到的東西,也不容許其他女人得到!可是當我看到埋伏在石頭後面的弓箭手時,我又猶豫了,只要不理他,你就永遠是我的,可是直覺告訴我,你不是那種敢作不敢當的人,所以我上前挨了那一箭!」

  「妳是說,妳早就知道有人在那裡埋伏?」赫連那山震驚不已。

  「不是早就知道,事實上,那個弓箭手是我安排的,我原是想先殺了你再自殺,可是終究還是狠不下心來!」

  「不,這不是真的……」

  「是真的!」一旁的秀蘿突然接口道:「那天晚上克麗兒曾經跑來跟我說,她要殺了你然後自殺,我以為她只是在說氣話,沒想到第二天她真的這麼做了!一切都是我的錯,如果我沒有說那種謊話,克麗兒也不會做出這種事,更不會死在自己的弓箭下,都怪我!」

  赫連那山恍然明白原來這就是秀蘿之所以自責的原因。他還一直以為她是因為克麗兒的死在自我懲罰,也難怪克麗兒臨終前要她別自責,一切都是她自己造成的後果。現在想起來整件事中確有許多蹊蹺,只怪他當初讓悲傷蒙蔽了心智,以至於沒有看清事情真相,但如今說這些又有何用?

  「克麗兒,妳沒有錯,秀蘿也沒有錯,如果要怪就怪我好了,因為我從來沒有坦白地面對自己的感情,也沒有明確拒絕過秀蘿,否則也不會發生這一切不幸了!」

  克麗兒微微一笑,「名月和我果真都沒愛錯人!我今天來,只是想告訴你這件事,我不希望你一直活在自責的陰影下,好好地把握現在才是你應該做的。」長久以來的飄蕩總算可以結束了,現在她終於可以安心去該去的地方。

  「克麗兒,對不起……」秀蘿握住克麗兒的手說道,她沒想到竟還有和妹妹說話的機會。

  「別道歉,我們是姊妹,沒有人比我們更了解彼此,不是嗎?

  再說妳也吃了不少苦,又何必再耿耿於懷?長風是個好男人,妳要好好把握,這次別再錯失自己的幸福了!」

  「克麗兒,名月她……」赫連那山念念不忘的還是名月。

  「名月?名月她不是已經來了?」克麗兒一手指著前方,身子緩緩倒下。

  當赫連那山和秀蘿回過頭時,名月又回到原來昏睡不醒的模樣,一切彷彿都沒有發生過,彷彿只是一場夢。

  「她走了!」秀蘿無限感傷地望向床上的人兒,這會兒她是克麗兒還是名月?

  「克麗兒……」赫連那山喃喃地唸著這個令他永生難忘的名字;他也會一直永遠把她放在心裡。

  「好渴!」

  當兩個人若有所思地為克麗兒而感傷時,不知是誰說了這麼一句,兩個人對看了一眼,難道是……「好渴!」

  這次赫連那山聽清楚了,聲音是床上的名月發出來的,只見她嘴巴喃喃動著,一面斷斷續續地說:「水,我要喝水!」

  她的聲音雖然微弱,但在赫連那山聽來卻宛如天籟般動聽。是名月,他的名月回來了!赫連那山急忙取過水,自己喝了一口,然後以口就口,絲毫不避嫌地餵她喝水。

  名月貪婪地汲取著他口中的水,直到他把一碗水餵完,她才意猶未盡的睜開眼睛,不過她醒來仍舊是一臉的迷濛,似乎還弄不清楚自己身在何方,發生過什麼事。

  「月兒!」赫連那山輕喊著,瞧見她掙扎著坐起身又癱軟了下去,他趕忙扶她靠著自己,「別動,妳還沒恢復元氣呢!」

  「我怎麼啦?」名月環顧四周,盡是帳幔和兵器,這裡是那山的營帳嗎?看他一臉擔憂,莫非自己發生了什麼事?

  驀地,她昏沉的意識慢慢清楚了過來,記憶也一點一滴地浮現,她想起那漫天的風沙,想起那遮天蔽地的漩渦、人的呼喊聲、馬匹的嘶鳴聲,還有安副將如何努力地將自己從沙堆裡拉出來,如何背著自己一路匍匐到有水的地方藏身……哇的一聲,名月倏地放聲大哭。一想到自己曾經離死亡那麼近,那種驚恐、無助的感覺便又一次襲上心頭。如果不是他逼她離開,那麼自己也不必面臨心碎的絕望,更不必和死神打照面,都是他,都是這個死大山、臭大山、壞大山,都是他害的!

  「都是你,都是你嫌我麻煩,硬要趕我走,害我碰上會吃人的沙子,是你害死安副將,你這死大山、臭大山、壞大山,都是你!」名月邊哭邊搥打著丈夫。

  「別哭,是我不好,我不該趕妳走的,都是我不好。」沒有人知道此刻頻頻向妻子賠罪的他心中是何等的欣喜與甜蜜,他的月兒回來了,毫髮無傷地回來了,雖然仍是既潑辣又愛哭,但這就是他所愛的名月。

  「是你害死安副將的,你刎頸自盡吧!」

  赫連那山失笑,如果自己這樣就刎頸自盡,那也太草率了吧!

  何況安副將也沒有死,他人正在其他的營帳休養呢!

  「我死了,妳一個人怎麼辦?」他逗著她說。

  原來淚如雨下的名月忽然不哭了,那淚水簡直就是來去自如嘛!她霸道又無理地說:「不許你一個人先死,否則我會終日哭個不停,直到淚枯乾,然後上吊,到陰間去找你算帳!」

  她這話說得煞有其事,讓一旁的秀蘿聽了不禁想笑,但赫連那山聽了可是好生感動。

  他緊緊摟住妻子,正色道:「安副將好得很,在隔壁營帳休養呢!倒是妳,病西施一個!」

  「真的?」

  「真的。」他信誓旦旦地道。

  名月這才放心地又躺下,可不消片刻她又坐起身來,「那山,有件事好奇怪。」

  「喔?」赫連那山微一抬眉,邊讓她躺好邊聽著。

  「我遇見克麗兒!」

  他聞言一怔。遇見?不是夢見,也不是看見,而是遇見?看來剛剛的事情是真的,並非自己在作夢。

  「妳先說,一會兒我也有事要告訴妳。」

  於是名月將自己在半夢半醒中的遭遇說了出來,當說到她答應借身子給克麗兒時,赫連那山的眼裡閃過一抹奇異的光芒,接著也把方才和秀蘿聽到的話告訴了名月。

  「原來她並不是為了救你才死的!」名月喃喃道。

  「不,她仍舊救了我,而且她也救了妳不是嗎?」赫連那山溫柔地說道。

  名月頷首。是啊!如果沒有克麗兒帶領自己走出那混沌的夢境,她還不知何年何月才能醒來,也許就這麼一輩子在沙漠中徘徊也不一定;想到此,她不禁打了個寒顫。

  「月兒,妳還得謝謝秀蘿,是她和她的族人把妳從死神的手中救回來的。」赫連那山並沒有說出自己因為在烏什城外指揮大軍圍城,而無法親自去尋找她時,心有多痛。那痛,痛到他胸口窒悶,痛到自己的手讓劍划傷都還不自覺。他想,如果那時傳回來的是個壞消息,那麼結束了這場戰役後,他也會跟著她去,幸好她平安無事地回來了!

  「秀蘿姊姊,謝謝妳!」名月心生感激地道。

  「不必謝我,如果沒有妳,我恐怕還在風樂樓裡呢!所以該謝的人是我才對!」

  看著那山和名月兩人親密相依的模樣,不由得教秀蘿好生羨慕,她不禁心想,自己和長風是否也有這麼一天呢?不,她不能耽誤長風,他還有美好的前途等著他去開創,怎麼可以要他陪自己留在這裡呢?再說,重建巴達克也不是他的事,自己沒有理由留他下來……「報告元帥!」這時,一名侍衛站在門口喊道。

  赫連那山回頭。「什麼事?」

  「有人要找秀蘿公主!」

  「找我?」秀蘿詫異道。

  「是!那人好像有什麼急事要稟報的樣子,看起來很緊張。」

  侍衛繼續回話。

  秀蘿一聽,急急喊道:「讓他進來!」

  不一會兒,一個五十開外的長者一臉驚慌地走了進來,他一看見秀蘿,竟然雙膝一軟地跪了下去,「公主,布哈爾人又來了!」

  秀蘿頓時如五雷轟頂,布哈爾人來了?

★第9章

  

  「布哈爾人?」

  秀蘿喃喃重複著這句話。深藏在心中已久的憤怒、恐懼和怨恨,突然在瞬間湧上心頭,她不斷想起家園被布哈爾人摧毀的情景,耳邊也響起了族人的尖叫聲、哀號聲和求饒聲。那夜,寂靜的夜空被熊熊的火光和悽慘的悲叫聲所划破,交織成永遠無法磨滅的地獄組曲。

  在這場慘絕人寰的殺戮中,巴達克人死傷大半,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河山也毀於一旦,那景象總在夢裡出現,而她也每每被這惡夢驚醒,但這是夢嗎?不,不是夢,她的父親死了,族人死了,連最愛的家園也成為一片廢墟,往日的歡笑已不復尋。她不甘心,她一定要報仇!

  秀蘿猛地轉過身,連一句話也沒有說便奔出營帳,不料在半途卻讓衛長風給攔了下來。

  他面色凝重地望著她,「我和妳一起去!」

  一絲光芒浮上秀蘿絕望與憤怒交集的雙眼,但她卻猛力搖頭,讓理智淹沒自己的感情。「不,我沒有任何理由要你跟我一起去冒險,更何況你也有自己的仗要打,不是嗎?你為我做的已經夠了,這次,就讓我和我的族人自己去面對吧!」

  「秀蘿,妳到底把我當成了什麼?貪生怕死的小輩嗎?過去巴達克遭遇危難時,我來不及幫忙,現在又遇上外敵,我豈能袖手旁觀?更何況……」他定定地瞅著秀蘿,眼眸黑得發亮,「更何況妳是我的妻子,我怎能讓妳一個人去承擔這種重責大任呢?」

  秀蘿聞言,簡直無法置信,她睜大了一雙美麗的眼睛,「我和你並沒有正式拜堂,怎能算是夫妻呢?更何況我曾經賣身風樂樓,早已不是當初你愛的那個秀蘿公主了!」

  衛長風凝望著她道:「說我對過去不在乎是騙人的,但即使在乎又於事無補?因為對彼此的猜忌、懷疑和不信任,讓妳我白白浪費了六年的時間,更賠上克麗兒的一條命,而如今我不想再重蹈覆轍,也不想後半輩子繼續蹉跎下去,再說,除了我,妳不會、也不能嫁給其他人!」

  秀蘿搖搖頭,天知道她有多想和他一起並肩作戰,多想牽著他的手奔馳徜徉在大草原上!但她有這個資格嗎?

  她邊想邊往後退,卻被長風一把捉住。「除了我,沒有人能分妳的憂、解妳的愁,也沒有人能和妳一起承擔復國大業,妳需要的不只是一個丈夫,更是一個依靠,一個在妳快樂、悲傷,甚至無助時,可以相助相扶持的伴侶!」

  「長風--」秀蘿激動地望著他,不知該說些什麼。

  的確沒有人比長風更了解她,而他所說的話,字字句句都重重地打入她的心坎裡,讓她無法不動搖!她能再拒絕這樣的一個男人嗎?

  「秀蘿,別再拒絕我!過去是我的錯,是我讓憤怒遮蔽自己的感情,所以才會那樣傷害妳,但我發誓,往後絕不讓妳受半點兒委屈,否則我……」

  「別說,我都了解!」秀蘿急急地用手捂住他即將脫口而出的重話,一抹笑意浮上她原本陰鬱的碧綠雙眸。沒想到經過了這麼多風風雨雨,上天仍如此眷顧自己,賜給她一個這麼好的男人,現在就是要她立刻死去,她也是死而無憾了!

  衛長風和秀蘿相顧一笑,兩人正欲攜手離去時,身後突然傳來了一聲叫喚--「長風哥哥,等一下!」名月追了上來,氣喘吁吁地喊住就要離去的兩人。

  衛長風不明所以地略低下頭,任由名月在他耳邊嘀嘀咕咕一番。「有用嗎?」老實說,他很懷疑。

  「你親眼所見,何必懷疑?」名月笑嘻嘻地回道,沒有人知道他們兩個究竟說了什麼話。

  「聽她的,長風,否則我耳根子會沒得清靜。」赫連那山也走了過來。「你多帶幾名弟兄去,也許幫得上忙。」

  「不成,怎麼可以麻煩你們?」秀蘿知道他們有自己的仗要打,現在又是雙方僵持不下的局面,會輸會嬴,端視此時,怎可以為了她又調遣兵將呢?

  赫連那山微微一笑,胸有定見地說:「妳久居此地,應該對各方的勢力最為清楚才是,怎麼會看不出巴達克、布哈爾和烏什三者之間的關聯性?」

  「那山說得沒錯。」長風也點頭同意,「布哈爾人因為嫉妒我大清的威名,所以攻下巴達克以儆效尤,又離間回疆各地區的人民起兵造反。烏什城長期受到辦事大臣蘇成的欺凌,本就積怨在心,繼之以布哈爾人從中挑釁,於是一發不可收拾,終至釀成今日的禍端。但他們畢竟是烏合之眾,又不禁久戰,只要斷了外援,自然就不戰而降了!」

  「你所說的外援就是布哈爾人嗎?」經長風一提醒,秀蘿也恍然明白。原本她理當是最清楚這情勢的人,怪只怪她在中原待了一段時間,對局勢失去原有的判斷力,加上情感的波折煩心,讓她忽略了這其中的巧妙之處。

  「正是!」赫連那山點頭,「長風,你就帶著一千名弟兄去吧!能不能克敵致勝就看你了,一切小心。」

  「得令!」

  衛長風威喝一聲,便帶著秀蘿和一千名驍勇善戰的八旗、綠營子弟離去。

  他們浩浩蕩蕩的離去,頓時只剩下名月和赫連那山兩人。

  名月瞧著丈夫似笑非笑的面容,不知怎地,心中竟泛起陣陣不安,她躡手躡腳地想溜回營帳內休息,卻被他從身後摟個正著。

  「我有話要說呢!」

  他溫暖的氣息吹拂在名月的頸項上,惹得她全身軟呼呼的,幾乎忘了自己才醒過來,病還沒好哪!

  「還疼不疼?燙不燙?」赫連那山關心地扳過妻子的嬌軀,仔細地撫著她的額頭檢查。「妳病還沒好,怎麼可以下床亂跑?打仗是男人的事,女人家不能管,知道嗎?」

  「製造戰爭的是男人,所以打仗當然是男人的事,不過為什麼每次倒楣的都是女人!」名月不服氣地反駁,看樣子她那想當軍師的雄心壯志,並沒有因為這次的意外而稍減。

  「是嗎?那我問妳,遇到危險時,為什麼要男人來救妳?還拼命喊我的名字?」這會兒他臉上可沒笑意了。只要一想到長風告訴他,名月險些在樹林裡被非禮,還差點死於非命時,就教他又驚又怒;驚的是這丫頭怎會如此頑皮倔強?怒的是大清國土,天子腳下,竟有人敢堂而皇之的欺負他的妻子?若教他遇上了,絕對要那人死無葬身之地!

  名月一吐舌頭,心裡暗暗叫糟,看來他已經知道自己在樹林裡險些被非禮的事了,該怎麼辦呢?瞧他臉色鐵青,好像很生氣哪!

  「人家……人家怕嘛!誰教你不讓我跟呢?否則我也犯不著迷路又受氣啊!」她嘟噥著,聲音小到幾乎聽不見。

  赫連那山瞪大雙眼,頭頂都幾乎快冒煙了!明明是她自己的錯,還把罪怪到他身上?如果今天他不好好懲罰她,只怕日後會惹出更大的麻煩。

  他略一伸手,招來侍衛命令道:「你們一組十人,分兩組輪流看好夫人,別讓其他閒雜人等驚嚇到她,她大病未癒,經不起驚嚇。也別讓她跑到營區外,外頭兵荒馬亂的,要是夫人有個什麼閃失,我唯你們是問!」

  名月一聽,心中可急了。這還得了,如此一來她名月格格豈不是被人軟禁?

  「你把我留在這兒,你自己呢?」

  「所有的兵馬幾乎都在烏什城外艱苦死守,我能躲在這兒自己享福嗎?月兒,現在正是情況危急的時候,稍有閃失,可能就會造成無法彌補的後果,我不想妳又出什麼事讓我提心弔膽;加上妳身子還沒好,所以唯有留在這兒,才是最安全的上上策!」

  「人家不想自己一個人留在這兒……」她又不是犯人。

  「妳不是一個人,還有好多人陪妳啊!」赫連那山輕哄道。

  名月望了望他所指的「好多人」,不過那不是負責留守的士兵,就是負傷在營內療養的傷兵,而且每個看起來都一副二楞子樣,無趣得很,要這些人陪她,那可真是天大的懲罰了!

  「我--不--要!」她大喊道。

  可是名月的叫聲卻讓另一個更大的響聲給蓋過了,赫連那山一愣,連忙步出營帳探望。

  「怎麼回事?」名月也跟著他步出營帳。雖然她臉上不動聲色,但她知道自己最擔心的事情畢竟還是來臨了!

  赫連那山面色凝重地對著名月說道:「烏什城開戰了,我得盡快趕過去,妳留在這兒別亂跑,有事情的話就燒狼煙通知我,我會盡量趕回來!」

  交代完,他便立即匆匆上馬離去,留下名月一個人懷著忐忑不安的心在營帳內等他回來。

  聽著時而遠時而近的殺喊聲、砲火聲,名月心中滿是無助與恐懼的感覺。雖然在沙漠中遇上沙暴時,她也是如此的感受,但那畢竟是為了自己,而現在她最愛的男人正在戰場上指揮大軍作戰,她卻一點忙也幫不上,那種感覺更教她難受。

  她到現在才明白,過去自己所知所學畢竟是紙上談兵,還說什麼運籌帷幄,談如何殺敵致勝的策略,已全讓心中的惶恐不安所取代,原來等待竟是如此痛苦!她本以為自己親眼看到他就會安心,想不到事情完全不是這麼回事!看到了他以後,再目送著他進入危不可測的戰場,那滋味比椎心割肉還痛,如果自己可以像梁紅玉或是楊門女將一樣上陣殺敵就好了,那麼起碼可以跟他一同奮戰,一同戰死沙場,不是嗎?

  名月不停地走來走去,一顆心始終懸著,她不知道累,不知道黑夜白天地守候著,期待著遠方傳來好消息。但是沒有,有的只是黑夜換成黎明的一線曙光。

  「夫人!」一個侍衛匆匆地跑了進來。

  名月猛地轉頭,嘴巴張得老大,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就怕自己所聽到的是不好的消息,畢竟那響了一天一夜的戰鼓聲是到剛剛才靜止的。

  「將軍凱旋歸來,他要我先來稟報夫人,要您安心!」

  凱旋歸來?那山凱旋歸來?太好了,太好了!

  直到名月昏倒前,她腦海裡都還是不停重複著他凱旋歸來的幾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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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兒!月兒!」

  聲聲溫柔的呼喚喚醒名月混沌的知覺,她茫茫然地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赫然是丈夫關心的臉孔。

  「你回來了!」名月抬起手想摸他的臉,卻發現自己竟連手都抬不起來,她頹然地放下手,虛弱的問道:「我怎麼啦?」

  「小傻瓜,妳病還沒有好,又徹夜未睡地為我擔心,怎能不再病倒?」赫連那山心疼極了,她怎麼會如此不愛惜自己?

  「你知道我為什麼總是裝得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迷糊模樣嗎?

  因為我怕,我怕你不知哪一天會讓皇上召去打仗,這種煎熬從我們成親的第一天就開始。所以在京城送你離開時,我總是無法忍受你已經離開我去打仗的事實,我終日擔心害怕,甚至夜不成眠……」

  名月喃喃地說著,傾訴著積壓已久的心事。「我不斷告訴自己,你一定會凱旋歸來,可是仍舊無法克服心裡的緊張與不安,所以才會不顧危險地跑到這兒,因為我以為看到你之後,就可以不再擔心,想不到……」

  說到此,豆大的淚珠一顆顆滴下,那不是以往調皮搗蛋大意時弄疼自己的淚水,也不是為了博取同情的裝哭,而是發自內心的擔憂、脆弱的哭。這讓赫連那山有些手足無措,他沒見過如此的名月,她總是愛哭愛笑、好玩好動。他忽然想起她吵著要跟自己來打仗的話,那該不是為了掩飾心中的憂慮所說的吧?

  「妳說要跟我來打仗,說要當我的軍師,那都是為了……」

  「為了我害怕,我擔心,我常常在想,會不會你有一天出征打仗就從此不再回來……」

  「月兒,從軍殺敵是我從小的願望,即使知道可能因此而讓自己命喪沙場我也絲毫不覺惋惜,但是今天,這想法慢慢改變了,我甚至開始懷疑起自己究竟為何而戰!」

  「因為巴達克和烏什城的事嗎?」聰慧的名月一語道破他的話中話。

  「沒錯,巴達克為我們除去霍吉占和布羅尼特兩個心腹大患,卻換來國破家亡、人民流離失所;而烏什城的人民,更是因為受不了昏官的欺壓、勒索及凌辱,而起來反抗,但到最後他們得到了什麼?難道他們為了生命、為了妻兒而反抗也錯了嗎?」他質疑著。

  「所以你用圍城的方式來迫使他們投降?」

  「對,不到最後關頭,絕不輕言動武,因為他們只是可憐又愛家的老百姓!」

  疲倦的感覺,第一次如此沉重得令他無法負荷;這種感覺他不是沒有過,但卻在這次遠征烏什後變得更強烈,尤其近幾年來年年征戰,老實說,他已經漸漸感受到人民對戰爭的厭倦不滿,可是皇上會知道嗎?

  「如果皇上又派你出征,你會去嗎?」名月試探地問道,卻又害怕聽到答案。

  「會,為人臣子,理當戰死沙場,為國捐軀!」他慷慨激昂地陳述。

  「那我呢?」名月幽幽地問。

  「傻瓜,那是沒有妳的日子,現在有妳這小東西天天在我耳邊嘀咕,還老愛跟前跟後,縱使我想去,妳會讓我去嗎?」

  「知道就好!」

  笑容終於重新浮現在名月臉上,他們彼此心照不宣地互望一眼,雙手緊握,許許多多沒有說出來的話就這麼盡在不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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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個月後,大軍班師回朝,朝中所有文武大臣都以為赫連那山會再一次受到皇上加官晉爵及封賞,可是出乎眾人意料之外的,不但沒有,他還被削去威勇公的封號,並調往回疆總管伊犁縝的各族軍隊。

  「那山,你知道朕為何削去你威勇公的封號嗎?」退朝後,乾隆在養心殿中單獨召見那山。他面無表情,只是眼中透出一絲奇異的光芒,不過跪在地上的赫連那山低著頭,根本沒有注意到。

  「請皇上明示!」即使面對皇上的責罰,他依然不卑不亢地說著。

  「朕久聞你精通詩詞經學,那先問問你,大學八目是哪八目?」

  「正心、誠意、格物、致知、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

  「這八目你做到哪幾項?」

  真是大學問!若能做到這八目者,幾乎可以稱聖了,因此答案不必想就知道了!

  「臣愚鈍,如能修身自好,從而家齊,已是萬幸,根本不敢奢想治國平天下。」

  乾隆聽了頻頻點頭,又道:「今天朕罰的就是你未能齊家,你服是不服?」

  「臣愚鈍,請皇上明示。」顯然赫連那山是不太服了!

  「那名月丫頭是親王格格,但你乃朕親封御點的平西將軍,你父親更為三朝元老,為大清貢獻不少心力,家世背景怎麼算來都不比她差。再說,你是夫,她是妻,妻理當以夫為天,你如何會讓她跑到軍營裡擾亂軍心呢?還好你沒有辜負朕的期望,否則你知道會有何種下場嗎?」

  皇帝居然管起大臣的家務事來了,這可真是千古未聞,但這也難怪,如果因為名月一人而影響大局,那麼十個赫連那山加上十個名月恐怕都不夠死的!

  赫連那山聞言,冷汗直流,直到他踏出養心殿,才驚覺自己竟然在發抖!老天,戰場上面臨多少次的生死關頭,他連眼睛也不眨一下,卻在聽見皇上提起名月闖到軍營裡去時,感到前所未有的緊張;幸好皇上沒有怪罪到名月身上,否則自己該怎麼替她辯解呢?

  他絲毫不在意自身的前途仕祿,只要名月平安快樂,那麼就算皇上要降他為平民百姓,他也絕無怨言,畢竟她會不辭千里奔波、遠赴回疆,還不是為了自己?

  「將軍,太后有請!」這時,一名太監忽然走到他身邊輕聲說著。

  他眉頭一皺,不懂太后為何會在此時此刻召見自己,難道也是為了名月的事?

  赫連那山輕嘆口氣,舉步隨著太監來到慈寧宮,正待行禮時,卻愕然看見太后身旁那個笑意盈盈、滿臉紅暈的佳人,不正是自己剛剛還想著的妻子嗎?她怎麼會在這裡?

  待赫連那山行過禮後,太后微笑道:「回來就好,皇上給你什麼獎賞啊?」

  「皇上……」赫連那山略一遲疑,「皇上沒有給微臣獎賞。」

  「喔?難不成皇上給你懲罰嗎?!」皇太后對於他的回答似乎一點也不意外。

  「是,皇上削去微臣威勇公的封號,並要微臣戍守回彊,即刻就任。」赫連那山一五一十地全盤托出。

  「嗯!你知道為什麼嗎?」皇太后繼續問道。

  「皇上責備臣治家不嚴。」說話的同時他偷偷瞥了名月一眼,卻發現她低著頭掩面而笑,看來根本對自己被降職、被調往回疆的事一點兒也不在意,反倒很高興呢!

  「那山,你有沒有想過,皇上怎麼會知道你的家務事?」

  見他搖搖頭,太后指指身旁一直沒有開口的名月說:「問問她吧!這丫頭拼命跟我說回疆有多好,那兒的人有多純樸善良,又有一個她想得不得了的姊姊,所以一定要我想辦法說服皇上調你去回疆,正好皇上想大力整頓回疆,必須借重你的長才,因此才有今天的事,可別怨皇上不明事理!」

  「臣不敢,況且皇上教訓得有理,臣的確治家不嚴,差點因此延誤軍機壞了大事!」赫連那山至此才恍然大悟,原來當中有這麼一個女諸葛從中獻計,難怪皇上會知道自己的家務事。

  「皇上特准你們兩個到長春園走走,去吧,可別吵嘴啊!」臨行前太后特別叮囑著,臉上帶有一絲笑意。她老了,這種小兒小女的情愛離她已經很遠很遠,名月這丫頭去回疆後,可以與自己相伴的恐怕就只剩下裊裊香煙與莊嚴佛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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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春園裡景色秀麗,花木扶疏,但對這只得天上才有的美景,赫連那山卻是一點欣賞的興致也沒有,一路上他都板著臉,遠遠地走在名月前頭,半句話都不說。

  見他悶不吭聲,名月一顆心也七上八下的,不知道該說什麼,難道他生氣了?也是該生氣,自己這麼自作主張地要皇上降他職,換成是自己,恐怕已經當場翻臉了,哪能按兵不動走到現在?

  兩人走到長春仙館,名月這才摒退一干隨行伺候的太監宮女,悄聲問道:「你生氣了,是不是?」

  「將心比心,換成妳,能不生氣嗎?」

  「我以為你比較喜歡留在回疆,所以才求太后讓皇上做這樣的安排。」

  「也許那時我應該要太后收回賜婚的成命的!皇上告訴我,他很喜歡妳,一直想納妳為妃,可惜妳性子太孩子氣,又成天想著些鬼主意,不知哪天會把宮裡弄得天翻地覆,所以才把妳賜給我,沒想到……」

  「沒想到我當不成貴妃,嫁給你後,卻還是可以翻天鬧地,是不是?」名月臉色慘白,身子不住顫抖著。「你說你厭倦成天打打殺殺、不知為何而戰的日子,所以我認為也許你會想遠離京城,到一個天廣地闊、有碧山綠水的地方住住,也或許你會想和長風一起在草原上縱馬奔馳,因此才苦苦哀求太后和皇上准你離開京城,原來是我多事了,對不起,我現在就去向太后說……」

  她腳步還沒跨出去,赫連那山便從後面一把抱住她,扳過她的身子,二話不說地堵住她憤怒微啟的櫻唇。

  可是名月可不依,她又搥又打地喊道:「你把我送給皇上好了,反正我就是沒人愛的小討厭,活該關在冷宮裡,活該一個人留在京城被人遺忘……」

  「別胡說,我才捨不得把妳關在冷宮裡,更不可能留妳一個人在京城。」赫連那山托起她的臉,低聲地說:「妳今生今世是我的妻子,下輩子、下下輩子仍舊是我的妻子,無論如何,我都不會把妳讓給別人的,妳這心眼特多的小搗蛋!」

  「那你剛才……」名月瞪大著眼,氣得臉頰泛紅,那模樣美得令人想一口把她吞下肚。

  「我不那樣說,下次妳依然還是會這麼跋扈不講理。」

  「我跋扈不講理?那你去找克麗兒好啦!」名月嘟起小嘴,背過身子不理他。

  赫連那山走到她面前,溫柔地笑道:「月兒!我謝謝妳這麼為我設想,其實就算妳沒有向皇上提出要求,明天早朝,我也會稟明的。」

  「既然這樣,你還故意氣人家!」這下名月的嘴嘟得更高了。

  「我氣的是妳為什麼不先告訴我呢?妳知道當皇上提起妳擅自到回疆的事情時,我有多擔心皇上會怪罪於妳嗎?我不在乎自己會如何,卻無法忍受妳有半點委屈不如意。」他扳過她的身子,低下頭輕吻她,「名月,妳是我最心愛的珍寶,萬一妳有什麼意外,教我一個人如何獨活?」

  名月幾乎泫然欲泣了,她知道他心中有自己,卻沒想過他是這樣地用情至深,得夫如此,又有何遺憾?

  「對不起,是我不好,我不該沒告訴你就自作主張……」

  「噓!我知道,下次不許妳一個人到外面亂跑,也不許妳沒和我商量就擅自決定事情,嗯?」

  「生孩子的事也得和你商量嗎?」名月俏皮地問。

  赫連那山一愕,眼睛瞪得老大,「生孩子?妳是說妳已經……」

  「我可沒有那樣說喔!」

  「好啊!妳騙我,話才說完,老毛病又犯,妳看我怎麼罰妳!」

  名月又笑又叫地躲避著赫連那山的呵癢,偏偏她什麼都不怕就是怕癢,沒幾下便癱在他懷中。「好哥哥,好那山,你就大人大量,饒了月兒這回吧!月兒年紀小,不懂事,冒犯了您老人家……」

  她說來說去仍不忘在口頭上佔他便宜,赫連那山好氣又好笑地搖搖頭,誰教他娶了個調皮的俏格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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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天後,赫連那山帶著名月準備從京城出發前往回疆。這回名月可不是偷跑,也不是一個人騎著大笨馬亂竄喔!只見她神氣地窩在丈夫懷中,兩人共騎一匹馬,後面還有幾名侍衛抬著頂空轎子跟著;原因無他,轎子是預備給名月累的時候坐的。因為小妮子堅持不肯上轎,說轎子裡又熱又悶,看不到外面景色,赫連那山說不過她,只好依了!

  「那山,月兒從小讓我寵壞了,你就多擔待些,多教教她!」

  鄂親王不捨愛女要到那麼遠的地方去,殷殷交代著女兒女婿。

  「月兒,那地方不比京城繁華,可別又老裝成叫化子往外跑,出了事可沒人救妳了!」名成輕撫著妹妹的頭低笑道,心底臉上卻盡是不捨。

  「見到長風替我問候他,我會找個時間去看他的,保重!」名玉緊握住赫連那山的手真誠地道。

  赫連那山點頭,摟著名月的腰,對眾人微微一笑後策馬而去。

  涼風吹在他們的臉上,也吹開了多日的陰霾,天空露出大片誘人的湛藍,結束了近十天的綿綿細雨,彷彿在為兩人送行。

  有赫連那山的陪伴,名月應該會平安無恙吧?縱使她仍舊愛玩好動,但相信赫連那山會比任何人都寵她才是!

★第10章

  

  五年後

  「爹您看,娘幫我弄的!」一個甜甜嫩嫩的童音在赫連那山耳邊響起,他正坐在書房裡看著從京城來的消息。

  「什麼東西?」話聲剛落,抬起頭的赫連那山看見女兒手中拿的衣服時不覺愣住,繼而莞爾一笑,站起來將女兒抱在懷中。「娘幫妳縫了什麼東西?」

  「衣服啊!娘說珠兒的衣服破了,她幫珠兒把衣服補好。爹,好不好看?您幫珠兒穿上好不好?」才四歲大的珠兒,說起話來稚嫩甜膩、口齒清晰,頗得名月的真傳,長得更是和名月猶如同一個模子印出來似的,赫連那山疼她疼得不得了!

  穿上?老天,這衣服怎麼穿啊?一個袖子和衣身縫在一塊兒,下襬也不知怎地散成流蘇狀,領口部分更是令人無法卒睹。

  赫連那山忍不住哈哈大笑。這丫頭都為人母了,卻仍舊孩子性不改,成天鬼主意一堆,還帶著女兒明珠四處玩耍作樂,現在她又動起腦筋想自己做女紅。老天,他承認她是多才多藝、慧黠聰明,但唯獨在女紅方面實在讓人不敢領教,自己如果不趕緊去看看,只怕她十根手指頭都讓針給扎傷了呢!

  「珠兒乖,娘現在在做什麼?」

  「娘在幫爹補衣服呢!」珠兒仰著頭認真地回答。

  這還得了!他那件衣服不毀了才怪。他把女兒放下地,柔聲說:「珠兒,爹在院子裡幫妳弄了兩個小竹筒,妳去要綠萼教妳灌蛐蛐兒,不准調皮,知道嗎?」

  「知道!」明珠點點頭,小小的身子蹦蹦跳跳地跑往院子裡去,嘴裡不忘大喊綠萼的名字。

  見女兒遠去,赫連那山連忙走到內室,果然看見名月捧著件衣服,一手拿著針線正努力地在奮戰當中。她十根手指頭上幾乎都已包著白布,卻仍然一針一針地縫著,那模樣好不認真,讓他好生感動,實在有些捨不得打斷她,但為了救自己的衣服,他還是開口:「月兒,別縫了,妳瞧妳手都弄傷了!」

  「不要,這袖口的線有些散掉,我得縫好才成!」名月連頭也不抬就說道。

  赫連那山輕嘆了口氣,無奈地走上前,取走她手裡的衣服。

  「這種小事交給下人去做就成了,妳有更重要的事要辦。」

  「什麼事?」名月疑惑地望著丈夫。

  他將衣服丟得老遠,確定她拿不到後,才放心地摟住她,「為珠兒生個弟弟妹妹,為我再生個孩子!」

  「你不是說不要生嗎?」

  赫連那山確實說過這話。當初他見妻子生產時痛得死去活來的樣子十分不捨,因此便說了要她不要再生的話,可是現在想想,如果單珠兒一個,那她會多寂寞啊!再者,不想點事情給這小東西做,只怕她一天到晚打自己衣服的主意,要過不了多久,他又得到鎮上做衣裳了!

  「我捨不得妳疼,卻又想替珠兒添個伴,這該如何是好?」

  「那我們再生一個好了,可是你得負責帶他喔!」

  「沒問題。」赫連那山心下在焉地允諾,低頭湊近名月。「既然這樣,我們還猶豫什麼?」

  「挑個吉時良辰,好一舉得男!」

  「現在就是吉時良辰,毋須再挑。」

  赫連那山溫柔地堵住她的唇,品嘗她的甜美,但是殺風景的事卻來了--「爹,娘,長風叔叔來了!」

  赫連那山站在原地動也不動,根本就不想離開名月那柔軟誘人的雙唇,直到腳步聲來到門前,他才依依不捨地抬起頭低咒道:「該死的長風,這筆帳我再慢慢跟你算!」

  名月伏在他胸口低聲失笑,兩手緊緊環住丈夫的腰。「你怎麼可以這樣?人家來了就是客,還不快出去!」

  「不必出去,他們已經進來了!」赫連那山篤定地說道。

  話剛說完,門就被人推開,只見小明珠走在前面,後面跟著是衛長風夫婦,以及他們五歲的兒子和三歲的女兒。

  打從五年前赫連那山來到回疆戍守後,衛長風便常常帶著秀蘿來訪,過去兩人間的恩怨情仇似乎都隨著時光的流逝而消失無蹤,剩下的就是對造物者和命運的感慨與感謝!

  人的命運是很奇妙的,對於衛長風和秀蘿兩人而言更是如此。

  五年前一場戰役,巴達克的人民成功驅走入侵者布哈爾人,同時也重新建立家園,雖然巴達克山國已不復存在,他們也歸大清皇帝所管,但只要人民安居樂業,生活富裕安定,其他又有什麼好奢求的?這樣的結果雖然不能讓秀蘿完全滿意,可是對她來說已是上天的恩賜!她從沒想過自己可以再擁有一個家,一個愛自己的丈夫,一對聰慧的兒女,因此她十分珍惜現在這種平凡卻滿足的日子。

  「月兒,妳的手怎麼啦?」秀蘿一進門便注意到名月包滿布的十根手指頭。

  名月忽地臉紅了起來,吞吞吐吐地說:「我學做針線不小心扎傷指頭,不礙事的。」

  兩個男人聞言不禁放聲大笑,連秀蘿也忍俊不住笑了起來,一時之間偌大的屋子裡洋溢著笑聲。

  「你們笑成這樣是什麼意思?」名月有點惱羞成怒地喊道:「珠兒,我們走,別理妳爹和長風叔叔,他們是壞人!」她說完拉著小明珠便要往門口走去。

  「別生氣,我們不是故意的,而且我是專程來看妳的,妳一走,豈不是趕我走?」秀蘿趕忙拉回她。

  名月一張小嘴嘟得半天高,自個兒坐到遠遠的角落去,一副不理人的模樣。赫連那山無奈地搖搖頭,好聲好氣地道歉:「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笑得那麼大聲,而是終於知道妳也有不會的事情,所以才克制不住。」

  見名月轉頭狠狠地瞪他,他急忙又補充道:「妳是女孩家,會騎馬狩獵,會設計庭園做機關,還熟讀兵書,擅長奇門遁甲,比我和長風都強,一樣不如人,並不是什麼丟臉的事啊!我和長風有很多事都不會哪!」

  衛長風連連點頭,「如果不是妳教我如何佈陣制敵,恐怕布哈爾人沒那麼快退去,烏什城也不會如此順利投降。」

  笑容重新回到名月臉上,她喜孜孜地說:「我還有很多沒教你哪!長風哥哥,如果你想學的話,我可以教你喔!」

  衛長風低低一笑,睨了好友一眼。「我是很想學,可是有人會恨不得把我掐死哪!這樣吧!妳教教三個孩子,如何?」他一手指向正玩得不亦樂乎的兒子、女兒和明珠。

  赫連那山喜得點頭贊成,「這樣好,反正孩子小,成天玩也不是辦法,不如教他們學學東西!」其實他真正的用意是不想名月再打他衣服的主意。

  「可是我覺得這樣不夠那!」名月若有所思地說道。

  秀蘿跟著接口:「我也覺得不夠,不如你們兩個教孩子學武功,我和月兒教他們工事,如何?」

  頓時,四個人八隻眼睛望向三個孩子,一副饒富興致的模樣。

  明珠感受到大人注意的目光,轉過頭說:「爹爹,你們為什麼一直看我和笙哥哥?」

  「珠兒過來!娘有話同妳說呢!」名月笑著開口。

  「什麼事?」明珠甜甜地問。

  「妳喜不喜歡笙哥哥?」

  「喜歡!」

  「想不想和笙哥哥永遠在一起?」

  「想!」明珠用力點頭。

  「那麼……要聽娘的話喔!」名月指著衛長風,「過去拜見公爹!」

  「月兒!」在場三個大人不約而同地喊道。沒想到她竟然打起這兩個小娃兒的主意,他們一個四歲,一個五歲,太離譜了吧!

  「他是長風叔叔啊,為什麼叫他公爹?」

  「叫公爹就是公爹,這樣他就不敢欺負妳,而且連笙哥哥也不會欺負妳喔!」根本就是廢話,公公欺負四歲大的媳婦兒,有這種事嗎?

  「公爹!」明珠依言跑到衛長風面前甜甜喊道,弄得他哭笑不得。

  「那山,難怪皇上會說你治家不嚴,原來其來有自。」衛長風無奈地說著,臉上卻有一抹笑意。

  「月兒!」赫連那山故意沉下臉站起身,一步步走向名月。

  「不要,你別過來,我下次不敢了!」名月咬著紅唇站起來,思索著要如何逃掉他的懲罰,那可是一頓好吻哪!她腳步剛移動一步,丈夫的手已然伸到。「不要!你饒了我吧!」

  「哈!哈!哈!」愉快的笑聲瞬間洋溢在整個屋子裡,在笑聲中尚夾雜著一聲細微的尖叫--「不要--」

  從乾隆十二年起,陸續發動對大小金川的征戰,期間曾經派遣岳鍾琪、傅爾丹、張廣泗、傅恆等人前往征討,直至乾隆四十年八月才完全平定大小金川。

  乾隆年間曾經兩次發兵回疆,一次在乾隆二十三年,一次在乾隆二十九年,其中第二次征討乃因烏什城人民殺害清派駐烏什大臣所致,至乾隆三十年七月,因援兵布哈爾及阿富汗遲遲未至,終於棄城投降。

  巴達克山國在清第一次征討回疆時,因助清廷擒殺霍占吉和布羅尼兩名亂首,遭致布哈爾和阿富汗及霍占吉等人的餘黨攻打滅亡。

  約在乾隆三十六、七年間,蒙古土爾扈特部首領渥巴錫率領部眾遠從俄羅斯歸化清朝,受封為舊土爾扈特部卓哩克圖汗,在伊犛一帶遊牧。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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