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遇》
第一回
那一次遇見她，是在從香港往廣州的直通火車上……
那時候，我每星期都會往返廣州一次。工作算不上辛苦，甚至可說是輕鬆。廣州分公司的業務早已上了軌道，每次上廣州，都只是看看有沒有技術上的問題需要解決，或者講解一下新產品的功能。大多數的事情，分公司的職員都已瞭如指掌。有時我覺得，即使我不講解，不幫忙，他們還是會運作得很好的。只是，總要有一個人這樣來來回回，老闆才會安心。所以我的任務就是要令老闆安心。
那天天氣很壞，我搭八時三十分的早班車，七時三十分就已來到車站大堂。外面的天空，仍是漆黑一片。雖說是早已習慣的事務，但人還是昏昏欲睡。通過關閘，跟攜著大小行李的人們擠迫著進入火車之後，只一心希望盡快找到我的柔軟座位，繼續未完的美夢。
直到現在回想起來，我仍覺奇怪，為什麼我沒有第一眼就認出她？
未入睡之前，她已經坐在我的正對面，但我還是睡著了。再次回復知覺的時候，我望出窗外，火車剛離開羅湖。雨下得很大，大得不能看清楚外面的風景。離開目的地尚有很遠呢。正想再睡，卻留意到窗的反映。
是她！
我沒有留意面前的她，卻留意到她在窗中的反映。看得出她很累，正陷入深沉的睡眠中。即使帶著太陽眼鏡，我彷彿能看見眼鏡背後一雙倦極無神的細小眼睛。她看來很平凡，就像任何一個從前乘火車時坐在我正對面的人一樣。沒有化妝，身上穿著最簡單的牛仔褲，牛仔外套。頸上用簡單的紅繩掛著一塊玉，就和我的姐姐，我的朋友所戴的差不多樣式。
我確定這個一定就是她，但這和我印象中的她太不同了。望著眼前的她，心中百感交雜。感覺像是第一次把她的唱片放在唱盤上的感覺。當唱針接觸到坑紋，音樂將起未起，總有沙喇沙喇的啞音重覆著。隨著這些沙喇沙喇而來的，除了她的歌聲之外，還有一些我以為已經忘記了的事情，都重新在我腦中奏了起來，都夾雜著沙喇沙喇。
「嗨！妳知道妳對我來說有多重要嗎？」我心中這樣說。連自己都覺得驚訝，竟想出這樣的說話。自大學畢業都已工作了三個年頭，還是那麼幼稚。是的，幼稚。這句話一但說出口，一定把所有人嚇壞。我用手摸一摸嘴邊的鬍子。人們一定不會原諒，穿西服蓄鬍子的大學畢業生，即使不是聽古典音樂，也應該聽爵士。即使聽流行曲，也應該聽英文的吧？
「喜歡聽什麼歌？」總有工作上的朋友問這問題。
「Mary Black, Roberta Flack, 新馬師曾」有品味之餘要不忘幽默。大家都滿意這答案，點頭微笑嘉許。
第二回
這世上優美的樂章、成功的歌者也許難得，可是隨著時間流逝，他們並沒有在我身上留下痕跡。再動聽，也只存活於我的雷射唱機播放的殺那間、和不相熟的朋友間膚淺的談話中，從來都沒有介入我的生活裡。
她是唯一例外。只有她的歌聲伴著我成長。
從我的錄音機到第一部唱盤到第一架雷射唱機，從中學到大學到工作。伴隨著我的一段段記憶，是夾雜著沙喇沙喇而來的她的歌曲。
現在，她就在我面前，近在咫尺。近年來作風低調的她，更令我覺得她像一個十年未見的老朋友。「嗨！妳知道妳對我來說有多重要嗎？」假如她醒來的話，我希望能對她這麼說。但這樣一定會令周圍的人目瞪口呆吧。即使解釋，也沒有人會尊重我說出這種話的理由。那麼，改為：「你是我最尊重的歌者。」也許會好一點。我不敢把心底話說出口，可是，我不明白，成長不是每個人都曾經歷過的階段嗎？
記得讀初中的時候，有一次中文課老師看完同學的週記作業，諄諄告誡同學，要多看課外書，少聽流行曲：「文章不能成天又空虛又寂寞又凍呀。」同學們都大笑起來，因為大家都知道這歌詞，是她的最新主打歌。剛打入歌曲龍虎榜便成為了冠軍。那時候她才中五畢業不久。班中只有我面紅耳赤，老師並沒有告訴同學們寫這篇週記的人是我。
那時候的我很少說話，最害怕小息的時間。當同學們都結伴成群地嬉戲玩笑，我卻總獨自一人。我不想令別人注意到我是那麼「與眾不同」，於是時常躲在人少的地方，或者伏在書桌上睡覺，或者假裝溫習功課。空虛和寂寞的確是我當時的心境，只是我不懂得應該怎樣表達。
我所就讀的中學位於北角，同學之間廣泛地流傳著關於她的各種傳聞。聞說她小時候就讀的小學，和我們的學校只相隔一條英皇道。對於我來說，那是一間令我夢寐以求的學校。校舍比我的中學還大，而我曾就讀的小學，只是位於舊式住宅的天台。也有人聲稱在商務書局等人的時候，見到她往春秧街的方向走去。她從前居住的地方，離我的學校不遠。沒有人能肯定她實在是住那一楝大廈，這方面的說法有很多，卻沒有一個一定可靠。然而，大家都同意她必定曾住在那一條很斜很斜的街道中。
這街入口與英皇道成直角，沿路不斷向上傾斜，路很窄，兩旁全是舊式住宅。我十分喜歡這街，因為沿斜路一直向上走，是有盡頭的。它不會再連接其他的馬路，來到盡頭，只有回頭才可以離開。因此這裡並不多汽車來往，十分寧靜。離遠望著下面繁忙的英皇道一角，感覺像去到另一個世界似的。我很喜歡這種感覺，每當想一個人靜靜的時候，便會想到躲在這地方。在這裡，我認識了秀媚。
（未完待續）
＃謹將這小說獻給林憶蓮，及被她的音樂所感動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