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沈      1999.9.19.

收到朋友寄來的電子郵件，是個學術討論會邀請函。我這位熱情又傻氣（上帝恩賜的個性）的朋友，老是透過網路轉寄有的沒有的給我們。一開始光是收她的信件就要花去5、6分鐘的電話費，心中不免暗自臭罵幾句。後來發現她轉寄的信中往往有不少驚人之作，閱讀她的信件也就成了我在休息時刻的一大娛樂。這次她轉寄的郵件如下：

德×學術協會一九九九年年會暨第二十屆學術研討會開會通知

本年度德×學術協會暨第二十屆學術研討會預定於十月二十二至二十四日假 Frankfurt/M. ×邊 Bad Homburg 市召開。年會主旨為會務檢討及改選會長。今年研討會主題為「新台灣人精神」，盼望與會人士共同集思廣益，思考台灣社會為來的發展方向。今年並邀請到二位專題演講者︰一位是 Herr Prof. Dr. ×Ο，講題為「整合與多元：歐洲需要什麼樣的學校教育」；另一位是 Frau PD. Dr. ×Ο，講題為「從文化接觸中學習：以德國中學教師的經驗為例」。

收到這樣的信件真是令人感到很哇塞！「新台灣人精神」，這個名詞對我熟悉再不過，因為我不久前返台一趟，沒想到這東西也陰魂不散地飄揚過海追了過來。這難道不過是一個空洞的政治口號嗎？它有什麼樣的內在價值，非得召集這些忙碌的學者專家討論一番？繼續看下去，「整合與多元：歐洲需要什麼樣的學校教育」、「從文化接觸中學習：以德國中學教師的經驗為例」，這些講題跟「新台灣人精神」有什磨相干呢？難道台灣已經成了德國聯邦的一份子？還是繼外國勞工之後，台灣也要開始引進德國教師？既然邀請函上沒有進一步說明，我就揣測了幾種可能性：

第一種可能性，就是養成「新台灣人精神」需要新的教育方式與理念。在這方面，德國的經驗值得學習，特別德國是全世界第一個實行全民教育的國家。卑斯麥透過教育養成「普魯士精神」，德國的國民素質也因全民教育而提昇，普魯士因而一躍成為歐洲強國。特別是，中學教育又是人格教育養成的重要一環，所以要先從考察德國的中學教育著手。

第二種可能，就是「新台灣人精神」是一種開拓進取的精神，它不但強調立足台灣，同時也要關懷亞洲其他開發中國家，特別是推廣台灣經驗。「新台灣人精神」因此不僅要落實本土，更要致力於整合亞洲文化。就這點而言，歐洲聯盟整合的經驗值得學習。特別是透過教育形塑出「歐洲人精神」。

寫到這裡，剛好我太太走了過來，她嘆了一口說，「你把這個問題看得太複雜了，這就是你們這些搞學術的人的通病」。「根據我的觀點，這個『新台灣人精神』該本就是瞎掰，說得白一點，就是掛羊頭賣狗肉」。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我再度深深佩服我太太的睿智。

回想起我到德國的第一年，被學長拉去參加一個在海德堡學術研討會。還好中途我溜出去參觀了韋伯的故居，不然這一趟海德堡之旅真是乏善可陳。討論會的高潮是一位德國工程師的學術演講：「一國兩制統一中國」，外文題目叫做「Ein Staat, two Systeme」。演講者以科學的幾何方法，以投影機繪出歐基里得平面上，歸納出從X軸到Y軸的主要兩岸方案。這位工程師提出「統一方案八大評判標準」，大概是二十世紀可以跟江八點媲美的唯一文獻：

首先，要充分照顧到兩岸領導人的面子。

其五，要繼承中國政治文化傳統，特別是中山先生的建國思想。

其七，要獲得國際政治學術界（注意，不是工程學界）的首肯。

其八，必須要由中國人獨立提出，以彰顯中國人的智慧，表現中國人有立於世界之林的希望。

雖然我不是政治學系畢業的，但是以我大學工科畢業的文憑，我相信這根本就是掛著「科學」外衣的胡亂瞎掰。我深怕會在會場上忍不住哈哈大笑，只好從後門溜出。不久，一位唸哲學的先生跟著我背後出來，他點了一根煙說，「他媽的，沒想到會在這裡聽一個搞工程的談一國兩制」。其他的聽眾呢？他們可是興致勃勃。根據學長的描述，那場演講討論踴躍，時間還延長了十幾分鐘才結束。

隔一年，我又參加了一場在科隆舉辦的學術研討會。這次我是擔任評論人，我評論的先生是德國某單位高級研究員。他演講的題目是跟亞洲金融危機相關。該先生指出，東南亞國家會發生金融危機，跟它們都是屬於「龍型經濟」息息相關。這又是學理上的一大創舉。麻省理工教授克魯格曼在後來提出的「發生金融危機的國家都是非英語系國家」，其創意程度實在遠遠不及「龍型經濟理論」。憑我多次返台在吉隆坡、曼谷轉機的經驗，我敢判斷這位高級研究員也是在瞎掰。這些馬來人、印尼人、泰國人可不願意被稱呼為龍兄，起碼文獻上是稱它們「亞洲五小虎」，可不是「東南亞五條龍」。

難道我是在指責瞎掰嗎？當然不是，更何況瞎掰也不是那麼簡單。要做一個出色的瞎掰，你還是得表現出熱情，而且當作真的有那麼一回事才行。這讓我想起了米藍昆德拉的一個故事：這位作家有一天上咖啡館小坐，桌上就放著一朵花。昆德拉接近一看，原來是一朵假花，不過遠遠看跟真的花很像。仔細瞧瞧，上面還噴灑著水滴呢！

有圖為證