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景交融

（一）情與景                        香 港 教 育 學 院 中 文 系 講 師 余 婉 兒

    每 個 星 期 天 ﹐ 打 從 踏 入 教 堂 那 一 刻 ﹐ 時 間 和 生 命 彷 佛 在 這 瞬 間 沉澱 ﹐ 面 對 經 過 彩 色 玻 璃 窗 過 濾 後 透 進 大 堂 的 陽 光 ､ 牆 上 的 十 字 架 ､ 聖母 聖 子 雕 像 ､ 祭 台 上 的 鮮 花 ﹐ 聽 着 莊 嚴 悠 揚 的 琴 音 和 歌 聲 ﹐ 我 便 沐 浴在 喜 悅 和 平 安 中 。

    這 天 ﹐ 踏 進 聖 堂 的 大 門 ﹐ 感 到 四 周 空 盪 盪 的 ﹐ 赫 然 有 一 種 失 落 和哀 傷 的 感 覺 。 我 把 手 探 進 聖 水 池 ﹐ 為 什 麼 沾 不 着 聖 水 ﹖ 看 ﹐ 水 池 是 乾的 ﹐ 我 舉 目 望 向 祭 台 ﹐ 空 空 的 ﹐ 很 大 ﹐ 往 日 擺 滿 鮮 花 的 祭 壇 哪 裏 去 了﹖ 牆 上 的 十 字 聖 架 蒙 上 紫 色 的 布 ﹐ 我 醒 覺 到 四 旬 期 已 開 始 ﹐ 這 是 教 會為 紀 念 基 督 受 難 和 光 榮 復 活 的 準 備 ﹐ 我 們 與 祂 共 同 度 過 這 一 段 苦 難 的日 子 ﹐ 為 紀 念 耶 穌 的 死 亡 而 哀 傷 ﹐ 等 候 迎 接 祂 和 我 們 重 生 的 歡 樂 。 現在 ﹐ 聖 堂 內 鮮 花 的 撤 走 ､ 聖 池 的 放 水 ､ 十 字 架 蒙 上 的 布 ﹐ 目 的 在 製 造一 種 比 較 ﹐ 利 用 環 境 的 因 素 ﹐ 使 我 們 產 生 情 感 落 差 和 共 鳴 ﹐ 是 一 種 強烈 的 提 醒 。

情     緣 景 生 ﹐ 王 國 維 指 出 ﹐ 「 一 切 景 語 皆 情 語 」 ﹐ 借 身 邊 景 物 來 抒述 情 感 ﹐ 使 景 與 情 合 ﹐ 達 情 景 交 融 之 境 。 當 日 荊 軻 身 負 自 行 刺 秦 王 的重 任 ﹐ 自 知 此 去 凶 多 吉 少 ﹐ 臨 別 他 唱 出 「 風 蕭 蕭 兮 易 水 寒 ﹐ 壯 士 一 去兮 不 復 還 」 之 辭 ﹐ 以 風 蕭 水 寒 表 達 悲 涼 的 心 聲 。 《 水 滸 傳 》 火 燒 山 神廟 一 段 ﹐ 寒 夜 中 熊 熊 烈 火 的 描 寫 ﹐ 表 達 了 林 冲 情 緒 性 格 的 轉 變 。 魯 迅的 小 說 往 往 喜 用 景 物 襯 托 人 物 心 情 。 《 故 鄉 》 首 段 ﹐ 寫 的 是 深 冬 陰 晦､ 荒 涼 與 蕭 索 ﹐ 正 是 小 說 中 「 我 」 的 悲 哀 心 境 的 寫 照 。 《 藥 》 末 段 枯草 烏 鴉 的 描 繪 ﹐ 也 是 人 物 悲 涼 心 境 的 反 映 。 張 愛 玲 《 金 鎖 記 》 首 段 末段 有 關 月 亮 的 刻 劃 ﹐ 坐 實 了 小 說 悲 涼 ､ 陰 沉 的 基 調 ﹔ 長 安 因 母 親 的 阻撓 ﹐ 決 定 與 童 世 舫 解 除 婚 約 後 ﹐ 身 旁 響 起 了 「 Long Long Ago」 的 琴 聲 ﹐襯 托 了 長 安 的 傷 感 。 這 全 是 透 過 哀 景 寫 哀 情 ﹐ 悲 哀 的 情 感 鋪 天 蓋 地 而來 ﹐ 把 人 物 的 情 緒 緊 緊 的 拴 着 ﹐ 掙 也 掙 不 掉 。

    詩 經 「 昔 我 往 矣 ﹐ 楊 柳 依 依 ﹐ 今 我 來 思 ﹐ 雨 雪霏霏 」 中 ﹐ 景 物 與
人 物 情 感 的 調 子 卻 剛 剛 相 對 ﹐ 在 楊 柳 依 依 的 春 光 中 要 被 迫 出 征 ﹐ 更 令人 悲 傷 ﹔ 在 下 雪 紛 紛 的 惡 劣 環 境 中 趕 路 回 家 ﹐ 反 而 心 情 愉 快 ﹐ 歸 家 之樂 躍 然 。 人 物 情 感 與 四 周 景 物 產 生 矛 盾 和 不 平 衡 ﹐ 結 果 使 哀 者 愈 哀 ､喜 者 愈 喜 。 《 紅 樓 夢 》 以 寶 玉 寶 釵 大 婚 的 熱 鬧 ﹐ 反 襯 黛 玉 死 的 淒 淒 孤寂 ﹔ 《 祝 福 》 末 段 祝 福 的 喜 慶 景 象 ﹐ 反 襯 祥 林 嫂 的 悲 慘 ﹐ 這 都 是 以 樂景 寫 哀 情 ﹐ 歡 樂 之 聲 愈 強 ﹐ 人 物 的 遭 遇 便 愈 形 淒 慘 。 《 荷 塘 月 色 》 青蛙 的 噪 聒 和 熱 鬧 ﹐ 不 正 能 反 襯 朱 自 清 內 心 的 孤 獨 與 清 冷 嗎 ﹖

    透 過 情 和 景 的 撞 擊 ﹐ 效 果 就 像 空 谷 回 音 ﹐ 迴 環 往 復 ﹐ 人 物 的 情 感就 在 景 物 的 襯 托 中 表 現 更 深 刻 。

  明報一九九九年 四月十五日 星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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