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 白 ﹕ 我 父 親 生 命 真 正 的 衰 竭 ﹐ 始 自 於 那 年 在 魏 國 夫 人 寢 宮 的 台 階 上 摔 倒 的 那 一 刻 。 在 後 來 漫 長 日 子 裡 ﹐ 他 的 心 情 一 如 他 臉 上 的 神 色 ﹐ 麻 木 而 沉 默 地 應 付 著 眼 前 流 逝 的 時 光 。 相 反 ﹐ 母 親 則 像 一 位 精 干 的 主 婦 ﹐ 在 朝 堂 和 後 宮 釋 放 著 她 永 不 衰 竭 的 飽 滿 熱 情 。 哥 哥 們 仍 在 持 續 著 他 們 例 行 的 聚 會 ﹐ 他 們 作 為 男 人 的 成 熟 在 我 看 來 ﹐ 僅 僅 表 現 於 寫 在 他 們 驕 傲 面 容 上 的 ､ 日 益 明 顯 的 針 對 母 親 的 抗 拒 。 我 則 悄 悄 地 成 大 ﹐ 迅 速 得 猶 如 父 親 衰 老 的 速 度 。 一 ﹒ 李 治 寢 宮 白 天 內 景 緊 閉 的 窗 帘 將 這 間 寢 室 遮 掩 得 幽 暗 陰 潮 ﹐ 床 上 的 李 治 由 于 多 日 未 見 陽 光 ﹐ 面 目 似 乎 有 些 臃 腫 ﹐ 浮 著 一 臉 病 態 的 蒼 白 。 他 仔 細 地 看 著 太 監 將 滾 燙 的 藥 在 兩 隻 碗 裡 翻 來 倒 去 ﹐ 似 乎 不 願 漏 掉 每 一 個 細 節 。 李 治 ﹕ 把 窗 帘 打 開 吧 ﹗ 太 監 ﹕ 是 ﹗ 午 後 和 煦 的 陽 光 踴 躍 地 流 入 ﹐ 房 內 頓 時 開 明 起 來 。 李 治 瞇 起 雙 眼 以 緩 和 突 然 強 烈 的 光 線 ﹐ 環 顧 著 四 週 。 他 喝 了 一 目 中 藥 ﹐ 含 在 嘴 裡 。 隨 即 發 現 床 頭 書 案 上 一 隻 爬 蟲 在 暖 和 的 陽 光 下 悠 然 匍 匐 前 行 。 李 治 用 手 指 著 桌 面 ﹐ 喉 嚨 中 滾 動 著 一 種 含 混 的 音 響 ﹐ 口 中 依 然 含 著 那 口 中 藥 。 太 監 循 指 望 去 ﹐ 發 現 了 爬 蟲 ﹐ 忙 試 圖 用 手 去 抓 ﹐ 但 卻 被 李 治 的 聲 音 制 止 。 他 疑 惑 是 望 著 連 連 接 手 鼓 器 的 李 治 。 李 治 臉 上 競 浮 現 出 笑 意 ﹐ 他 隨 即 有 節 奏 地 收 縮 兩 腮 的 肌 肉 ﹐ 於 是 水 就 一 股 股 射 向 了 目 標 ─ 桌 上 的 那 隻 爬 蟲 。 太 監 惶 惑 地 望 著 突 然 之 間 童 趣 盎 然 的 皇 上 … 二 ﹒ 佛 堂 白 天 內 景 觀 音 像 下 武 則 天 筆 直 地 跪 子 蒲 團 上 ﹐ 神 色 深 沉 肅 穆 ﹐ 手 中 正 在 燃 燒 的 香 釋 放 著 縷 縷 清 煙 。 太 平 悄 然 立 於 渾 然 不 覺 的 母 親 身 後 ﹐ 注 視 著 母 親 消 瘦 的 背 影 。 太 平 走 到 母 親 身 邊 ﹐ 跪 下 ﹐ 磕 了 三 個 頭 ﹐ 然 後 轉 過 臉 望 著 母 親 的 側 影 ﹐ 似 有 活 要 說 。 太 平﹕ 母 後 ﹐ 弘 哥 哥 說 今 天 晚 上 就 不 過 來 了 … 武 則 天 ﹕ 為 什 麼 ﹖ 太 平 ﹕ 他 說 《 叢 臺 玉 覽 》 正 在 收 尾 ﹐ 而 且 今 天 晚 上 他 還 要 在 東 宮 召 見 幾 個 中 榜 的 才 子 文 士 。 武 則 天 沒 有 作 出 什 麼 反 應 ﹐ 她 只 是 微 微 地 閉 上 了 眼 。 片 刻 。 武 則 天 ﹕ 太 平 你 猜 猜 看 ﹐ 觀 音 心 裡 在 想 什 麼 ﹖ 武 則 天 仰 臉 神 情 專 注 地 望 著 觀 音 。 太 平 ﹕ 不 知 道 … 大 概 ﹐ 什 麼 也 沒 想 吧 ﹗ 武 則 天 ﹕ 錯 了 ﹗ 她 只 是 看 上 去 什 麼 也 沒 想 ﹐ 這 正 是 她 的 高 明 之 處 ﹐ 其 實 道 理 是 非 ﹐ 都 裝 在 她 腦 子 裡 ﹐ 每 時 每 刻 她 都 在 毫 不 停 頓 地 思 考 著 ﹐ 試 圖 解 釋 眼 裡 看 到 的 ﹐ 耳 中 聽 到 的 ﹐ 甚 至 肌 膚 感 覺 到 的 … 這 就 是 為 什 麼 人 們 信 奉 她 。 我 們 永 遠 弄 不 清 地 會 給 你 什 麼 ﹐ 不 給 你 什 麼 ﹐ 只 知 道 她 曾 答 應 過 賜 予 你 幸 福 ､ 如 意 和 吉 祥 ﹐ 這 就 夠 了 … 兩 行 清 淚 淌 過 太 平 的 面 頰 。 太 平 ﹕ （ 哭 ） 母 后 ﹐ 父 皇 不 會 死 吧 ﹖ 武 則 天 ﹕ 別 胡 說 ﹗ 他 怎 麼 會 死 呢 ﹗ 從 我 侍 候 你 爺 爺 起 ﹐ 見 過 無 數 個 男 人 。 你 父 親 是 我 認 識 的 所 有 男 人 中 ﹐ 最 仁 義 的 權 力 中 人 。 他 的 心 很 軟 ﹐ 甚 至 脆 弱 ﹐ 我 至 今 仍 記 得 那 年 在 感 業 寺 ﹐ 他 緊 緊 地 抱 住 我 ﹐ 像 抱 住 一 個 失 蹤 多 年 的 孩 子 ﹐ 生 怕 … 生 怕 再 丟 了 似 的 。 作 為 女 人 ﹐ 那 就 是 幸 福 ﹐ 就 是 一 個 婦 人 能 感 受 到 的 最 完 全 的 快 樂 和 感 動 。 太 平 ﹕ 母 后 ﹐ 我 害 怕 ﹐ 我 害 怕 父 親 要 是 一 旦 遭 受 不 幸 ﹐ 這 宮 裡 就 再 也 沒 有 人 會 像 他 那 樣 緊 緊 地 抱 住 我 們 ﹐ 保 護 我 們 ﹐ 你 說 過 ﹐ 這 宮 裡 只 有 我 們 兩 個 女 人 … 武 則 天 像 是 從 回 憶 中 突 然 醒 來 ﹐ 呈 現 于 臉 上 的 是 猶 如 男 子 般 的 堅 毅 。 她 鄭 重 地 轉 過 頭 ﹐ 扶 住 太 平 的 肩 膀 。 武 則 天 ﹕ 不 錯 ﹐ 母 親 是 說 過 ﹐ 這 宮 裡 只 有 我 們 兩 個 女 人 ﹐ 而 且 只 能 有 我 們 兩 個 女 人 。 記 住 ﹐ 這 大 明 宮 ﹐ 包 括 這 巍 峨 恢 宏 的 大 唐 王 朝 ﹐ 只 有 男 人 是 當 然 的 主 子 ﹐ 而 作 為 女 人 ﹐ 特 別 是 一 個 不 甘 寂 寞 的 ､ 有 心 氣 兒 的 女 人 就 會 很 難 。 如 果 有 一 個 男 人 像 一 顆 大 樹 那 樣 供 你 休 養 固 然 好 ﹐ 但 如 果 有 一 天 樹 倒 了 ﹐ 你 卻 不 能 倒 ﹐ 要 學 會 紮 根 ﹐ 長 出 自 己 的 枝 葉 ﹐ 真 正 像 一 棵 樹 那 樣 堅 韌 而 倔 強 地 生 長 ﹐ 甚 至 不 惜 付 出 冷 酷 的 代 價 ﹐ 這 就 是 我 們 這 種 女 人 生 存 的 全 部 秘 密 。 而 這 也 就 是 我 們 女 人 應 該 遵 循 的 典 範 。 太 平 ﹐ 你 放 心 ﹐ 只 要 有 媽 媽 在 ﹐ 你 就 永 遠 是 萬 人 景 仰 的 太 平 公 主 ﹐ 永 遠 是 大 唐 美 麗 的 驕 傲 ﹗ 太 平 望 著 武 則 天 一 臉 嚴 肅 。 旁 白 ﹕ 直 到 現 在 我 仍 清 晰 地 記 得 ﹐ 乾 封 元 年 ﹐ 我 與 你 祖 母 坐 在 佛 龕 前 的 那 場 對 話 ﹐ 母 親 堅 決 果 斷 的 語 氣 和 她 當 時 的 一 臉 凝 重 ﹐ 令 我 感 受 到 某 種 儀 式 化 的 莊 嚴 。 那 是 我 接 受 的 第 一 次 關 於 女 性 的 啟 蒙 ﹐ 儘 管 對 於 它 的 內 容 ﹐ 我 當 時 還 有 些 似 懂 非 懂 ﹐ 然 而 ﹐ 我 卻 分 明 感 受 到 了 某 種 力 量 ﹐ 那 種 澎 湃 在 母 親 血 液 中 無 堅 不 摧 的 意 志 和 力 量 。 一 個 太 監 急 急 跑 入 ﹐ 上 氣 不 接 下 氣 。 太 監 （ 喜 形 于 色 ） ﹕ 皇 后 ﹐ 皇 上 … 他 … 他 下 地 啦 ﹗ 三 ﹒ 李 治 寢 宮 白 天 內 景 李 治 依 窗 而 立 ﹐ 沐 浴 在 夕 陽 中 的 面 孔 居 然 見 了 紅 潤 ﹐ 眼 中 也 似 乎 有 了 神 采 。 武 則 天 一 進 門 就 看 見 佇 立 在 寢 宮 窗 前 的 李 治 。 齊 腰 的 窗 戶 敞 開 著 。 二 人 就 這 樣 注 視 著 久 違 的 對 方 ﹐ 臉 上 隨 即 蕩 漾 開 令 人 感 動 的 深 沉 笑 容 。 四 ﹒ 李 治 寢 宮 在 晚 內 景 李 治 倚 在 床 上 ﹐ 武 則 天 給 他 喂 藥 。 武 則 天 ﹕ 昨 天 我 到 感 業 寺 為 皇 上 求 了 個 籤 兒 ﹐ 是 上 上 大 吉 ﹐ 皇 上 有 菩 薩 保 祐 ﹐ 康 復 只 是 時 間 的 事 … 李 治 ﹕ 我 也 會 過 感 業 寺 了 。 武 則 天 ﹕ 真 的 ﹖ 什 麼 時 候 ﹖ 李 治 ﹕ 在 夢 裡 。 武 則 天 ﹕ 夢 裡 ﹖ 李 治 ﹕ 我 最 近 每 天 在 想 ﹐ 想 我 們 以 前 的 日 子 ﹐ 年 輕 時 的 歲 月 ﹐ 我 還 是 那 句 話 ﹐ 能 娶 你 是 我 這 輩 子 無 論 做 男 人 ､ 還 是 做 皇 上 最 大 的 福 分 … 我 知 道 前 些 日 子 ﹐ 我 成 天 泡 在 偏 妃 那 兒 ﹐ 你 不 高 興 。 以 前 年 輕 氣 盛 ﹐ 總 嫌 你 ﹐ 可 現 在 想 想 ﹐ 什 麼 是 好 女 人 ﹖ 能 進 你 夢 裡 的 就 是 好 女 人 ﹐ 就 是 你 命 中 註 定 的 女 人 。 媚 娘 ﹐ 我 … 我 對 不 住 你 … 。 我 這 病 ﹐ 一 旦 好 了 ﹐ 就 專 寵 你 ﹐ 天 天 和 你 在 一 起 ﹐ 同 先 前 那 樣 … 武 則 天 哭 得 很 傷 心 。 李 治 ﹕ 媚 娘 ﹐ 你 該 過 生 日 了 吧 ﹗ 今 年 一 定 要 好 好 慶 祝 … 武 則 天 ﹕ 皇 上 ﹐ 您 別 想 那 麼 多 了 ﹐ 好 好 地 養 身 子 ﹐ 那 些 閑 事 就 別 管 它 了 ﹐ 過 什 麼 生 日 。 李 治 ﹕ 不 ﹐ 一 定 要 過 ﹗ 要 好 好 慶 祝 ﹗ 我 已 經 吩 咐 他 們 去 辦 了 ﹐ 我 早 想 好 了 ﹐ 今 年 皇 后 生 日 我 們 誰 都 不 請 ﹐ 就 跟 孩 子 們 在 一 起 。 一 來 ﹐ 我 好 久 沒 見 到 孩 子 們 了 ﹐ 很 想 見 見 他 們 ﹗ 二 來 ﹐ 我 聽 說 最 近 太 子 和 賢 同 你 好 像 不 太 和 睦 ﹐ 正 好 趁 這 個 機 會 融 洽 融 洽 。 武 則 天 ﹕ 那 就 多 謝 聖 上 掛 念 ﹗ 李 治 ﹕ （ 沉 吟 片 刻 ） 媚 娘 ﹐ 該 給 的 我 都 給 你 了 ﹐ 所 剩 的 ﹐ 你 也 就 別 再 惦 記 了 ﹗ 武 則 天 凝 視 著 李 治 ﹐ 沒 有 言 語 。 五 ﹒ 庭 院 白 天 外 景 顯 手 裡 捧 著 個 香 囊 ﹐ 寶 貝 似 的 。 他 一 進 院 門 ﹐ 便 喊 個 不 停 。 顯 ﹕ 太 平 ﹐ 太 平 ﹗ 你 在 嗎 ﹖ 院 中 放 著 個 大 箱 子 ﹐ 嶄 新 的 。 太 平 ﹕ 顯 哥 哥 ﹐ 有 事 兒 嗎 ﹖ 顯 捧 著 香 囊 ﹐ 一 臉 神 秘 。 顯 ﹕ 這 是 我 送 給 母 親 的 生 日 禮 物 ﹐ 叫 “ 夢 天 驕 ” 。 取 的 是 樓 蘭 沙 漠 中 的 仙 人 掌 ､ 吐 藩 雪 山 巔 的 雪 蓮 精 心 配 成 的 。 我 在 藥 園 待 了 三 天 ﹐ 督 著 他 們 熬 成 的 。 你 幫 我 聞 聞 ﹐ 告 訴 我 母 親 會 不 會 喜 歡 ﹗ 太 平 ﹕ 不 聞 不 聞 ﹐ 我 最 怕 香 精 的 味 道 。 顯 ﹕ 哎 呀 ﹐ 求 求 你 了 ﹐ 你 喜 歡 ﹐ 母 親 一 定 喜 歡 ﹐ 聞 聞 ﹗ 太 平 ﹕ 那 好 吧 ﹗ 太 平 勉 強 接 過 香 瓶 ﹐ 緩 緩 打 開 蓋 子 ﹐ 顯 在 一 旁 緊 張 地 看 ぴ ﹐ 太 平 將 鼻 子 送 至 瓶 口 ﹐ 深 深 吸 了 一 口 ﹐ 之 後 表 情 木 木 的 ﹐ 一 言 不 發 。 顯 ﹕ 怎 麼 樣 ﹐ 說 說 啊 ﹐ 怎 麼 樣 ﹖ 太 平 依 然 一 言 不 發 ﹐ 目 光 平 視 ﹐ 片 刻 像 一 根 樹 那 樣 倒 向 顯 。 顯 ﹕ （ 慌 張 ﹐ 扶 著 太 平 ） 哎 呀 ﹐ 太 平 你 怎 麼 啦 ﹖ 你 怎 麼 … 來 人 哪 … （ 說 著 背 起 太 平 ） 太 平 … 你 醒 醒 ﹐ 醒 醒 職 … 御 醫 ﹐ 御 醫 ﹗ 六 ﹒ 麥 道 白 天 外 景 顯 背 著 太 平 在 兩 道 上 狂 奔 ﹐ 眼 裡 已 見 了 淚 水 。 太 平 在 他 背 上 ﹐ 漸 漸 睜 開 了 眼 睛 。 太 平 ﹕ （ 之 耳 語 ） 顯 哥 哥 ﹐ 你 的 香 清 馨 異 常 ﹐ 沁 人 心 脾 ﹐ 母 後 一 定 喜 歡 ﹐ 我 保 證 ﹗ 顯 聞 言 停 在 半 路 ﹐ 轉 悲 為 喜 ﹐ 笑 時 還 掛 著 淚 。 他 放 下 太 平 。 顯 ﹕ 真 的 ﹖ 那 就 多 謝 皇 妹 ﹗ 說 完 扔 下 太 平 ﹐ 撒 歡 兒 跑 遠 … 。 七 ﹒ 熏 風 殿 庭 院 白 天 外 景 院 子 裡 樂 師 正 在 演 奏 祝 壽 的 歡 樂 曲 子 ﹐ 一 座 黃 金 雕 塑 靜 立 於 案 臺 上 ﹐ 雕 塑 後 是 並 站 的 武 則 天 和 李 治 。 賢 站 在 像 前 ﹐ 娓 娓 道 來 。 賢 ﹕ 彫 刻 此 像 黃 金 沙 ‘ 新 金 ” ﹐ 選 自 龍 州 ﹐ 此 地 景 色 奇 美 。 “ 碧 溪 飛 白 馬 ﹐ 紅 葉 映 青 林 ” ﹐ 堪 稱 人 間 仙 境 。 龍 州 產 的 金 ﹐ 質 地 沉 實 ﹐ 光 澤 耀 眼 ﹐ 而 且 堅 如 磐 石 。 刻 像 藝 人 來 自 大 食 ﹐ 刀 法 精 緻 細 膩 ､ 巧 奪 天 工 ﹐ 與 大 唐 傳 統 大 相 徑 庭 ﹐ 講 究 凸 凹 有 致 ﹐ 追 求 形 容 逼 真 ﹐ 母 親 請 看 ﹐ 此 像 以 誰 為 摹 本﹖ 武 則 天 端 詳 著 彫 像 ﹐ 微 笑 著 搖 搖 頭 ﹐ 轉 身 塑 著 李 治 。 武 則 天 ﹕ 皇 上 您 看 呢 ﹖ 李 治 躬 身 彎 背 ﹐ 給 彫 像 相 面 一 般 。 李 治 ﹕ 這 眉 眼 倒 是 像 你 母 親 ﹐ 可 這 神 態 表 情 卻 出 離 凡 世 ﹐ 有 幾 分 煙 火 不 食 的 神 的 味 道 。 像 你 母 親 每 天 供 奉 的 菩 薩 ﹗ 賢 ﹕ 還 是 父 親 一 語 中 的 ﹐ 所 以 兒 將 此 像 個 名 為 “ 國 母 像 ” 。 兒 臣 心 目 中 的 大 唐 之 母 既 有 母 親 之 明 眸 皓 齒 ﹐ 表 情 卻 如 佛 祖 永 遠 豁 達 深 沉 ﹔ 既 有 母 親 的 幹 練 果 斷 ﹐ 心 情 卻 像 佛 祖 那 樣 時 刻 靜 如 止 水 。 兒 臣 將 此 像 獻 給 母 親 ﹐ 祝 母 後 能 觀 如 其 形 ﹐ 青 春 常 駐 ﹔ 實 如 其 質 ﹐ 雍 容 高 貴 ﹔ 思 如 其 神 ﹐ 淡 泊 清 寧 。 從 而 壽 比 南 山 ﹐ 福 及 四 海 ﹗ 李 治 ﹕ 真 是 知 母 莫 過 於 子 ﹐ 賢 兒 這 是 禮 重 人 意 更 重 ﹗ 一 番 祝 福 說 得 我 都 有 點 忌 妒 你 了 ﹗ 武 則 天 ﹕ 多 謝 二 皇 子 ﹐ 做 母 親 的 能 得 到 這 樣 一 份 禮 物 ﹐ 真 可 說 是 心 滿 意 足 了 。 賢 退 至 旁 席 ﹐ 李 治 好 像 興 致 大 增 。 李 治 ﹕ （ 大 聲 地 ） 顯 兒 ﹐ 該 你 了 ﹐ 你 帶 的 是 什 麼 禮 物 啊 ﹖ 賢 精 心 設 計 的 禮 物 和 意 氣 風 發 的 陳 述 使 顯 有 點 自 慚 形 穢 ﹐ 他 開 始 對 自 己 有 些 不 自 信 。 顯 ﹕ 我 … 我 帶 的 是 … 其 實 也 沒 什 麼 ﹗ 李 治 ﹕ 怎 麼 ﹐ 你 忘 帶 禮 物 了 ﹖ 顯 ﹕ 沒 有 ﹐ 只 是 我 的 禮 物 … 沒 那 麼 大 ﹐ 也 沒 那 麼 貴 重 … 武 則 天 ﹕ 禮 物 不 在 大 小 ﹐ 更 不 在 貴 賤 ﹐ 關 鍵 在 於 你 是 否 獨 具 匠 心 ﹐ 是 否 巧 妙 。 顯 ﹕ 我 … 也 沒 那 麼 巧 妙 。 顯 的 聲 音 越 來 越 低 ﹐ 似 乎 是 在 說 給 自 己 聽 。 武 則 天 ﹕ 沒 關 係 ﹐ 顯 兒 ﹐ 拿 出 來 看 看 ﹐ 沒 有 人 會 取 笑 你 的 ﹗ 於 是 顯 怯 手 怯 腳 地 走 到 案 前 ﹐ 手 裡 提 著 個 木 盒 。 顯 ﹕ 此 盒 木 質 為 阿 迦 盧 ﹐ 選 材 自 天 竺 國 ﹐ 沉 香 則 由 此 提 煉 而 出 ﹐ 香 氣 蓬 勃 ﹐ 清 神 醒 腦 ﹔ （ 顯 打 開 大 盒 子 ﹐ 拿 出 一 中 號 盒 子 ） 這 個 盒 子 木 質 紫 藤 ﹐ 取 自 婆 羅 門 ﹐ 香 質 似 酒 ﹐ 濃 郁 醇 厚 ﹐ 能 驅 邪 避 惡 （ 顯 又 從 紫 藤 盒 中 拿 出 一 小 號 盒 子 ） ﹔ 這 個 盒 子 由 橄 欖 木 打 制 ﹐ 欖 香 似 劍 ﹐ 由 南 昭 傳 入 ﹐ 有 詩 雲 ﹕ 紅 露 想 傾 延 命 酒 ﹐ 素 煙 恩 蒸 降 真 香 。 顯 又 打 開 小 盒 子 ﹐ 武 則 天 與 李 治 對 視 ﹐ 不 約 而 同 地 笑 了 ﹐ 一 臉 無 奈 ﹐ 顯 取 出 一 精 緻 小 瓶 ﹐ 狀 如 鹿 頸 ﹐ 玲 瓏 小 巧 。 李 治 ﹕ 你 小 瓶 裡 裝 的 是 個 什 麼 呀 ﹖ 顯 ﹕ 這 就 是 兒 要 送 給 母 親 的 生 日 禮 物 ﹐ 此 香 呈 液 狀 ﹐ 名 “ 夢 天 驕 ” 。 由 生 長 于 婁 蘭 沙 漠 的 狀 如 雲 母 的 仙 人 掌 及 吐 著 雪 山 巔 色 若 冰 雪 的 瑩 蓮 ﹐ 精 心 混 制 而 成 。 此 香 不 僅 氣 味 奇 美 且 有 異 功 ﹐ 除 綜 合 了 上 述 諸 香 之 功 用 外 ﹐ 還 可 當 補 品 ﹐ 滋 神 醒 腦 ﹐ 活 血 舒 經 。 兒 看 母 親 最 近 政 務 繁 忙 ﹐ 日 理 萬 機 ﹐ 所 以 貢 獻 此 香 。 願 母 親 疲 憊 時 聞 此 香 ﹐ 勞 頓 全 無 ﹔ 睏 倦 時 聞 此 香 ﹐ 可 以 如 長 夢 方 醒 ﹐ 耳 聰 目 明 … 武 則 天 ﹕ 看 來 顯 兒 最 現 實 ﹐ 早 就 看 透 了 我 的 奔 波 命 ﹐ 連 解 乏 藥 都 選 好 了 ﹐ 拿 來 我 聞 聞﹗ 武 則 天 擰 開 蓋 子 ﹐ 將 瓶 子 捧 到 鼻 尖 處 。 顯 似 乎 又 想 起 了 太 平 的 一 幕 ﹐ 手 足 無 措 地 伸 長 脖 子 ﹐ 觀 察 母 親 的 表 情 。 武 則 天 深 吸 一 口 ﹐ 閉 上 眼 睛 ﹐ 然 後 緩 緩 的 吐 了 一 口 氣 。 武 則 天 ﹕ 果 然 好 香 ﹗ 真 是 人 精 一 道 ﹐ 看 來 顯 兒 現 在 都 快 成 了 當 半 個 煉 香 士 了 ﹗ 謝 謝 你 ﹐ 顯 兒 ﹗ 顯 如 釋 重 負 ﹐ 退 到 座 位 上 拭 著 滿 頭 大 汗 。 李 治 ﹕ 太 平 ､ 弘 和 旦 怎 麼 還 沒 來 ﹖ 立 在 一 側 的 太 監 俯 耳 ﹐ 輕 聲 說 ﹕ 其 實 四 皇 子 第 一 個 就 來 了 ﹐ 只 是 二 聖 沒 看 見 。 李 治 ﹕ （ 左 右 尋 視 ） 哦 ﹖ 在 哪 兒 ﹖ 太 監 隨 即 示 意 李 治 和 武 則 天 朝 樂 隊 方 向 看 ﹐ 旦 正 端 坐 在 樂 班 的 最 後 一 排 ﹐ 專 注 而 投 入 地 演 奏 ﹐ 此 時 合 奏 漸 弱 ﹐ 轉 為 旦 的 獨 奏 ﹐ 曲 調 悠 遠 華 美 。 武 則 天 ﹕ 這 不 是 我 們 併 州 的 民 歌 《 彩 雲 飛 》 嗎 ﹖ ﹗ … 好 久 沒 聽 見 這 旋 律 了 ﹐ 恰 似 故 鄉 的 秋 水 長 天 ﹐ 古 道 西 風 … 一 曲 古 樂 代 表 了 旦 的 心 境 ﹐ 他 微 微 地 張 著 唇 ﹐ 陶 醉 其 中 。 武 則 天 ﹕ 這 孩 子 從 小 有 心 計 ﹐ 沉 靜 安 寧 宛 如 一 潭 春 水 ﹐ 卻 總 能 猜 到 母 親 的 心 思 。 幾 個 太 監 扛 著 個 大 箱 子 進 入 庭 院 。 太 監 ﹕ 啟 稟 二 聖 ﹐ 這 是 太 平 公 主 遣 奴 才 送 來 的 賀 禮 ﹗ 李 治 ﹕ 這 孩 子 怎 麼 越 來 越 不 懂 孝 道 ﹗ 她 自 己 為 什 麼 不 來 ﹖ 太 監 ﹕ 公 主 說 這 禮 物 非 同 尋 常 。 武 則 天 望 了望 李 治。 武 則 天 ﹕ 這 孩 子 ﹐ 不 知 道 又 在 玩 什 麼 花 樣 ﹗ 太 監 ﹕ 公 主 還 說 請 皇 后 一 定 親 自 開 啟 箱 蓋。 武 則 天 離 座 走 向 箱 子 ﹐ 打 開 後 就 愣 愣 地 說 不 出 話 來 。 從 箱 子 裡 站 起 來 太 平 ﹐ 望 著 武 則 天 驚 詫 的 表 情 ﹐ 甜 蜜 地 笑 著 ﹐ 她 轉 向 李 治 。 太 平 ﹕ 父 皇 我 把 我 自 己 送 來 了 ﹐ 是 當 作 母 親 的 生 日 最 珍 貴 的 禮 物 。母 親 給 予 我 的 最 珍 貴 的 禮 物 就 是 把 我 生 到 這 世 上 來 ﹐ 而 我 能 回 報 給 母 親 的 是 把 自 己 交 還 給 她 。 母 親 ﹗ 八 ﹒ 通 往 熏 風 殿 白 天 外 景 弘 疾 行 ﹐ 大 義 凜 然 的 樣 子 ﹐ 滿 臉 悲 愴 憤 意 ﹐ 絲 毫 不 見 祝 賀 生 日 的 喜 慶 。 九﹒熏 風 殿 庭 院 白 天 外 景 弘 已 出 現 在 門 口 。 他 緩 緩 地 走 向 父 母 ﹐ 強 壓 住 內 心 某 種 強 烈 的 情 緒 ﹐ 穿 過 兩 側 關 注 的 目 光 。 所 有 人 都 預 感 到 將 要 出 現 的 某 種 不 和 諧 ﹐ 氣 氛 就 緊 張 起 來 ﹐ 甚 至 連 音 樂 部 停 了 下 來 ﹐ 四 周 一 片 寂 靜 。 弘 此 時 已 行 至 父 母 面 前 ﹐ 跪 倒 。 弘 ﹕ 父 皇 母 後 在 上 ﹐ 請 恕 兒 臣 不 孝 ﹐ 未 能 如 期 趕 到 。 武 則 天 ﹕ 沒 關 係 ﹐ 來 了 就 好 。 李 治 ﹕ 弘 兒 ﹐ 你 臉 色 很 難 看 ﹐ 出 什 麼 事 了 ﹖ 弘 ﹕ 沒 出 什 麼 事 ﹗ 兒 臣 只 是 感 到 心 如 刀 絞 。 我 曾 試 圖 說 服 自 己 像 一 個 孝 順 的 兒 子 那 樣 ﹐ 表 現 出 歡 樂 喜 慶 。 可 是 責 任 ､ 良 心 ﹐ 以 及 隨 之 而 來 的 愧 疚 ﹐ 卻 如 巨 石 將 我 的 心 境 墜 入 沉 痛 的 漩 渦 ﹐ 不 能 自 拔 。 李 治 ﹕ （ 不 耐 煩 ） 你 就 直 說 吧 ﹐ 出 了 什 麼 事 ﹖ 弘 拿 出 一 個 紅 色 錦 盒 。 弘 ﹕ 這 是 孩 兒 送 與 母 親 的 禮 物 ﹐ 請 母 後 過 目 。 武 則 天 接 過 錦 盒 ﹐ 打 開 ﹐ 裡 面 並 列 著 兩 束 略 顯 斑 白 的 頭 髮 。 武 則 天 ﹕ 這 是 什 麼 ﹖ 弘 ﹕ 如 母 後 所 見 ﹐ 這 是 兩 束 過 早 就 已 斑 白 的 頭 髮 ﹐ 代 表 著 兩 位 正 值 青 春 妙 齡 的 皇 家 公 主 ﹐ 提 早 衰 竭 慘 淡 的 心 情 。 武 則 天 頓 時 釋 然 ﹐ 她 把 錦 盒 交 與 李 治 。 武 則 天 ﹕ 怎 麼 ﹐ 兩 位 公 主 的 婚 後 生 活 不 盡 如 人 意 ﹖ 弘 ﹕ 兩 位 公 主 早 已 不 是 公 主 ﹐ 她 們 的 生 活 甚 至 不 如 一 個 平 民 的 女 兒 。 她 們 不 僅 要 忍 受 自 己 崇 高 血 統 所 無 法 想 像 的 落 魄 與 貧 窮 ﹔ 還 要 忍 受 每 夜 她 們 的 丈 夫 運 用 世 間 最 庸 俗 的 智 慧 構 思 的 惡 意 侮 辱 ﹐ 運 用 男 人 最 粗 糙 的 心 靈 釀 造 的 冷 落 與 孤 獨 。 她 們 的 面 容 由 於 命 運 的 不 公 而 寫 滿 了 對 於 生 活 的 恐 懼 和 惶 惑 。 而 臉 上 面 唯 一 的 飾 品 僅 僅 是 丈 夫 酒 後 的 毆 痕 。 兒 臣 始 終 不 明 瞭 ﹐ 母 後 ﹐ 如 果 您 嫁 出 紅 ､ 白 蓮 公 主 真 如 人 們 所 願 ﹐ 是 為 了 解 救 兩 顆 無 辜 受 虐 的 心 靈 ﹐ 那 你 為 什 麼 要 把 她 們 嫁 給 目 不 識 丁 ﹐ 而 且 又 血 統 低 賤 的 門 衛 呢 ﹖ 李 治 ﹕ 弘 兒 … 你 知 道 今 天 是 什 麼 日 子 嗎 ﹖ 弘 ﹕ 知 道 ﹐ 今 天 是 母 親 的 生 日 。 而 作 為 兒 子 能 向 母 親 展 示 一 片 堅 持 原 則 的 孝 心 與 忠 心 ﹐ 是 我 能 夠 想 的 最 完 美 的 禮 物 。 武 則 天 ﹕ 的 確 ﹐ 弘 兒 的 一 番 慷 慨 陳 詞 ﹐ 實 在 是 我 今 天 收 到 的 一 份 最 嚴 肅 的 禮 物 ﹐ 只 是 這 禮 物 只 有 了 一 半 兒 。 弘 兒 ﹐ 那 你 認 為 我 能 為 二 位 公 主 的 命 運 做 點 兒 什 麼 呢 ﹖ 弘 ﹕ 下 詔 ﹐ 廢 了 她 們 不 幸 的 婚 姻 ﹗ 接 她 們 回 宮 休 養 ﹐ 然 後 另 選 門 當 戶 對 的 夫 家 ﹐ 擇 良 辰 吉 日 ﹐ 明 媒 正 娶 。 我 以 我 尊 貴 的 太 子 地 位 ､ 李 家 的 高 貴 血 統 擔 保 ﹐ 您 為 她 們 一 手 鑄 造 的 幸 福 絕 對 不 會 成 為 她 們 為 前 輩 復 仇 的 起 點 ﹗ 我 想 ﹐ 如 果 王 皇 后 和 蕭 淑 妃 天 上 有 靈 ﹐ 也 會 原 諒 … 李 治 ﹕ （ 暴 怒 ） 你 給 我 閉 嘴 ﹗ 滿 口 胡 言 亂 語 ﹗ 武 則 天 沉 默 片 刻 ﹐ 兩 眼 死 死 地 盯 著 弘 。 武 則 天 ﹕ 皇 上 您 錯 了 ﹗ 弘 兒 從 來 不 會 胡 言 亂 語 。 他 說 什 麼 ﹐ 做 什 麼 ﹐ 從 來 都 是 經 過 深 思 苦 想 的 ﹗ 九 ﹒ 馬 場 白 天 外 景 一 匹 紅 鬃 烈 馬 正 在 木 圍 的 柵 欄 內 狂 躁 的 奔 跑 ﹐ 欄 外 武 則 天 和 李 治 站 在 正 中 ﹐ 兩 側 分 立 著 公 主 與 皇 子 們 。 武 則 天 ﹕ 這 匹 馬 是 著 名 的 突 厥 草 原 馬 ﹐ 生 性 暴 烈 剛 強 ﹐ 從 不 言 輸 ﹐ 而 一 旦 馴 服 ﹐ 則 能 和 主 人 同 生 共 死 ﹐ 肝 膽 相 照 。 在 突 厥 能 馴 此 馬 者 ﹐ 皆 為 全 國 最 優 秀 的 騎 手 ﹐ 並 時 常 被 冠 以 將 軍 稱 號 ﹐ 而 馴 馬 高 手 往 往 智 勇 雙 全 。 今 天 帶 你 們 來 是 你 們 父 皇 的 主 意 ﹐ 此 馬 敬 獻 給 大 唐 已 近 一 年 ﹐ 無 人 能 馴 服 牠 。 賢 ﹐ 你 以 為 怎 麼 才 能 馴 服 牠 呢 ﹖ 賢 ﹕ 餓 ﹐ 一 切 性 格 稟 性 只 不 過 是 一 付 飽 滿 腸 胃 的 裝 飾 品 ﹐ 我 餓 牠 三 天 三 夜 ﹐ 牠 就 沒 有 力 氣 保 持 剛 強 耿 直 了 ﹐ 然 後 我 再 餵 牠 ﹐ 同 時 嘗 試 著 騎 牠 。 這 就 如 同 治 人 之 道 ﹐ 先 施 之 以 徹 底 的 苦 ﹐ 然 後 再 循 序 漸 進 地 給 予 恩 賜 ﹐ 它 就 會 有 時 間 充 分 感 覺 到 甜 的 來 源 ﹐ 於 是 便 會 有 忠 誠 。 武 則 天 ﹕ （ 輕 輕 點 頭 ） 你 說 呢 ﹐ 旦 兒 ﹖ 旦 ﹕ 母 親 有 沒 有 注 意 ﹐ 當 我 們 注 視 著 牠 ﹐ 尋 思 著 如 何 馴 服 牠 時 ﹐ 牠 正 以 同 樣 的 方 式 望 著 我 們 ﹐ 兒 每 每 看 到 策 馬 飛 馳 的 俊 秀 騎 手 ﹐ 往 往 有 一 種 莫 名 的 感 動 ﹐ 最 令 我 感 動 的 ﹐ 恰 恰 是 騎 手 那 如 馬 一 般 的 飛 揚 神 態 ﹐ 如 馬 一 般 的 狂 放 心 情 ﹐ 人 馬 實 際 上 早 已 合 二 為 一 ﹐ 成 就 了 一 種 全 新 的 生 靈 。 所 以 ﹐ 馴 馬 其 實 不 是 人 馬 相 互 較 量 ﹐ 馴 馬 者 首 先 要 放 棄 人 的 姿 態 ﹐ 而 隨 時 準 備 著 被 馬 感 動 ﹐ 同 牠 一 樣 思 想 ﹐ 因 此 是 誰 在 觀 誰 ﹐ 這 才 是 首 要 的 問 題 ﹗ 李 治 和 武 則 天 對 視 ﹐ 臉 上 浮 出 笑 容 。 李 治 隨 即 轉 向 自 己 身 側 的 顯 ､ 弘 及 太 平 。 李 治 ﹕ 你 說 呢 ﹐ 顯 兒 ﹖ 顯 ﹕ 我 啊 ﹖ 我 又 不 喜 歡 馬 ﹐ 再 說 我 也 沒 想 過 怎 麼 去 馴 服 牠 。 今 天 不 是 母 親 的 生 日 嗎 ﹖ 我 們 說 馴 馬 幹 什 麼 ﹖ 太 平 ﹕ 這 事 兒 還 不 簡 單 ﹐ 如 果 我 馴 不 了 牠 ﹐ 就 找 一 個 能 馴 服 牠 的 人 ﹐ 比 如 母 親 ﹐ 天 下 的 事 ﹐ 沒 有 她 做 不 成 的 。 武 則 天 ﹕ 該 你 了 ﹐ 弘 兒 ﹗ 弘 ﹕ 母 後 ﹐ 我 想 起 了 一 則 上 官 老 師 為 我 講 的 關 於 您 的 事 ﹐ 太 宗 皇 上 也 曾 經 問 過 你 同 樣 的 問 題 ﹐ 您 的 回 答 是 一 支 鐵 錘 ﹐ 一 支 鞭 子 和 一 條 鐵 鎖 鏈 ﹐ 據 說 答 案 很 令 太 宗 賞 識 。 的 確 ﹐ 在 天 下 梟 雄 四 起 的 戰 爭 年 代 ﹐ 征 服 是 全 部 行 為 的 目 的 ﹐ 因 此 膽 魄 ､ 堅 決 和 冷 酷 是 成 功 的 鑰 匙 ﹐ 不 過 現 在 是 和 平 時 期 ﹐ 安 諧 穩 定 是 大 唐 的 期 盼 ﹐ 因 此 懷 柔 仁 慈 才 是 制 勝 的 法 寶 。 我 理 解 此 刻 父 母 的 心 情 ﹐ 是 想 藉 馴 馬 來 考 考 我 們 為 人 處 事 的 智 慧 和 風 格 。 兒 聞 冀 縣 名 馬 師 王 世 格 ﹐ 每 次 馴 馬 就 將 自 己 手 足 綑 於 馬 韁 上 ﹐ 然 後 命 人 以 鞭 策 馬 ﹐ 於 是 馬 時 常 拖 著 他 奔 波 數 哩 ﹐ 但 最 終 總 能 止 步 ﹐ 並 用 唇 舌 舔 及 傷 口 。 王 世 格 的 策 略 便 是 以 善 抑 惡 ﹐ 以 情 取 勝 ﹐ 而 非 錘 之 鞭 之 。 兒 臣 想 趁 母 后 生 日 大 喜 之 日 奏 一 私 摺 。 弘 的 執 著 令 眾 人 結 舌 ﹐ 都 擔 心 地 望 著 他 。 弘 ﹕ （ 跪 下 ） 兒 臣 近 日 修 編 《 叢 台 玉 覽 》 ﹐ 識 得 少 見 人 才 ﹐ 此 人 乃 是 先 朝 之 老 長 孫 無 忌 的 孫 子 － 長 孫 候 。 然 而 由 於 前 輩 政 壇 一 時 失 誤 ﹐ 導 致 長 孫 氏 族 報 國 無 門 ﹐ 連 每 年 的 殿 試 都 被 剝 去 了 資 格 ﹐ 兒 臣 知 道 ﹐ 長 孫 大 人 同 母 後 有 怨 ﹐ 但 是 這 與 朝 事 無 關 ﹐ 更 不 可 殃 及 子 孫 ﹐ 況 且 當 年 長 孫 大 人 反 對 立 您 為 後 ﹐ 也 是 出 於 江 山 利 益 ﹐ 而 非 個 人 恩 怨 ﹐ 要 說 錯 誤 ﹐ 他 也 僅 僅 是 一 時 站 錯 了 立 場 ﹐ 然 而 母 後 您 幾 十 年 的 所 作 所 為 ﹐ 不 早 已 證 實 了 父 皇 當 年 的 英 明 決 斷 嗎 ﹖ 這 是 大 唐 的 福 祉 ﹐ 更 是 您 母 親 的 榮 譽 啊 ﹗ 如 今 時 過 境 遷 ﹐ 往 事 已 成 煙 雲 ﹐ 您 何 不 借 此 時 機 為 長 孫 大 人 正 名 復 譽 ﹐ 向 世 人 展 示 您 的 王 者 風 范 ﹐ 所 以 兒 臣 懇 請 母 後 下 旨 ﹐ 重 修 長 孫 祠 堂 ﹐ 並 在 唐 史 中 賜 予 長 孫 家 族 應 得 的 評 價 。 所 有 人 都 沉 默 不 語 ﹐ 只 留 下 弘 在 當 中 長 跪不 起 。 李 治 ﹕ 如 此 重 要 的 事 何 不 在 朝 堂 上 提 ﹐ 偏 偏 揀 母 親 的 生 日 ﹖ 弘 ﹕ 兒 臣 認 為 ﹐ 此 事 不 宜 當 著 眾 臣 的 面 討 論 ﹐ 那 樣 做 無 疑 在 眾 目 睽 睽 之 下 為 母 親 規 定 了 答 案 ﹐ 如 果 母 親 真 的 在 生 日 之 際 下 詔 ﹐ 那 麼 不 僅 能 讓 朝 臣 子 民 都 能 在 國 母 大 壽 的 時 候 分 享 快 樂 ﹐ 更 能 體 會 到 二 聖 的 恩 澤 呀 ﹗ 李 治 ﹕ （ 不 耐 煩 ） 行 了 行 了 ﹐ 我 准 了 ﹐ 起 來 吧 ﹗ 我 累 了 ﹐ 回 宮 去 了 。 武 則 天 望 著 李 治 ﹐ 一 副 不 可 置 信 的 神 情 。 望 著 父 母 離 去 的 背 影 ﹐ 弘 依 然 跪 著 沒 有 起 來 。 弘 ﹕ 多 謝 二 聖 ﹐ 多 謝 母 後 ﹐ 祝 母 後 生 日 快 樂 ﹗ 武 則 天 慢 慢 轉 過 頭 ﹐ 望 著 弘 。 武 則 天 ﹕ 你 剛 纔 說 的 那 個 冀 縣 名 馬 師 叫 什 麼 來 著 ﹖ 弘 ﹕ 王 世 格 。 武 則 天 ﹕ 哦 ﹗ 他 死 了 。 （ 弘 的 身 體 哆 嗦 了 一 下 ﹐ 仰 臉 望 著 母 親 ） 就 是 馴 這 匹 馬 死 的 ﹐ 腸 子 肚 子 拉 了 一 地 ﹐ 慘 不 忍 睹 ﹐ 你 要 是 真 可 憐 這 個 王 世 格 ﹐ 就 把 這 匹 馬 殺 了 ﹐ 就 說 我 准 的 ﹐ 起 來 吧 ﹗ 弘 望 著 母 親 離 去 的 背 影 ﹐ 竟 一 時 忘 了 起 身 。 所 有 的 孩 子 都 有 些 愣 ﹐ 傻 傻 地 望 著 母 親 離 去 的 背 影 出 神 。 賢 ﹕ 你 ﹗ 完 了 ﹗ 只 有 一 句 話 能 概 括 你 今 天 的 行 為 ﹐ 迂 腐 ﹐ 迂 腐 之 極 ﹗ 難 道 我 們 以 前 說 的 話 於 你 都 是 廢 紙 一 張 ﹐ 你 好 自 為 之 吧 ﹗ 賢 揚 長 而 去 ﹐ 顯 緊 跟 其 後 ﹐ 最 後 旦 也 離 去 ﹐ 就 只 剩 下 太 平 怔 怔 地 望 著 弘 ﹐ 弘 望 著 太 平 一 笑 ﹐ 很 苦 ﹐ 很 無 奈 ﹐ 眼 裡 蕩 漾 著 淚 花 。 旁 白 ﹕ 你 叔 叔 是 一 個 狂 熱 的 理 想 主 義 者 。 於 是 ﹐ 他 就 總 感 到 委 屈 ﹐ 搞 不 清 自 己 究 竟 錯 在 什 麼 地 方 ﹗ 這 正 是 他 的 悲 劇 。 他 內 心 蘊 藏 著 的 豐 富 連 綿 的 愛 意 ﹐ 永 遠 表 現 得 頑 固 同 笨 拙 ､ 不 合 時 宜 ﹐ 由 此 變 為 一 件 武 器 ﹐ 在 傷 害 他 人 的 同 時 ﹐ 也 結 束 了 自 己 的 命 運 。 當 然 ﹐ 他 似 乎 本 來 就 不 屬 於 這 個 講 求 效 率 和 策 略 的 世 界 。 十 ﹒ 太 液 池 白 天 外 景 陽 光 很 和 善 ﹐ 一 葉 小 舟 輕 泛 于 太 液 池 溫 暖 平 靜 的 水 面 上 ﹐ 船 頭 坐 著 太 平 與 韋 氏 ﹐ 兩 個 人 的 腳 伸 進 水 裡 ﹐ 激 起 一 股 持 續 的 白 色 浪 花 。 韋 氏 ﹕ 聽 說 弘 哥 哥 跟 皇 后 吵 架 啦 ﹖ 太 平 ﹕ 嗯 ﹐ 母 親 生 日 那 天 ﹐ 弘 哥 哥 說 了 好 多 不 著 邊 際 的 話 ﹐ 母 親 很 生 氣 ﹐ 他 後 來 也 很 傷 心 … 韋 氏 ﹕ 你 發 現 沒 有 ﹐ 弘 最 近 總 一 夜 一 夜 不 睡 覺 ﹐ 天 天 兩 眼 通 紅 的 ﹐ 人 也 瘦 了 ﹐ 怪 嚇 人的 樣 子 。 太 平 ﹕ 都 是 太 子 弄 的 ﹐ 好 好 的 非 當 什 麼 太 子 ﹐ 人 都 變 了 … 韋 氏 發 現 太 平 直 視 前 方 的 眼 睛 直 直 的 ﹐ 順 著 她 的 視 線 望 去。 對 面 款 款 地 划 來 一 隻 船 ﹐ 船 上 有 傘 ﹐ 魏 國 夫 人 坐 在 傘 下 。 船 頭 旁 有 幾 個 健 美 的 孌 童 在 為 其 吹 樂 助 興 。 她 穿 一 件 露 肩 的 衣 服 ﹐ 頭 髮 被 風 輕 輕 撩 起 ﹐ 渾 身 上 下 每 一 寸 肌 膚 似 乎 都 蕩 漾 著 風 情 ﹐ 兩 船 相 錯 時 ﹐ 她 甩 過 一 個 眼 神 ﹐ 一 絲 笑 意 掛 在 嘴 角 ﹐ 仿 彿 美 僅 僅 是 她 買 斷 的 專 利 。 太 平 和 韋 氏 不 自 覺 地 轉 過 頭 去 ﹐ 甚 至 連 船 夫 都 放 慢 了 划 槳 的 速 度 。 太 平 突 然 意 識 到 自 己 的 失 態 。 太 平 ﹕ （ 對 船 夫 ） 看 什 麼 ﹖ 快 划 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